“你又迟到。”
少年时期的贺照群高而挺拔,长身而立,穿最简单朴素的校服白衬衫,衣角被阳光与风染出柔软金边,似山间清晨柔韧的松柏。
就是时常臭着脸,浪费英俊的五官。
“谁叫你等我。”裴燃快步靠近他,一脸惊讶,“这么晚了,你怎么不自己先走?”
贺照群顿了顿,闷声回道:“我怎么走?丢你自己一个?”
他其实还在为裴燃取笑他的事情生气。
裴燃有可能还不知道。
前阵子有个女同学通过广播匿名向贺照群表白,贺照群由此一举成为八卦漩涡中心。一周过后,本以为事件热度慢慢消减,那个女生又跳了出来,在单车棚里拦住贺照群,当面正正式式重新表白了一次。
当然,贺照群也客客气气地谢绝了她的心意。
裴燃和贺明晖躲在灌木丛后看了整个经过。
回家路上,贺明晖没说什么,裴燃倒是笑得兴高采烈,不止揶揄他一两句。
“怎么这副表情,怪我们打搅到你啦?”还没心没肺地打趣,“那下次我们识趣点,悄悄地直接走。”
令贺照群少有地感到烦躁。
更可恶的是,笑完还一本正经地教训他:“不过你还是暂时不要谈恋爱了,会影响考试。”
谁说要谈恋爱?
那时候,十八岁的贺照群还懂得一点幼稚。
他单方面不等裴燃上学放学好几次,第三天中午惹得裴燃休息时间连琴都不练了,跨过大操场到高三楼栋找他。
高一二与高三教学楼区域划分得远,各年级鲜少有交集,她生得漂亮,又屡获钢琴大奖,在学校很有名,一路走过来引得许多高年级男生围观注目。
贺照群原本在教室专注做题,听得外面隐隐吵闹,也没太在意,直至裴燃小心翼翼地在走廊隔着窗户喊他名字:“贺照群。”
她冲他招手,甚至还给他买了他喜欢的冰镇无糖乌龙茶。
贺照群将饮料瓶拿在手里,没有放下,也没有马上拧开喝,液化的小水珠冰冰凉凉地化在他手心。
裴燃站得很近,抬眼瞧他时,浓浓睫毛翘起,显得眼睛更大、更圆。
“你最近好忙吗?”她质问。
有些无聊好事的同学纷纷往这看,正嫌刷题刷得脑塞呢,前几日出尽风头的学霸男主角又以这种姿态亮相,难不成今日又有好戏看?
贺照群冲几个相熟的男生比了个手势,让他们闭紧嘴巴别瞎起哄,然后带着裴燃避到无人的楼梯拐角。
裴燃一边跟着走,一边抱怨:“你不等我,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我今早在路口等你好久,以为你睡迟了,还给你买豆浆肠粉,你不来,害我迟到。”
贺照群低头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说:“你本来就天天迟到。”
裴燃觉得他怪怪的,又说不出具体哪里怪,盯着他脸思索良久,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语重心长道:“你是不是临近考试,功课变多了?”
贺照群垂着眼睛,看她的袜子颜色穿错了一只,没作声。
“我今早问贺明晖,他说马上就月考,你们重点班要比他们提前来早读。”裴燃向下撇了撇嘴角,“你忙到没法抽空跟我说一声啊?”
贺照群望向不远处的篮球场,有些不自在地用拇指捏了捏食指关节。
哪来的什么提前早读?
贺明晖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裴燃难得表现得如此善解人意,她告诉他:“既然这样,那我以后自己来就好啦,放学的时候我再跟明晖哥哥一起走。”
又提醒他:“再用功,你也不要那么晚回家了,到底有没有睡觉啊你。”
贺照群不知道说什么,很没办法地看着她,觉得这根本就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心里更烦躁,又没台阶下,最后只能模棱两可地“嗯”一声。
结果就贺照群没接送的几日,差点又出事。
裴燃初中升高中的暑假,拿了国内一项青少年钢琴大赛金奖。那时刚赶上社交网络兴起,有人将她的表演录像发到论坛上,令她在瞻淇岛的年轻圈层狠狠火了一把。
由此也滋生出许多不必要的烦心事。
譬如上学放学,被街头小混混尾随骚扰。
若是普通男同学,裴燃自己就能应对,但外面那些下三滥的小混混不一样。
贺家奶奶知道这事之后,就让兄弟俩以后负责接送邻居妹妹上下学,反正上同一所学校,互相等一等,就是顺道的事情。
贺家兄弟其他不说,起码体格高大,气场强势,任意一个待在裴燃身边,一般小混混都不敢随意靠近。
早上贺明晖要帮奶奶开档,出门很早,一般都是贺照群陪她。平安无事度过一个学期,他们一起上下学成了习惯,反倒都将这么做的原因给忘了。
那天贺照群早早来了学校,上完第一节课趴在桌子上补觉,刚闭眼呢,就被一巴掌拍醒了。
美术艺考生与普通考生不同楼层,李行霈爬了两层楼梯来找他,蹙着眉问他:“你什么情况?”
贺照群眼睛睁开又闭上,不耐烦道:“有事说事,困。”
李行霈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稀奇道:“你还睡得着?”
贺照群“嗯”都懒得敷衍一声,埋头继续睡。
“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李行霈把他的试卷夹当扇子,扇得哗啦啦响,在惹得人发火之前拣着重点道:“你家裴小妹,刚刚差点把人砸进医院啦。”
贺照群趴在桌子上没声响,李行霈说完这句也没往下说,心里有数等了一会儿,就见贺照群突然推开桌子站起来,拔腿往外跑。
李行霈被撞得踉跄,“卧槽”骂一声,把桌椅扶好,也跟着往高一教学楼跑。
裴燃和贺照群分开上学的第七天,遇见变态色狼了。
不过受害者不是她。
是一位一起排队买早餐的上班族姐姐。
这天她照常出门,没吃早餐,想着在学校附近的摊档买个豆浆烧麦,新一轮包子还有几分钟马上出炉,零星几个人排着队等。
裴燃排在队末,百无聊赖地踢着地面上一颗石子,不经意间察觉前面男人手上动作诡异,她特意留心盯了几秒,发现他的手正暗悄悄往前面女人的裙底伸。
女人惊慌失措地回头,敢怒不敢言。
那猥琐男戴着副金丝眼镜,穿得人模狗样,见女人不敢声张,手上更是变本加厉。
裴燃脑袋嗡一声,想都没想,直接将双肩书包脱了,抡起来一把砸在猥琐男背上。
“有色狼!”裴燃快步上前拉开那位姐姐,冲着店主喊道:“快报警!”
猥琐男捂着后脑勺,满地摸找眼镜,怒吼道:“你这丫头片子发什么癫!”
“谁发癫?”裴燃调整呼吸保持镇定,“你这变态性骚扰别人我看见了,她要是告你,我就是目击证人!”
“一派胡言!”那猥琐男气急,扑过去要抓她脖子。
那上班族姐姐估计也反应过来了,憋红了脸护着裴燃往后退,说自己没事,让她冷静,不要把事情闹大,以免受伤。
店主大叔和稀泥让那猥琐男住手:“徐经理,都是街坊邻居,你可千万别把我店砸了!不然我真报警了,大家面上都不光彩!”
那猥琐男恶人先告状,骂道:“这烂妹胡说八道毁我声誉!你哪个学校读书的,你这种素质居然还有书可读!我今天非告到你学校去不可,让你记大过受处分,好好反省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
“你告去!”裴燃知道自己学生一个,纠缠下去很难讨着好,但还是忍不住冷冷道:“你又是哪个单位工作的?光天化日犯猥亵罪,我今天非送只咸猪手到你们单位去不可,让你们领导同事都看看清楚你是什么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真小人。”
“你!”猥琐男听到这话更是气急败坏,冲上来推开那小个子姐姐,用力拽住裴燃胳膊。
裴燃咬紧后槽牙,奋力拿书包砸他头脸,好不容易把人砸开了,自己也被推搡跌地。
那猥琐男爬起身的速度比裴燃快。
裴燃手里没东西,见他凶神恶煞地扑过来,下意识先护住头。
这时突然有人出现,往猥琐男腹部狠狠踹了一脚,把人踹飞好几米。
裴燃抬眼一看,是贺照群的好朋友李行霈,还想若无其事打声招呼呢,李行霈捡起她的书包,笑道:“愣着干嘛?等写检讨书啊?”
这么说着,也不管其他人,拉她起身,直接开溜了。
裴燃胳膊肘被磕破了一片皮。
伤口不深。
不严重。
就是血淋淋的,放在细皮嫩肉的小姑娘身上,看着有些瘆人。
在校医室清理伤口擦碘伏时,裴燃疼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好几个陌生人在,她没好意思出声。包扎完缓了缓,觉得好些了,才逃了体育课,独自躲到琴房里。
结果隔着窗户,望见匆匆忙忙跑来的贺照群,裴燃耷拉着脑袋,瞬间又觉得好疼了。
贺照群的脸色很难看。
他虚虚一圈握住裴燃的手腕,多一分力气都不敢用,沉默地去瞧她的伤处。
裴燃等他说话。
他什么话都说不出。
于是裴燃主动喊了疼。
她坐在钢琴凳上,眼角发红,虹膜泪汪汪的,看起来像只受欺负的小动物。
贺照群由下而上望着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你……”
裴燃抽了抽鼻子,抢在他开口之前,说:“不许骂我。”
贺照群停顿许久,很轻地摸了一下她的脸,帮她擦了眼泪,他问她:“饿不饿?”
裴燃扁着嘴“嗯”一声:“我烧麦都没吃成。”
于是贺照群拉她起身。
“走。”
门外走廊被早春的绿意塞满,树叶密不透风地遮挡外面的风景,绿得如同一面墙。虫鸣有时静得人昏昏欲睡,有时扰得人心慌。
裴燃找钥匙锁门,贺照群松开了她的手腕,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的颈子细白,肩背单薄,睫毛还挂着些许泪痕。
等她转过来,贺照群看着她半晌,克制不住似的,又用指腹柔软擦过她眼下。
“我没哭。”裴燃不高兴地搭住他手腕。
“知道。”贺照群低着视线,“我没要骂你。”
贺照群语气生硬,浸在淡逸幽微的春日长廊,无声无息滋生出其他晦暗情绪的枝桠。
贺照群不熟练地收回手。
他只是觉得后悔。
新的一周。
裴燃终于在熟悉的时间、熟悉的路口见到了熟悉的人。
“你今天不用提前去早读?”她等了贺照群几秒,没等到回答,于是又问:“明晖哥哥呢?”
这句很快就有回复。
“他值日。”贺照群说完顿了顿,状似无意地补充:“昨天考完,以后不用提前早读了。”
裴燃“哦”一声,安静跟着走几步,随口表示考完这次还有下次,高三还是功课要紧,她自己去也行。
贺照群不搭理她的话,用手拎了拎她的双肩包,很轻,估计今天没往里面塞零食,是以也不帮她拿书包了,递过去一瓶不那么冰的芒果酸奶。
裴燃习以为常地接过去,一边喝一边慢吞吞走。
贺照群长腿一迈走出路口,在斑马线边回头等她,没什么表情道:“真要迟到了,今天周一升旗,教导主任要抓人。”
裴燃这才不紧不慢地小跑一段跟上去。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