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参第二天就瞒着所有人偷偷办了出院,司明堂在支队见到他时,脸上略显诧异。

    “司教授,昨天的汤,谢谢了。”望参大大方方迎了上去,眼中含着笑意。

    办案组的办公区,好几双耳朵刷地竖了起来,方欣更是直接伸长了脖子,满脸八卦。

    望参剜了方欣一眼,对方讪讪把头缩了回去。

    “没想到司教授还会下厨。”望参走近了几步,只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笑吟吟道。

    司明堂喉结动了动,垂眼看他,没否认。

    望参被对方沉沉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本来只想道个谢,却好像有些变了味。

    “刚下课?”望参往后退了退,注意到司明堂手里还拿着本教材。

    “对。”自从来支队上班后,司明堂就索性把教学用的材料都带到了支队办公室,大学不会给任课老师配备办公室,好在南大和支队离得近,司明堂来回取东西比之前方便很多。

    “我准备去一趟李生家,一起吗?”望参邀请道。李生的住所在两天前就已经封锁起来了,目前只有警方能进出。

    司明堂还没回答,方欣就举起手自告奋勇,“参哥我也……”

    “去”字没出口,被望参一眼瞪了回去,方欣艰难地把话咽下。

    “走吧,我正好也没去看过现场。”司明堂应了声,目光却落在方欣身上。

    方欣被二人看得一怂,连忙摆手,“我我我我刚想起还有事要忙,你们去吧。”

    望参开了公务车过去,虽说他后腰被缝了好几针,但也不是残了,车还是能开的。

    “你这两天是不是没好好休息?”望参边开着车,主动把话题挑了起来。

    司明堂看了他一眼,对方一直盯着前边的路。

    “小林那姑娘和你说了什么?”司明堂也不意外。

    “也没说什么。就说……”望参顿了顿,轻笑一声,夹杂了些促狭的意味。正好遇上红灯,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侧过头,眼眸微抬,看着司明堂,“你在我病房门口守了一天。”

    望参眼尾的笑意长长延伸开,司明堂被他这么一看,心下忽地就乱了,竟不知怎么回答。

    “你也不用太自责,事情会发展成那样我也没料到。”望参见他不说话,便径直说开了。

    这事也不怪司明堂,毕竟他也没经过专业训练,换别人遇上这种提着刀的疯婆娘,早就懵了,哪还来得及去拦她,司教授能飞快把那女人制住已经在他意料之外了。

    望参怕他内疚,而且林敏敏都那么暗示了,他又不是傻子,思来想去还是提了一嘴,让司教授别把错归罪到自己身上。

    “也不全是。”司明堂接了话。

    “不全是什么……?”望参掀了下眼皮。

    “自责。”

    望参怔了一下,不全是自责,那剩下的是什么?同事之间的友好关心?这关心程度未免有点太过了。

    他忽然感觉车里有点闷,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从脑子里一闪而过,开始怀疑司教授是不是真的对他有意思,不然说这话也怪让人误会的。

    “你……”望参眨了眨眼,想着要不要试探一下,毕竟他也不是情感白痴。

    话还没出口,车屁股后的喇叭就不耐烦地叫唤了一声。

    望参撇了撇嘴,转头狠狠瞪了眼前边的绿灯,烦躁地一脚踩上油门。

    司明堂却兀自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望参有些莫名。

    “笑望队其实脾气还挺大的,之前没看出来。”司明堂话中带着揶揄。

    望参干笑了两声,说起来他一般也只对傻逼和狗发脾气。不过这话他不想说,傻逼这词太粗鄙了,在司教授面前他说不出口。

    望参把车停在街口,往李生住的居民楼还得走上一段路。里边路窄,车压根就开不进去。

    他停好车,小心地从座椅上挪下来,怕把伤口扯裂了。就算真裂了,他也懒得再回医院缝。

    “你伤口怎样了?”司明堂看他扶着腰下来,有意无意问了一句。

    “还行吧,就是不能动作太大。警察抓小偷这种活我最近是干不来了。”望参把车门甩上,锁了车。

    二人沿着巷子往里走,前段时间下了好些天雨,这两天雨停了,但天依然没放晴,巷子里吹出来的风也是冷飕飕的。

    望参被秋风吹得一哆嗦,他裹了下外套,手熟门熟路地摸进口袋,有点想抽烟。他下意识看了眼司明堂,想想还是捏着烟盒,没取出来。

    “说起来也真奇了怪了,这卖保险的怎么溜这么快,之前他来局里审讯的时候,看他状态还可以,怎么一转头人就没了。”望参跨过脚下一滩积水,随口问了一句,“他真要跑路,怎么不在我们找上他之前就跑,而且当时我还让人盯着了。”

    “你有没有考虑过,他不是逃跑。”司明堂说。

    望参脚下一顿,“什么意思?”

    “我还不肯定,只是猜测,待会去他家看看有没有能确认的证据。”司明堂说。

    “……”望参被勾起了好奇心,司明堂却又不说,搞得他心里有些硌得慌。不过他也理解,司明堂从来不做没把握的推论。

    “话说回来,我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杨国文和蔡永辉都被胁迫捅了受害人11刀?”望参换了个话题。

    司明堂看了他一眼,“李生是卖保险的,靠嘴皮子吃饭。他三天两头往烂尾楼跑,你认为他是去做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司教授的职业习惯,望参发觉这人说话总爱以一种提问的方式来引导他,大概是带学生带久了,有答案不爱直说。

    望参思索了会,“蔡杨二人说自己是被李生和住户们胁迫的,李生是带头的那人,要让住户们认同他的话,那……”他顿了顿,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他该不会……是去说服那些住户,和他一块动手吧?”

    “差不多,但还差了点。”司明堂朝他一笑,“如果我是凶手,又是靠嘴皮子吃饭的,想要借刀杀人,利用这群人给自己打掩护,其实很简单。这群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这多年积攒下的,对烂尾楼楼盘的恨,这份恨意需要一个宣泄口。

    而我要做的,只需要利用几张照片,或者透露一些关于王延东山再起的信息,不用我动手,甚至也不用动嘴,这些人就会自然而然地把宣泄的炮口对准王延。而且,人一旦多了,就像之前我提到的,集群行为,愤怒之下什么都做得出来。”

    望参的脸色并不好看,早在几天前,他们就有了这样一个推论。

    只是,24户业主,2户被胁迫,每人11刀……

    “杨国文在审讯时提到了投票的事……”望参猛地怔在原地,脸上不可置信,“他们是真的疯了……”

    望参紧锁着眉,感觉胸口有一口气堵着,怎么也喘不上来。他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说出自己推想的答案:“李生是不是,让他们投票怎么处置被害人……而没有投赞成票的人,就……”

    “就胁迫他们帮在场住户达成所有人想要的结果。这样,每个人都参与在内,没有人能从这场犯罪中抽身,更没有人敢说出真相。”司明堂接过他的话。

    巷子里静得令人浑身发毛,司明堂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在这窄巷里隐隐碰撞出了回音,轻飘飘化进湿润的空气里。

    “怪不得,怪不得我们审了那么多人,都没人敢说……而且那些住户那么平静,是因为他们根本就没动手……”望参有些晕眩,他已经是接受程度很高的人了,但真没想到,会推导出这样一个真相。

    “为什么,大家都会选择把王延置于死地?”望参掐了下眉心。

    “你知道为什么李生也动手了吗?”司明堂忽然问了另一个问题。

    望参摇摇头,不知是话题过于沉重,还是狭窄环境给他造成的心理压迫,他不是很想再主动去思考这些问题。

    “他是第一个动手的人,头羊效应。”司明堂说,“你让一个人平白去杀人,对方肯定是不愿也不敢的,但有了这头羊做示范,接下来要做的,就轻松多了。”

    “而且,这其中也是沉默的螺旋在起作用。”司明堂顿了顿,凝视着巷口,“人们总习惯去避免自己的态度或信念在群体中被孤立,所以持少数派意见的人,就不太愿意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当一个有争议的问题出现,人们会通过对其他人这问题的看法,来判断自己的观点是不是处于优势。处于优势时,人们就会更倾向于把意见向群体靠拢并大胆表达,而与之相反的,少数派则更愿意保持沉默,甚至跟随大流。

    其实说到底就是从众心理在作祟。至于为什么蔡杨二人会选择与他们对立,杨国文一直住在自己20楼的房子里,这人胆小又自卑;蔡永辉照顾两位老人,他担不起这个风险。

    其实他们并不是站出来否定,而是不敢参与,选择了逃避,结果却反被胁迫,成为他们的共犯。”

    望参安静地听着,半晌,才缓缓开口:“看来也不怪蔡永辉的父亲会疯,他们家住在三楼,楼下发生的一切,应该看得很清楚吧。目睹自己的儿子被迫做出这种事,换谁都没办法承受……”

    “望队。”司明堂喊了他一声。

    “有些事,不要太往心里去,共情这些人,只会给你增添不必要的心理负担。”司明堂敛下眸,转身往巷子外走。

    望参往前迈了几步,追了上去,说到共情,他从刚刚就察觉到,司明堂在谈论作案手法时,用的是“我”,而不是“他”。

    想要破案,最快的捷径就是从罪犯的角度思考问题。望参很难想象,司明堂究竟是怎样的人,才会嘴上说着让他不要共情,自己却把这些变态又阴暗的罪犯心理读得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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