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安无事过了两周,江队已经把那封信的事抛诸脑后了。至于从教堂带回来的《圣经》,司明堂也没找望参要。
望参一边打着哈欠,把头搁在办公桌上。十月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人也一天比一天懒,一天睡十小时都睡不饱。
正当他昏昏差点睡过去的时候,桌上的手机振动起来,他瞅了一眼,来电人是江未济。
“带人来莲花路绿园集团那片烂尾楼,你知道在哪里吧?”刚按下接听键,江队的声音边从另一端传来,连招呼都不打。
望参一凝眉,嗯了一声。
“技术部的也一起过来,凶杀案。”江未济补充道,“现场照片给你发过去了,赶紧带人过来。”
望参应了声,打开信息,弹出一张图片,是一张近景照。死者呈坐靠状态,背后不知是倚着一面墙还是什么东西,除了死者外,周遭全是血红色,一时也没法判断现场情况。
出警时间不到二十分钟,望参刚下车,就闻到空气中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警戒线外围满了媒体,堵得水泄不通,快门声咔咔咔此起彼伏,颇有走红地毯的阵势。
“让让,警察。”望参拨开人群,带着人挤了进去。
大老远的,望参远远就看到江支队,那人一米八几的身高,往人群里一杵,格外显眼,想不注意到都难。
在场的是辖区分局的人,早上七点多接到报警电话,赶到现场,勘察一番后,发觉情况复杂,便上报了市局。
正巧江未济在这附近,就直接过来了。
案发现场有些偏僻,是一片待开发区,属于老城区范围,绿园集团买下这块地皮之后,没两年就宣告破产。
虽说这里与市区有些距离,但这大早上的,恰逢上班高峰期,来来往往的人多,外边又停了十几辆警车,这阵仗……记者们一闻到肉味,就和疯狗一样往这边冲。
望参揉了揉眉心,踩上碎石子,一脚蹬上台阶。
这片烂尾楼和废墟没太大区别,外边疯长着一丛丛野草。几栋只有水泥框架的建筑立在草里边,乍一看倒有点像大灾后遗落的人类文明。
见望参过来,江队和他打了声招呼。
“什么情况?”望参问。
分局那边负责这事的队长,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哥们,姓卢,见过几次面。
“是这样的,早上七点多的时候,我们分局接到报警电话,报警人是这边的业主,起来料理孩子上学,出门就撞上案发现场。我们技术人员走了一遭,现场情况比较复杂。”
“多复杂?”望参蹙起眉。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江未济朝楼区方向扬了扬下巴,做了个请的动作。那边杂草丛生,中间人为辟出了一条半米宽的小径。
卢队领着望参一行人沿着小径往里走,望参疑惑,跟在他后头,愈往里走,血腥味愈浓,其中还混着股淡淡的,带着泥土的味道。
随着视野逐渐开阔,越过“小区绿化”,一幅血红的画作在众人面前展开。
烂尾楼一层,本该是灰白的墙面和水泥平台,此刻却被漆上了血色。从上往下,像一匹红色幕布,长长延伸开,一路铺到平台台阶下,利用红绸把现场布置成拉开序幕的舞台。
舞台上,孤零零的演员正倚在墙边,身上破烂不堪,浑身泡在血里,一手搭在腹部,宛如最后的谢幕,极富戏剧性。
众人都被怔在原地,那一大片的血红,实在太有视觉冲击力。
“卧槽……这出血量也太大了吧!”方欣骂了一句,缩在望参身后,眼睛瞪得老大。
“还挺艺术。”望参摸着下巴,感叹道。
“我们技术人员已经撤场了,现场不敢动。”卢队说。
“行,我们先走一遍吧。”望参带着人准备进入现场。
“都别动!”一个冰冷的声音喝道。
“地上有脚印,我们先进场。”痕检科的徐主任走过来,径直把人拨开,走到前边,蹲下身从工具箱中取出勘察必备四件套——头套手套鞋套口罩。
经他这么一提醒,大家才注意到,前方还没浇筑水泥的泥路上,杂七杂八的脚印凌乱一片。
“这片烂尾楼住了多少人?”望参抬起头,眯着眼环视了一圈这块区域。
烂尾楼住人不是怪事,要么是流浪汉,要么是被房贷压得喘不过气的买家。
像这种烂尾楼,早前都是以预售的方式卖出的,楼还没盖完就急哄哄的营销宣传,把售楼部盖得富丽堂皇的,再雇人营造抢房的火爆场面,一些着急购房的买家就进了套,花光积蓄付了个首付,剩下的通过银行贷款逐月偿还。
而黑心商家们,就拿着买家首付的钱,再投资下一个地产项目,以此循环往复,一旦资金链断裂,开发商拿不出钱,嘭一声,美梦便碎了。
买家不仅要不回首付的钱,还要继续还房贷。有些家庭迫于生活压力,只能搬进这四面透风的水泥房里,有人甚至熬到进了棺材,都住不上有水电供应的房子。
“有二十来户,还没调查完。”卢队答道。
“都在里边?”
“对,没让走。”卢队指了指前方,“案发楼栋的住户,都在楼里待着,我们也不敢把人带出来,怕破坏现场。”
“我们这边也只上去了两个人。”卢队脸上无奈,要上下楼,必须从案发现场穿过,也就意味着,要踏过那一大片的血泊。
好在血都干涸了,警方穿着鞋套过去,没留下什么印子。
“你们进场了多少人,从哪里开始换鞋套的?”蹲在地上倒腾工具的徐霁抬起头。
卢队啊了一声,眼中透出一丝尴尬,“我们是到案发台阶那边才换上鞋套的……不好意思啊。”
“你意思是说,这些脚印里,也有你们的人?”徐霁声音本身就冷,这会更是冷下一层。
“对、对的……”卢队擦了一把额上的汗,赔着笑脸。
徐霁看向望参,态度冷硬,“我们痕检先勘察现场,别让无关人员进来,你的人也暂时别进,等我通知。”
“行,到时候你给我个电话,我们先去现场附近走访一下。”望参手插在兜里,看徐主任把他的头发盘起来,塞进帽子。
徐霁的头发很长,平日里都扎着马尾,却不显女气,大概和他的气质有关,待人待物都寡淡得芳名远扬,在支队里也一直是独来独往。
好好一个技术部,出了两个怪人,还都是主任,这事方欣私下里没少抱怨过,和两位老师打交道简直就是要他的命。
而方欣口中的另一个怪人,此时正远远站在队伍末端,悠闲地抽着烟。
现场只留下了痕检人员,大家都在往回走,却独独解令安站在原地,等人都散了,才摁灭了烟,把烟头装进证物袋里,揣进口袋,开始戴手套。
“痕检那边要取证,让咱们先别进去。”法医想进场,望参自然看得出来,随口提醒了一句。
解令安一挑眉,戏谑道:“尸检得趁热,等他们取完证,尸体都臭了。”
望参翻了个白眼,能用一句话把尸体描述得这么绘声绘色,也就只有解法医了。
他也懒得和解令安辩驳,徐霁愿意让法医进就行,这事他管不了那么多。
“你先带人走一下周边,调取监控。”望参给方欣安排工作,而后又看向卢队,“死者身份知道吗?”
“住这里的业主都说不认识,有人说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我们正在调查。”卢队如实回答。
望参点点头,忽地眼前一闪。他抬手挡了一下,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身影,从那片建筑与树丛交错的“原始森林”里一闪而过。
他飞快反应过来,拔腿毫不犹豫踏进半人高的草丛,追了出去。
方欣正和侦查队的人分发任务,一转头,就发现队长不见了。方欣“操”了一声,忙招呼刑警追上去。
“站住!”望参一路狂奔,拨开挡在眼前长得乱七八糟的树丛。
五十米开外,一个瘦小的背影正用力挤开树枝,也顾不上被扎得生疼,不管望参在后边喊什么,他头也没回,只顾往前跑。
“再跑我就开枪了!”望参虚张声势,他连配枪都没申请,哪来的枪。
但这话倒是挺奏效的,只见那人身形一顿,又往前跑了几步,脚下一踉跄,似乎是踢到了石头,整个人往前扑过去。
望参眼疾手快冲过去,拎住对方的后领,没让人摔了个狗吃屎。又一手摁住那人的胳膊,扣着对方的右手反剪到身后。
“疼疼疼!”那人叫唤了一声,被身后的人毫不客气踹了一脚膝弯,龇牙咧嘴地跪到草地上。
“跑啊,继续跑。”望参喘着气,钳住对方的肩膀,刚刚跑得太猛,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他算不上是体力特别好的人,本身又有些遗传性贫血,冲猛了容易眼前发黑。
“我不是凶手……”被擒住的人吚吚呜呜地叫了几声,一头汗。
“那你跑什么?”
对方穿着驼色夹克,架着副黑框眼镜,脖子上挂着一个单反,整个人缩成一团。
“叫什么,干嘛的,在这里做什么?”望参不想和他废话。
“刘晓匀,我就是一个记者……”刘记者挣了一下。
“哪家媒体?”
“我、我干自媒体的。”
望参手下一用力,刘记者又嗷嗷叫起来,“我以前是记者,现在离职了!”
望参哦了一声,“相机我看看。”说着,他弯下腰。
刘晓匀慌忙用没被钳制的左手护住相机,“我什么都没拍到……”
“没拍到你紧张什么,我看看。”
方欣刚带着人赶过来,从望队手下把刘记者接了过去,这会他连挣都没法挣了,被俩刑警死死摁住胳膊。
刚一顿剧烈运动,刘晓匀半天还没缓过来,脸到脖子都红了一大片,他长着张娃娃脸,厚重的镜框落到鼻翼上,乍一看像个学生,
望参没理会对方,直接没收了相机。不看不打紧,他粗略翻了一下,拍照技术比江队拍的那张破照片好多了,案发现场各个角度都拍了个齐全,就差没来个特写,里边还夹着几张警方办案的照片。
要不是这人恰好拍了他,望参还真没发现现场溜进来一只小耗子。
望参娴熟地操作着相机,咔咔咔一顿删除,又把储存卡里的照片前前后后翻了一遍,确认与案情相关的照片全部删除后,才把单反挂回刘晓匀脖子上。
“先带回局里吧。”望参示意把人押走。
“我没犯罪,凭什么去警局!”刘记者鼻子里喷着气,看望参的眼神和怨妇差不多,只有怨没有恨,不知道的还以为望队把人糟蹋了。
望参瞥了他一眼,朝他身后的两位刑警一挥手,“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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