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首发网站“将主请杨将军入内!”

    如此做派,将杨可世身后亲卫气得脸色铁青,差点就要拔刀和这些直娘贼的干上一场。别看一个个仿佛高大雄壮,谁不知道都是跟随刘家的一众军将家的子弟?仗着生下来就吃得好长出这般草包个子,一上阵就紧紧守在中军跟着混功绩资历。真要厮并,俺们一个就打你十个!

    杨可世回头,扫视了那些愤愤的亲卫们一眼:“都踏实在这儿呆着!给马饮饮水,自家也稍稍打个盹,看能不能寻到点热食下肚。某自去寻刘将主说话,你们不许生出事来!”

    交代完这一句,杨可世整整衣甲,就跟随着旗牌官一路走了进去。

    一入帐中,就觉得暖烘烘的香气扑面而来。

    此刻虽然入夏,但是今年天候却比往年来得还要寒些,特别夜中,裹着厚厚的披风野外露宿,往往一夜过来,手脚都冻得冰凉,兜鍪甲胄之上甚而凝上一层薄薄的霜痕。

    但是这大帐之中,却在四角布列了薰炉,焚烧的出了上好的终南山木炭之外,还有煎好的沉香片。此刻有专人照料,精心的控制着火候。外间山风呼啸。大帐之中却是温暖如春。让人提神醒脑的香气四溢。

    这座大帐,方圆足有二三十步,容纳五六十人也绰绰有余。地上经过了平整,先是垫上一层竹席,再铺油布隔绝潮气。最上面则是一层茵毯。杨可世满是泥水的皮靴踩在上面,只是觉得老大的不自在。

    大帐之中,正在饮宴,还是相当正式的分席而坐。刘光世一身锦袍。大有轻裘缓带之概,斜斜坐在席后,喝了一点酒之后,更显得红光满面,精神奕奕。

    几案之上,有炙得焦黄的带皮羔羊肉,有各色新鲜果子,有调和的好羹汤,甚而还有专门从都中带来的高手精心切出的上好鱼脍,帐中灯火映照之下。薄薄鱼脍晶莹剔透,仿佛水晶制成一般。

    坐在下首的。都是刘光世的心腹,包括他的弟弟刘安世在内。他和刘光世是一母所生,形貌活脱脱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只是面上多了些凶戾之气。刘安世倒也弛得劣马舞动得十几二十斤分量的铁槊,向来号称鄜延军中第一斗将。此次出征,刘光世将征发而来的蕃骑都交给他统带,俨然就是鄜延军中战力最为精强的一部。

    刘安世与一众心腹嫡系中军将领,都换了锦袍,这个时候都喝得胸前酒水淋漓的。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些随军的清客幕僚,适才似乎是在赋诗论词预先做记刘太尉此次出兵大捷之祝,但有众人皆是叫好,词章华美之作,在帐中两厢伺候的乐工马上就按宫引商,唱将出来,丝竹之声夹杂着一阵接着一阵的马屁声,煞是热闹。

    刘光世坐在上首只是听得摇头晃脑,捻须俨然。而一众军将诗词歌赋是不大懂的,但是马屁却是会拍,每一词罢,就上前敬酒为将主贺,并且自夸勇武,拍着胸脯宣称要为将主效死力,不管面前敌手是谁,只要将主一声号令,眼睛也不眨的就率先冲杀过去!

    这酒宴持续时间已然不短,还远远未曾到消歇的时候。这也是大宋贵人习惯,一场酒宴,往往通宵达旦而止。寇莱公贬斥之中,还常常这般酒宴,到得天亮阳光刺目,就命人张起厚厚锦帐遮挡阳光,大家接着再喝。

    正是最热闹的时候,杨可世突然而至,为旗牌官引入,席间诸人,目光都投了过来。坐在上首的刘光世看起来倒甚是和气,在席间微微欠身就表示打过招呼了:“漏夜更寒,汝既亲至,还不入席?一路先锋辛苦,不拘有什么军情禀报,先尽三钟再说!”

    三名伶俐的军将顿时笑嘻嘻的跳起,人人手里都捧着一杯热酒,离席而来,殷勤向着杨可世奉上。可杨可世却看也不看他们,只是伸手就将他们推开,大步走到坐在上首的刘光世面前,深深一礼下去。

    杨可世如此举动,大是不给席间主人面子,更不必说这主人还是本次出征的大军统帅!

    一向将地位高下看得极重的刘光世笑吟吟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兄弟刘安世更是冷哼一声站了起来。

    杨可世昂然直起腰来:“末将漏夜回返,就是为将主回禀前敌军情。身在军中,酒实不敢领。待得战事结束,将主要末将怎么喝,末将便怎么喝!”

    刘光世挥手示意自家兄弟坐下来,淡淡问道:“前锋军情如何?”

    杨可世左右回顾,见这大帐之中连木图都未曾陈设,只好伸手比划。

    “……末将所部,已然向东直进到黑茶山前,广遣哨探。除了黑茶山东,合河县北看到女真有连绵军寨当道设立,并且有旗号布列之外。此次东进一百余里,竟然未曾如何见到女真鞑子敌踪!

    …………宗翰所部,胡骑当有数万之众,纵然要东备燕王,北守后路。在俺们大军之前,岂能如此空虚?鄜延军大军四五万,只沿一条蔚水河谷大道直进,四下山势逼仄,若女真鞑子只是示形诱俺们大军深入,轻骑突出截断后路,末将只怕这数万大军,一朝就有覆灭之势!”

    不顾坐在上首的刘光世脸色越来越难看,也不管刘安世等中军军将都在冷笑摇头。杨可世仍然语声沉稳的一路说了下去。

    “于今之计,末将还请将主下令,大军纵然不回撤。也不能再行深入。当扎下硬寨。遮护好后路。先成稳固不摇之势。后路稳住,辎重粮秣源源接济不虞匮乏之后,再步步为营而进,末将还请为先锋,女真鞑子就算要战,末将也只是奉陪到底,为将主打开一条东进通路而已矣!”

    军帐之中,杨可世声音嗡嗡回想。尽是这位西军宿将出自肺腑之言。说完之后,又是抱拳一礼,只等刘光世的答复。

    刘光世冷淡的看着端然站在那里的杨可世,沉吟少顷,终于慢慢开口。

    “…………宗翰所部女真大军,突然扫荡河外之地,兵压合河津,有扣鄜延门户,深入陕西诸路之势。如此军情,必须将他们打回去。让女真鞑子不得趁隙突入陕西诸路罢?”

    杨可世一怔,不知道刘光世怎么说起这么个话头。但是也只能点头。这番话说得一点不错。西军决不能接受女真数万大军就在黄河对面,随时可以窜入陕西腹地诸路的战略态势。不然小种相公也不会遣他这一部往援鄜延军,并且要他听从刘光世的调遣号令了。

    刘光世语声抬高了少许:“…………某位西军大局计,断然出师,又有何错?朝廷现在为萧言把持,此次出师,可从朝廷得一文钱,得一石粮了?小种相公坐镇渭州,尚以守兄丧名义蛰伏观望,西军其余将帅都在尽力恢复伐燕战事以来所丧元气,让其出军,现下哪支军马是轻易调得出来的?还不是某的鄜延军闻命即行,这仗打的粮饷,打的军械,打的人命,都是某鄜延军自己的家当!鄜延路又有多少家底,可以支撑全军做旷日持久的相持之战?”

    这一连串的逼问,竟然句句都占在理上,噎得杨可世则声不得。

    见杨可世语塞,刘光世冷笑一声:“如此局面,越是相持,越是不利。只有以壮盛军容,断然直进。压迫女真鞑子回头向东!某等西军,是大宋威名素著之师,且女真鞑子见鄜延军如此决然而进,还不知道有多少西军后援正源源渡河接应。这也是某的示形之策!”

    他干脆站了起来,借着一点酒兴来回走动,继续滔滔不绝的说下去。刘光世毕竟是将门世家的弟子,虽然享乐无度,但是语声之中,仍中气十足,只是在帐中回荡。

    “…………宗翰所部,胡虏而已矣,胡虏之性,就是全为劫掠。某这里是数万军容壮盛之鄜延军,就算击破某这支军马,背后还不知道有多少西军,更有一条黄河要渡。既然如此,胡虏自然就会选择向东,萧言所部,不过是新建之军,哪里比得上西军是大宋数十年养育出来久经战阵的精锐?击破东面萧言,就是富庶的河东腹地,甚而可以南下抄掠中原。你来告诉某,以胡虏之性,他们到底会选择以谁为敌手?”

    刘光世狠狠逼视着杨可世,似乎想要从他这里讨个答案。而杨可世向来不以口舌见长,纵然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而刘光世也没有给杨可世组织话语反驳进谏的机会,狠狠一摆手,自顾自的继续大声说了下去。

    “…………女真鞑子只不过是在黑茶山以东,布下后卫,以阻某鄜延军深入,还想着将合河县握在手中,多一点回旋余地罢了!其余主力,已然转而向东,准备和萧言拼命去了!这个时候不趁隙急进,还等到什么时候?就要一举拿下合河县,断绝女真鞑子西向之路,让他们只能一门心思寻萧言拼命去!那时候再说扎下硬寨,厉兵秣马,整练全军之事不迟!

    …………等全军养精蓄锐已罢,而女真与萧言相持扭打之际。鄜延大军再骤然而出,一举底定河东战局。某再率大军进抵太原府,朝二圣天阙,那时候你才知晓,谁才是真正力挽狂澜的大宋中流砥柱!某意欲而为郭子仪,却看汝辈想不想追随于某,将来也皆能出将入相,满床皆笏!就连一向只是守户之犬的折可求,都觑出了这个机会,倾出家当来随某沾光,倒是有人畏首畏尾,岂不是自误!”

    刘光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收束得有力无比。他昂然负手站立上首。望之有若天上地下第一名帅。国朝以来,甚么曹武惠,狄武襄,尽皆不在话下。就是秦之白起,赵之李牧,三国周郎,汉时卫霍,也不过就是能与他比肩而已。

    他那一班心腹军将。尽皆拍案而起,朝着刘光世深深行礼下去:“吾辈敢不为将主效死,愿随将主,博这一场天大的富贵出来!”

    杨可世却是满心苦涩,现下他算是明白了。刘光世不是不通道理,见识也并不算荒唐。这一番筹谋,至少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不过他却缺少统御大军的能力,识见对了,能力却远远跟不上!这样一支士气甚低,疲惫涣散的大军。纵然军容再是壮盛,又能吓住谁人?比之萧言所部。这支鄜延军才是不折不扣的软柿子!

    且刘光世此刻自负太甚,就将自家想象完全当成了现实。连女真鞑子也必须按照他的筹划老实行事,全然不接受其他的可能性。这等军将,杨可世也见过,不经过惨痛挫折,他们永远也不会明白这个道理,敌人也自有他们的盘算!

    现下刘光世完全给成为中兴名将,将来地位将远过老种小种等人的前景所惑住,如此这般,不要说自家拙于口舌了,就算是苏张复生,将口说出血来,也改变不了刘光世的念头!

    刘光世满面得色,挥手示意一众心腹嫡系军将稍待,又冷淡的看着杨可世。

    “汝不从军令,本是重罪。不过汝既为客将,又须得看着小种相公情面。许汝带亲卫自退也罢,回转渭州也好,还是去何处也好,某也不来管你。但是汝麾下骑军,却得大部留下,从某号令!若然敢带着全军轻动,某就先正了军法!敌前而退,牵动军势,这个罪名,就是在小种相公亲至,也无话可说!”

    不等杨可世回话,刘光世就大声道:“刘安世何在?”

    刘安世顿时又跳起来,暴诺如雷:“末将在!”

    刘光世在帐中就遥遥指向东面:“你带所部蕃骑顶上去!杨将军若走,麾下骑军,也尽归你调遣号令,给某先将黑茶山以东那些女真鞑子的军寨拿下来!”

    刘安世大声领命,斜眼看着无话可说的杨可世,冷冷道:“杨将军,你到底如何处?是将兵马交给俺,还是想怎生是好?”

    杨可世怔怔站在那儿,满心苦涩。一时间真的想是不管不顾的回转,带上自家儿郎,杀回黄河以西去!

    不过刘光世一句话说得对,要是自家这样敌前而退,最后还激出火并之事。数万鄜延军的军心士气就彻底完了!

    罢罢罢,怎样说鄜延军都是西军一脉。而自家这半生都是为了西军拼杀。不如就留在此间了,至少有个万一的时候,说不定还能多挽救一些陕西儿郎!

    杨可世慢慢抱拳拱手,行礼下去:“小种相公让俺听刘将主号令,既然刘将主要继续东进,俺从命就是。俺这就回转军中,做前抵黑茶山以东的准备。”

    姿态做到这等地步,已经是西军宿将如杨可世的极限了。多留在此帐中一刻,都是对自家的折辱。一礼之后,杨可世转身便走。

    军帐之中,所有人都看着杨可世背影,神色各异。刘光世脸上闪过一抹厉色,对刘安世道:“三弟,辛苦你一遭,连夜领军跟上去!把这厮盯紧一些!要是他还敢不卖力,某就算是恶了小种相公,也得先将这厮拿下…………且这一战之后,将来西军中到底是谁说了算,还在未定之天!”

    从军帐中出来,哪怕扑面而来的是山里夜间的寒风,臭烘烘的马粪味道,杨可世也觉得精神一振,胸中块垒稍稍松动了一些。

    一众亲卫就在帐外守候,军将高层之间各怀心思,暗流涌动。底下那些低级军将还有士卒辈都是陕西儿郎,倒是相处得甚好。不仅将来水饮杨可世亲卫坐骑,还熬了不少带着干肉的热汤分发。

    杨可世亲卫西里呼噜的喝着热汤,只是在外和这些鄜延军军士攀谈。纵然是中军军士,对刘光世都有不少腹诽。虽然刘光世对自家中军算是厚遇了,但是大军毕竟是要上阵厮杀的,主将统驭大军不力,大家可是要实打实丢掉性命。近日单是行军就乱象如此,中军之中士气也高步到哪里去。

    但就在主将帐前,再有腹诽主将的心思也不能说出来。大家只能闲扯,说说浑家,谈谈家中景况,议论一下大家都认识的现下投入燕王麾下升官升得让人眼热的熟人。正扯得漫无边际的时候,听到脚步声响,就见杨可世大步从军帐之中而出。一众亲卫顿时倾了热汤跳将起来,迎住自家主将。

    一名亲将低声动问:“将主可许了就此扎住,稳固后路再行进取?”

    依着杨可世所部心意,这发动如此轻率且组织异常不利的战事最好不要打了,大家掉头回去夹河而守是正经。不过都知道刘光世是个好面子的,这般掉头回去准定是不能应承。只要能将大军停住,注意力转向后路稳固,也勉强能够接受。

    此事如此重大,关系着东进数万儿郎性命。见杨可世出来,亲将忍不住就动问出口。

    杨可世的面色却是难看已极,一边大声命亲卫牵过马来,就焦躁的走来走去,半晌不则声。

    一众亲卫都知道事情不妙,一个个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

    等坐骑牵来,杨可世翻身上马,才大声对自家亲卫道:“都随俺回转!明日就整军过黑茶山!”

    这句话说出来,人人都觉得头顶如挨了一个霹雳。军中最底层的士卒都看出局面大是险恶,女真鞑子准定有所举动,怎么刘光世还要驱赶大军继续深入?

    但杨可世再不愿多说,狠狠给了坐骑一鞭,当先就弛了出去。

    一众亲卫忙不迭的跟上,只有一人在临行之际,对自家刚才攀谈得甚是入港的刘光世中军亲卫一员叹了口气。

    “你们却也要当心些!俺们这个杨将主,万一有变,总能和俺们同生共死。你们这位将主,到时候怕不要丢下你们便跑!那个时候,要是看到俺们的旗号,就朝俺们这边凑也罢!直娘贼,这一仗打下来,却不知道要断送多少条性命!这刘将主也不知道将来能不能睡得着!”

    这不详的一句话交代完,那亲卫就急急跟着杨可世身影而去。只丢下一众中军亲卫在原地面面相觑,山风吹来,人人直是寒到了心底。

    而大帐之中,丝竹之声却又再度悠扬响动起来!(未完待续。。)

    ps:  泣血求月票!!!

章节目录

宋时归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笔趣阁只为原作者天使奥斯卡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三卷 补天裂 第一百四十一章 传金柝(五)-刑宋百度百科,宋时归,笔趣阁并收藏宋时归最新章节 伏天记笔趣阁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