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言在南熏门外前后两处宅邸都给烧成了白地,让人不能不感叹一句萧言实在不愧放火狂魔,越是自己家当还越下得了手。烧爽了之后就有一个问题,自家能住的地方越来越少了。

    小哑巴一行人兵乱当夜,是在禁中度过的。哪怕萧言再是跋扈,也没有将自己家人长久放在禁中的道理。好在在南熏门内,还有一处当年赵佶赐下的宅邸,只好将家暂时安在了这里。而赵佶一行人,就被迎奉到当年赵楷居所十王殿中,儿子老子,算是交换了住处。

    此处南熏门宅邸,当时萧言名位不显,汴梁城中又寸土寸金,所以并不阔大。一家人塞进去,就是满满当当的了,一众燕王直甲士在外院警弼,一处值房当中都挤着十七八条汉子,转身都难。内院外院当中,声息相闻,倒是别有一番有热闹景象。

    萧言风尘仆仆的归家而来,就见自家这燕王府中,登时跳出一百多条汉子,将府邸前街巷挤得满满当当的,全都躬身行礼:“燕王!”

    萧言带回来的随身甲士,也有百余骑之多。这宅邸当中街巷本来就不开阔,这么多壮汉挤在一起,顿时将这里塞满。看得连萧言都摇头,心下只是琢磨,下次再要烧,说什么也不能光拣自己家下手了。

    不光萧言自己觉得这里太是不方便,此间坊巷之中,住户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原来萧言基本将这里空置,只留几个下人洒扫尘除。谁知道现在一家伙塞来这么多甲士,进出都是杀气森然的。燕王更是亲临。这里住户简直连出门都不敢。愁得直是想哭。要不燕王搬走。要不就得他们搬走。只怕他们还没寻着下处,燕王甲士就已然登门,掷出几个钱来,就要收了他们房产,为燕王府扩建做准备,到时候他们找谁哭去?

    萧言翻身下马,这些甲士赶紧让出一条路来,不过街巷就这么大。甲士在墙边上都挤了几层了,什么警弼威严就全然谈不上了。真遇到什么事情,腰间佩剑都拔不出来!

    萧言笑笑朝麾下甲士示意,快步就朝院内走去。自家实在累得够呛了,没处关节都在酸痛呻吟。这个时候就想踏实回家,好好吃上一顿睡上一觉,明天睁开眼睛,还有多少事情要做!

    一进外院,就看见又是五六十名甲士,将不大的外院塞得满满当当的。人挨着人的朝萧言行礼下去。甲胄碰撞之声一片。这些家伙是外面实在没地方站班恭迎了,只能如此。看到这幅景象。萧言忍不住都有点不满。

    他妈的,方腾你现在握着整个开封府的资源,找处大宅子给我暂为宅邸又怎么了?这下子叫我在宅中如何休息办事?

    不过这还真怪不得方腾。汴梁官产尽多,但是如此二百多万人口的寸土寸金之地,就是官产宅邸也大不到哪里去,而且往往没有如何收拾。纵然有达官贵人几代经营扩建的产业,燕王总不好下手去抢,有在兵乱中落马的如蔡京等辈,州桥旁蔡相府邸阔大堂皇,可抄家还没有进行,燕王就住进去,未免就有些匪盗气。且萧言此刻在乱后要安定人心,反而要行为谨慎,总不能住到皇家禁苑里面去罢?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方腾也起心为燕王辟一处宅邸兼行辕。不过谁都知道,这些燕王起居之事是小哑巴耶律主母当家,动问一句,内宅中传出话来,暂且就如此安置。就是方腾也得尊重小哑巴的阃威,只索罢了。一切让燕王与耶律主母商量着办吧,这外人是插不上手的。

    萧言带着一肚子怨气直入内院,看到景象比外院也好不到哪里去。莺莺燕燕的侍女到处都是,看到萧言到来纷纷敛衽行礼。不必说每间院落,每个厢房,都已然塞满了人。而且燕王府当时搬出来的多少家当,这个时候还是堆在各处,油布盖着,未曾拆散布置。一副兵荒马乱的样子。

    大老爷们儿在外拼命这么久,回来却是这么一副骚然的模样,任谁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萧言正郁闷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时候,就见小哑巴与李师师盈盈而出,朝着萧言敛衽行礼。就是不见茂德帝姬身影,她也知道在燕王府中地位未曾改变,还是深居简出,不在小哑巴面前露面。

    看到小哑巴和李师师,萧言一点怨气,还有满身疲惫,顿时就消散了不少。但凡人在这个世上有一个家,只要踏足回家,见到亲人,总能放松下来。至于这个家是宽大还是狭窄,是豪奢还是朴素,其实都没什么大相干的。

    小哑巴和李师师将萧言迎住,却不是去两人居所,而是转入了一间才收拾出来的花厅之中。这里按照萧言惯常喜欢的布置收拾过了,一旦萧言踏足回来,顿时就有侍女奉上凉汤饮子,更端来汤盆,给萧言净面洗漱。

    李师师轻轻摆手将侍女都打发出去,自家动手为萧言脱靴净面,乖巧的做着侍妾本分的事情。只留小哑巴和萧言两人说话。

    热腾腾的面巾为李师师纤手轻轻覆在面上,又亲手将他脚放进汤盆之中。再喝了一口补气益血的饮子,萧言这才舒服的呻吟了一声,向着只是满面柔情看着自家的小哑巴道:“唉,怎么就在这个地方安家了?原来也没觉出有多小,现在一瞧,简直是人挤人。赶紧选个大点的地方吧…………”

    小哑巴从迎出来到现在,一双明眸只是落在萧言身上。两人几日不见再会,虽然没说什么动情的话语。可是对于萧言和小哑巴,这些话说与不说都没什么要紧的。心意互相已知,还有必要天天挂在嘴上么?只要能等到萧言回来,对小哑巴而言,就是生命中最幸福的事情了。

    不过这次。小哑巴的表现。却是出乎了萧言的意料。小哑巴浅笑道:“你什么时候关心过家里的事情啦。知道现在你府中有多少人么?现在一下塞进来,自然就这么多了。至于新的地方,也不必去找。我家当都还捆扎着呢,只等你出师河东的时候,我们就一起跟上。省得再收拾了。”

    萧言一下瞪眼:“你们怎么也要去河东?哪有行军打仗,还带着家眷的?”

    小哑巴迎着萧言目光:“我去看郭家姊姊不行啊!而且我们留在汴梁,你总要分心。不如就在河东找个地方把我们暂时安置下来,你就安心打仗。离你近一些。我心内也平安一些。在燕地那个时候,我什么危险没经历过,还不是紧紧的跟着你?”

    李师师此刻,也蹲跪在萧言面前温婉道:“主母说的是正理,这天底下,哪有在大王身边更安心的地方了?大王去哪里,我们便去哪里。不要说河东还是大宋之地了,就是穷荒绝域,妾身等也只是紧紧跟随就是了。”

    李师师你未免也太聪明了罢,一下就弄明白了在这内宅当中。小哑巴是绝对强龙,就是老爷我回来也得让出一头去。现在就紧紧的抱住了主母大腿?还有那个郭蓉。死也不肯回来,非要顶在河东一线,让韩岳两人都没法子。这夫纲不振真是至于极点啊!

    放在没有兵乱之前,萧言要奉赵家吉祥三宝御驾亲征去,还真要将家眷带上,在河东自家地盘安置。那时候汴梁还不为自家掌控,将她们放在河东也的确安心一些。可现在是什么时候?汴梁一时间已经无人敢于挑战自己,燕王出征,居然将家眷都带上,一副准备就藩的架势。岂不是要给敌对之人别样想法,说不得又要跳出来!自己这个燕王,别人也在看,到底是准备将整个帝国都扛在肩上,还是甘心为一个富贵割据之藩王!

    万事都能让小哑巴的,这个时候不能让!而且与女真之战,胜负未知,放在离女真兵锋那么近的地方,有个万一却当如何是好?

    萧言瞪眼拧眉:“不行!”

    小哑巴哼了一声,嘟着嘴扭头向别处。就是不听,难得闹起了一点小女孩子的脾气。这也不能怪她。自从荒村相遇,萧言就将她纳于羽翼之下,自己在外拼命也要遮护得小哑巴周全。但是小哑巴也从来没有离萧言很远,那次遇郭药师生变,小哑巴哪怕拼了性命也要回到萧言身边。想及萧言马上就要与女真大敌决战,自己却在汴梁安居享用,小哑巴这个弯怎么也转不过来。郭家姊姊都能在河东顶着,我就是想离得近一点,又怎么啦?

    花厅中气氛一下僵住,连李师师帮着萧言搓洗脚上的力道都变得轻了下来。萧言与赌气的小哑巴僵持一阵,终于还是主动开口求和:“我肚子实在饿了,吃的东西呢?赶紧拿上来吧。有什么事情,我们再商议成不成?不过这河东真是去不得的…………”

    小哑巴还是嘟嘴不说话。她也知道自己想得有点差了,算是难得任性了一回。毕竟也才十六七的岁数。可当着李师师,萧言这么斩钉截铁的拒绝,她也很没面子啊…………

    李师师如此冰雪聪明的女子,如何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有点尴尬了。眼波悄悄流转,就想着找一个什么法子退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终于有人来解围。一名侍女在门口怯生生的回报:“有将爷回禀,永宁军之人前来投罪…………”

    原来萧言府邸,他向来会客办事的花厅,在内外院之间独辟一个场所,甲士自然能够随侍。可是此地狭隘,花厅只在内院,甲士到内院门而止,只能通过侍女传话了。而萧言身边燕王直甲士,谁不是挂着大小使臣的各般阶官,侍女称一声将爷也不为错。对于内宅这些侍女而言,要是小哑巴将她们出而配与这些甲士,还是抢手得很呢。萧言麾下,一路飞黄腾达,李师师身边玉钏儿配张显,最后能以正室身份于归,而张显已经贵为三衙管军之一,这桩姻缘在侍女当中简直就成为传奇了。谁知道她们会不会将来也是贵臣之正室?

    不过在有些当年北地贵室当中成长的女儿家来分析这桩姻缘,张显重情是一方面,这位年少英俊的军将也聪明得很。这样就与萧言就与萧言侧妃李师师联上了亲。将来更是地位稳固啊。

    底下人的小心思。萧言自然懒得去多想。此刻永宁军中人到来,一则是正好解围,二则是的确是自己布局中的重要人物。哪怕归家之后懒懒的不想动,这时候也非得亲见不可!

    他顿时跳了起来,汤盆中水溅得到处都是:“延进外院偏厢,我当亲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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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禀马扩和宇文虚中,就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被引入这临时燕王府邸的外院偏厢之中。带着他们前来的。就是即将新鲜出炉的东府中人,至少也是个门下侍郞的张邦昌。

    王禀等三人登舟而来汴梁,与合围擒下熙河姚家父子的萧言几乎同时抵达汴梁。监看甲士,将他们送至此刻权领都门一应事物的方腾处。而张邦昌这几日就很热衷的在方腾处帮手,萧言回返,王禀他们后脚到,对于王禀等人,萧言别有安排。方腾本来准备再辛苦一遭将他们亲自引来,张邦昌却主动讨差。就是为了赶紧亲近一下燕王。

    张邦昌今年四十许人,养得一副好须髯。望之仪态俨然。然则自进士出身踏足宦海以来,虽然历任要职。然则从未做出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唯一被人记住的,就是上疏取崇宁大观以来瑞应尤殊者增制天子仪仗旗物。一时间为天下所笑。张邦昌却怡然自得,好官我自为之。因为溜须拍马,粉饰太平技能实在是满点。赵佶最后一次更易东府中人,张邦昌居然忝为末尾。

    可此等人,连蔡京都瞧不起。备位东府,蔡京从无一事询之。此次对付萧言的布局,张邦昌也没让他参与其间,更有风声传出,要将他贬斥出京。这也让张邦昌躲过一劫。萧言定乱之后,张邦昌为上千颗乱兵头颅砍下,蔡京都被囚系入狱的景象吓得破胆,更兼蔡京当初还要将他贬斥出京的仇恨在。一时间觉得萧言兵强马壮,两代天子在手,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倒台的。且蔡京西军等联手都被攻败,至少数年之间,燕王地位还是稳稳的。为保权位计,甚而为了更进一步计,牙齿一咬,就算是卖身投靠了。

    一路引王禀马扩宇文虚中到来,张邦昌尽显使相重臣风度,一会儿温言慰勉几句,一会儿又透露几句似是而非的将来朝局安排,一会儿又为燕王颂圣两声。俨然就是将来的燕王腹心大臣。

    王禀等人特别是宇文虚中,如何不知道张邦昌此等人名声。除了感慨他跳船跳得甚快之外,更兼满腹心思,哪里有人愿意和他多说两句?

    一路就这样直入到燕王府邸之前,见到这临时燕王府邸如此狭窄寒酸景象。王禀他们都吃了一惊,张邦昌更是高声颂圣:“燕王居所茅茨不剪,厨传萧然。身居军国重任竟自奉简薄如此,大宋天下,当有望了!”

    他又转向王禀他们三人,殷殷劝诫:“三位既然得燕王传召,入京登门亲见。可见燕王对三位还有厚望焉,当得洗心革面,痛改前非,将功赎罪,如此何能不重振而起,做出一番男儿事业来?当得自省才是!”

    王禀马扩都是军汉出身,实在不知道如何应和这番话,只有宇文虚中苦笑着拱了拱手。

    一行人到来,早有燕王直甲士从人群中奋力挤出,迎了上来。张邦昌前自有卫送而来的开封府所暂用甲士分说来人。听得是方腾遣来的,燕王直甲士二话不说就赶紧去回禀。不多时候,马上就出来延请一行人等入内。张邦昌如此身份,对这些甲士也温言含笑,客气得了不得。

    一路而入偏厢,踏足这燕王府邸。纵然张邦昌将这府邸寒素景象,夸称得实在太过。王禀马扩他们,还是颇为震惊。

    萧言如今地位,可称天下权位有数的三五人而已。可这自奉。着实简薄得很。王禀和马扩都是不好奢华之人。在同级别的军将当中都称得上朴素了。可是所居宅邸。服用器物,都比眼前景象还要强上些。他们倒不是觉得上位之人如此品行该是有多了不起,而是深深觉得。到了萧言如今地位,却还能甘于此等菲薄享用,其人志向之大,就可以想见!

    尤其在这个王朝末世一派奢靡浮华的气象当中,越发的让人觉得醒目!

    王禀三人前来投罪,倒不是真的惧了萧言什么。马扩是刚硬汉子。王禀也将性命视若等闲,宇文虚中也是文臣中难得的洒然爽利性子。无非就是不愿意永宁军在燕王兵锋下全军覆没——且永宁军对着燕王大军也毫无战心,很有归于燕王麾下的意思——且想亲眼看看,萧言到底要将他们怎么样,到底要将这个大宋怎么样。

    三人默然在偏厢中而座,一言不发,倒是张邦昌不住翘首延望,只等萧言的到来。

    偏厢外脚步声囊囊响动,甲胄之声响亮。就听见有燕王直甲士扬声通传:“燕王至!”

    偏厢房门,顿时为外间守候的甲士推开。就见萧言已经换了一身锦袍,未曾戴冠。只是将头发束着,就这般飘飘洒洒的过来。看起来既是随意,又是潇洒。不过消瘦的面颊,略微凹进去的眼眶,就能知道萧言这些时日过得也绝不轻松。

    张邦昌早就一揖到地:“恭迎燕王!”

    而王禀三人,只默然而起,抱拳而已。

    萧言朝他们点点头,就算是答礼过了,既无笑意也无什么肃然之色,就是平实相见而已。顺手再将张邦昌搀扶起来:“子能东府地位至重,如何见本王也行这般大礼?下次不可了。”

    张邦昌挤出一脸笑容:“燕王扶危定难,为大宋支柱,且名爵分明,学生如何不能大礼见之?倒是燕王,看起来清减些了,当善自为国珍摄啊。”

    萧言一笑,自己以前就算见过张邦昌,也不过点头而已。现今这位倒是这么亲热,这抱大腿技能实在是熟练度修满了。没有自己的时空,抱赵佶,抱赵桓,抱女真,都贴得上去,也算是异人了。要不是实在没有慑服臣下的威望,手中也不如刘豫一般有一支起家的军马,说不定伪楚还能支撑个一段时间。现下自己麾下文臣辈实在紧缺,也只有捏着鼻子先用了,说不得还得笼络些个。

    萧言招呼诸人坐下,张邦昌规规矩矩的跪坐在侧,王禀三人也跪坐在下首。萧言自顾自的在上首踞坐下来,目光扫视诸人,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亲信燕王直甲士悄然而入,在萧言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萧言又是一笑:“我才收复熙河,回转都门。才入家门,各位便至。这饭食还未曾用,内子知道萧某待客,顺便就整治出一席来,这正赶得巧。就共用吧。”

    说话间就有甲士鱼贯而入,布设好席案。设的是萧言惯常所用的合桌而食的方式,并且设好了椅子。然后抬来食盒,将一样样的菜蔬汁水果子布上。

    席面并不丰盛,一条河鱼,一道炙羊腿,一道蜜汁猪肩肉,两样菜蔬,四样果子。并没有设酒水,只是有热腾腾的饮子。萧言抬手延客,自己上座。

    燕王居然以家宴待之,所谓内人,这一席恐怕还是茂德帝姬亲自安排。张邦昌强自按捺欢喜,不仅急急忙忙的就要行礼入席,还殷勤劝客:“正臣,子充,叔通。尊者赐,不敢辞,便有什么话语,也当燕王饭毕再言。燕王召三位而来,岂能没有措置?只放宽心肠就是,快请上座!”

    张邦昌也看出来,这永宁军两将,还有一个宇文虚中。虽然号称领罪而来,萧言恐怕还别有用处,并不会如何降罪。不然设席同食表示亲近做什么?燕王自然不能太纡尊降贵,这等事情,只好他张邦昌急燕王锁机,放下身段做来了。

    王禀三人,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做如何想了。一两年未曾见萧言,原来南来之子,现在已然有龙骧虎视之气概,一举一动。深沉有威。只一入席间。这气场就将他们压得死死的。原来本就指望领罪而已。马扩更要领罪前更拼死要问萧言到底想做什么。现在却有些不知所措了,张邦昌殷勤一劝,三人也只得身不由己的入席而座。

    萧言真的是饿了,小哑巴虽然赌气一时,却还是念着自己。赶紧就送了席面过来,这正是神来妙笔,本来不知道如何开口应对王禀三人,这一席送来同用。自可稍稍缓解气氛,再慢慢设辞吧。

    这个时候看三人入席,就知道这三人也不是真的心如死灰,甘心领罪或放逐或就死之人。心下一宽,先自己盛了热热一碗饮子,喝下肚暖暖肠胃之后,就大嚼起来。

    席间诸人,张邦昌要拿捏气度,还在琢磨如何拍几个别出心裁的马屁。王禀三人执筷也就虚应故事而已。只听见萧言吃饭的声音。

    突然之间,马扩站起身来。低声问道:“姚家父子也为燕王所擒否?”

    张邦昌神色一变就要先呵斥,萧言却慢慢放下筷子。迎着马扩目光:“不得诏谕,擅自兴兵,直进神都,参与兵乱。我岂能不擒他们?现今就在汴梁城外馆驿暂且安顿,禀明君上之后,再做处断。”

    什么禀明君上再做处断,都是虚话。席间之人,如何能不知道姚家父子命运,萧言一言而决?

    马扩又问:“姚家父子还领何罪?”

    萧言淡笑:“适才禀明君上矣,君上之意,似以追夺官职出身,贬斥河东编管…………这还需诸位相公合议。”

    王禀松了一口气,姚家父子不得死,当然是好事。他甘心来领罪,虽不怕死却也不想死,要是贬斥编管,也还罢了。反正有些心灰意冷,正好就此长在林泉之下也罢。看萧言到底会做到何等地步。

    马扩仍然昂着脖子:“某等诸人,行止正与姚家父子同罪。安得尚能燕王此般对待,还同席共食?便请下狱!”

    马扩这么一说,王禀和宇文虚中就再也坐不住了。起身避席,也都拱手请罪而已矣。

    张邦昌只是看着马扩,心下痛骂,这军汉直是这般不识抬举!

    萧言心中叹息一声,缓缓起身。

    对王禀马扩,自己实在不想如何处断了。在没有自己的历史上,王禀孤军守太原,城破殉国,死事极烈。而马扩战真定,兵败被俘逃走,又战五马寨,战河北,战清平。纠合义军,屡败屡战,绝不屈服,直到枪折箭尽,才退往扬州,最终渡江。在南宋犹自以北伐为念,最后在秦桧用事之后罢去,郁郁而终。且马扩深知河北地形,知道女真虚实,是派得上用场的人物。

    对于这样的人物,萧言心中总是存了几分敬意。且永宁军毕竟未曾渡黄河,就是为他们脱罪,也说得过一些。哪像姚家父子,没了船走陆路,也要兼程疾进,赶往汴梁!

    对将来女真战事,自己在河东这一路,已经有一段时间经营,还有应战的底气。且河东路崇山峻岭盘复,只要肯战,挡住女真西路军的把握不小。可是在河北之地,虽然檀州有点基业,但是基本上可以称得对女真东路军门户大开!且从燕地到河北,一马平川,正容规模更大,军威更胜的女真东路军纵横驰奔。虽然女真东路军此刻还未曾动,但是萧言总觉得,层层乌云雷电,就在燕地河北方向堆积,随时会炸响开来!这个时候,已经在河北的永宁军和自己的檀州人马,抓紧时间布置一点是一点,只求在河北当面能撑持到自家从河东回师!

    永宁军不仅不能削弱,还得充实。这个时候为永宁军军将的王禀马扩,萧言分外希望能为自己所用!

    萧言轻轻道:“子充,你对女真如何看?”

    马扩默然,他亲自参与了大宋与女真之间的海上盟约,并且还到女真地盘走了一遭。如何不知道女真军马虚实?这是一支狂暴而强悍的军马,正在其破坏力的顶峰上。比起当年耶律阿保机盛时,还要超过。可大宋军力,却远不及开国前后有强悍中央禁军,有诸多强镇!

    这样的女真大军一旦席卷南下,汴梁诸公犹悠游升平,以为是纤介边患。马扩却深深明白。这是一场滔天巨浪!以大宋此刻的千疮百孔。欲为澶渊故事亦不可得!

    河东当面女真南下消息传来之际。马扩和王禀犹自困守真定,动弹不得。马扩当时就深自以为忧。后来才知道燕王早在云内有所措置,一时间在云内之地将他们缠战住了。可是那仅仅是女真西路军而已,在河北当面,还有更强大的女真东路军!

    满朝之中,与女真死战的,唯有萧言一系而已。可朝中诸公,还在掣肘之。摧折之,恨不得将萧言粉身碎骨而后快之。而他们这支永宁军,也参与到了对唯一与女真死战的燕王萧言的阴谋当中!

    而且还干脆利落的败事了。

    此时此刻,夫复何言?本来马扩满心怨愤,萧言轻轻一句反问,就让马扩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

    马扩不言,萧言自己说,他语调缓慢的开口:“我自归宋以来,十余万大军伐燕惨败,是我领数百军马率先渡白沟反攻。连下易州涿州等地,舍死忘生。逐退萧干。并北上檀州,与女真趁隙而入的军马死战,当时子充你也在行列之中!大军在我打开的通路而过,再攻燕京,又是惨败。是我千里回师,一举而克服此雄城!然后燕地大乱,又是我东征西战,斩耶律大石,最后定乱燕地!

    …………燕地我是给大宋打下来了,可是大宋派遣官吏,却只是在河北迁延,送到手都不肯接收。还是我留置了一点人马,在檀州苦心经营,维持燕地对女真防线,监看女真动向。我率大军回返汴梁,拱手交出兵权。安于此地。只求为大宋一纯臣而已,异日再有北地胡虏入侵之祸,大宋可以用我,率领军马再为大宋御侮!

    …………女真西路军南下云内,神武常胜军奋起而战,经营云内。朝中却忌惮神武常胜军与我关系,要将我贬斥放逐,要将神武常胜军瓦解。我也甘心束手而已,唯锥心泣血,只求大宋能全神武常胜军而已。适逢废太子不安其位,欲逐太上。借拱卫禁军事掀起宫变,太上被隔于禁中之外,际合于我,我又舍死忘生,救出太上与新君,凭借百余临时纠集之义师,平这大宋未有之宫变!

    …………太上遇此父子惨变,心灰意冷,传位新君。并不次超迁于我。如此深恩厚泽,非为大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岂能报之?我则迎奉太上与废太子,另扶保新君。且苦心孤诣,欲纠合大宋军马,北上而战女真与云内,一旦战胜,则转向燕地,逐退女真东路,将燕地经营得有如金汤之固,则厮可无愧退返汴梁,交卸权位,从此为大宋治下一草民而已矣………”

    萧言说到这里,突然重重一拍桌子,几乎怒吼出口:“…………这几年来,都是我在为大宋东西转战!唯一与将来女真大患死战的,也是我萧言!只求朝中诸公,不要掣肘而已。我在外死战,他们在汴梁权位,不是如泰山之固?我要奉新君御驾亲征,也是为展布新君威灵,以固新君天家之威。为何朝中诸公,却勾连外镇,趁我发出中军,欲置我于死地?若是我真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子充你说,河东河北,谁还来挡住女真?靠西军么?靠你们的永宁军么?靠都中那些百无一用的禁军么?为什么大宋诸公,就是对为他们血战的人这般薄待?”

    萧言一番话,说得满室皆是哑然。

    这一番话自然不尽不实,将萧言自己夸得太好了一些,且宫变事兵乱事上还有诸多掩饰。檀州不得朝命就擅自留置兵马经营,也是大罪。可是现在谁还能追究到萧言头上?

    不翻这些旧账的话,萧言有一句话说得实在。这些年一直在拼命为大宋打仗的,就是她一人而已矣。他要是倒了,谁来抵挡女真?那时候只怕萧言余部,正和大宋其他军马,正打得不可开交。那时候就真是亡天下之祸!

    王禀马扩宇文虚中都是聪明人,这点上头,都看得分明。所以永宁军兵进汴梁之事,也进行得有气无力,萧言檀州军马,一旦南下,马上就止步不前。萧言一召,他们就束手前来待罪。

    这个时候,要么就死撑着气节。与萧言作对到底。要么就是为萧言效力。在他麾下大战女真。对萧言要与女真死战。这点三人都是相信的。萧言根基不足,正要靠功业弥补,这功业只能是平灭女真,尽复燕云故地上找。且从南归之始,萧言就与大宋这些外地,一直在做不死不休的苦战!

    萧言今日如此对待,就是还要用他们,至少是王禀和马扩两人都会得倚重。这个时候。就必须要做出抉择了。是甘心一生报负,都付诸流水,还是为萧言效力,与胡虏决战于疆场,成就汉家将军一世威名?只是难免后世有气节之讥?

    马扩呆呆的站着,燕地惨景,一一在眼前掠过。当日在古北口苦战,而萧言终于放弃了燕京这唾手可得的大功,毅然来援的画面,仍然那么鲜活。一时间。各样抉择,痛苦的在心间揪成一团。

    而萧言就站在那里。静静的等候他的决断。

    恍惚之中,马扩突然一震,仿佛就看到汴梁陷入火海,而无数大宋子女,就在寒风中哀戚北上的景象!而在汴梁火海之中,就有一人,黑甲白发,犹自在浴血苦战!

    这种感觉莫名而来,却又显得那么的真实。马扩缓缓垂下头来。

    “…………燕王若欲于女真一决,则扩请效力麾下。若女真为燕王所破,扩请解甲,归于田下。”

    王禀一直在默然旁观,马扩这般开口,他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慨然行礼:“若燕王不罪,则末将也请效力与女真一决…………却不知燕王对末将等如何措置?”

    萧言一摆手:“子充留守河北,整合永宁军与我充实的一部之后,直抵燕京。而我之檀州军,也听子充调度。加紧整顿防线,以迎女真东路军。动作要快!而正臣则整合都门乱军余部,还有熙河军,更有新军中军,另立一军为将主,随我出征河东!”

    王禀和马扩不能再放在一处,这是意料中事。永宁军中也要掺杂萧言嫡系,也是正常。王禀所立新一军,除了熙河军和乱军余烬之外,更有原来新军中军为骨干掌控,更是应有手段。但是萧言对两人的重用,仍然极是大度!本来是待罪之人,一翻身便为军中重将,且担负方面责任。饶是王禀和马扩仍然满腹心思,这时也不由得深深行礼下来。

    “敢不从燕王所命!”

    张邦昌在旁边笑着敲边鼓:“又得重将效力,谨为燕王贺!”

    萧言目光转动,落到神色淡然的宇文虚中身上。王禀马扩,都有厚遇。反倒是宇文虚中不尴不尬。他是蔡京使出之人,和王禀马扩好歹是奉东府号令行事还有点差别。连张邦昌都不看他了,只当是宇文虚中怎么样也要领罪了。可宇文虚中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是看着桌上菜肴惋惜,似乎没吃饱一般。

    萧言在心里又叹了一口气,算了吧。宇文虚中在没有自己的历史上,好歹是靖康惨祸时候的主战最力的大臣之一。且后来为南宋出使金国的时候被扣下,强用为金国大臣。后来金国向南宋索要宇文虚中家人,宇文虚中本使人告于秦桧,只说家人全部没于乱世当中,秦桧却将宇文虚中一家百余口全都送到了金国。后来很古怪的全家俱诛,金史说是被人诬告怨望讪谤,杀了之后金国朝廷才后悔。后世有人如全祖望等史学大家考证,宇文虚中有密通南宋,传递重要军情,且欲发动金国内乱,挟赵桓南返的企图,事败之后满门抄斩。

    不管怎么样,也算是一个不错的人才了。自己已然放过了那么多人,不想大开杀戒。再放过一个,又能如何?

    萧言淡淡问道:“叔通,你是愿我放归乡里,还是愿意入西府为我赞画?凭你一言而决罢。”

    宇文虚中翻着眼睛想了一阵,行礼下去,起身之后神色如常:“愿为燕王效力。”

    张邦昌顿时又变了脸,亲热行礼:“为叔通兄贺!”

    王禀和马扩对望一眼,心下都是感叹。这宇文虚中还说萧言胜则为遗民而已,现下却毫不犹豫的投效。这些大头巾辈,真是琢磨不透!

    萧言又是一摆手:“既然如此,继续吃饭!饭后我们就好好商议一下,河北燕地军事到底如何措置,子充之任,着实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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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后商议,就持续了好久。到了后来,更将西府的木图搬来,萧言和王禀马扩等人好好商议了一番怎样能尽快在燕地形成一条防线。宇文虚中也在侧赞画了两句。而张邦昌却因为方腾那里事物甚多,告辞而去。

    等萧言回返内院的时候,已然是天色已黑了。这个时候萧言才在想,他妈的我睡哪儿啊?

    然后马上就做出了决定,小哑巴今儿有点不高兴小赌气。还是去安抚她一下吧。顿时举步就向小哑巴在最正中的院落走去。

    小小院落,却是门户紧闭。萧言在灯下敲了几下门,然后门口吱呀打开一条缝,门内一盏灯笼盈盈闪动。两名侍女陪着小哑巴不知道等候了多久,小哑巴俏脸凑到门缝前,轻声道:“萧大哥,你去帝姬那里睡罢。”

    萧言一怔:“你不会还在赌气罢…………”

    小哑巴浅浅一笑:“萧大哥既然做了决断,我气一会儿,也就过去了。只不过是想着萧大哥赶紧和帝姬诞下一个世子罢了,这对萧大哥事业,可是太有助力了…………”

    一瞬间萧言就感动莫名。自己现今如此地位,内院之中,谁先诞下世子,地位之重,可想而知!可小哑巴就想到自己的事业,要是和茂德有一个有赵家血统的世子,将来事业,的确是大有助力!为此小哑巴让出正妃之位也罢了,居然连这个世子如此重要的地位也让出去!

    院门又轻轻掩上,然后听见脚步声响,小哑巴已然回转回屋内了。

    萧言在院外怅然良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信步之中,已然不知不觉的走到茂德帝姬院落之外。

    小哑巴虽然让出了正妃,甚至连世子都愿相让。只为萧言而已。可住所上还是拣选最好的。茂德帝姬与李师师院落相连,都相当狭小。院中动静,在薄薄一道墙外都听得见。

    夜色当中,隐隐传来帝姬对月颂祷之声。

    “…………愿爹爹娘娘平安无事,愿妹子平安无事,愿兄长平安无事…………信女但有所出,愿为女儿,不欲再有男儿,生于天家…………信女祷之以诚,愿皇天共鉴垂怜……”

    萧言摇摇头,他本来就不想去茂德帝姬那里就寝。但是此刻也不能再去让小哑巴失望。今夜就在花厅里面凑合一宿吧。

    走开几步,就听见茂德帝姬小院旁边院落门户吱呀一响,月色当中,就见李师师清丽的容颜露出,朝着萧言秋波流转,浅浅一笑。

    ps:一万两千字的大章节!

    实在是不想分了割裂情节。奥斯卡够诚意了罢。

    就一更了,不过理直气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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