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这处一群人在因此变数而密密议论,而在艮岳当中,同样有一些人在默默关注着这两日汴梁风云变幻。

    艮岳北面,曾营造起一系列宫室。名为十王殿。赵佶虽然荒唐轻易,但是总体而言,还是个疼孩子的好父亲。在天家亲情大体凉薄的情况下,更是显得分外不易。[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汴梁城说实在的。格局并不其大,还不如汉唐时候长安,虽然经过几次增筑。但最多有汉唐时候长安一半大小的样子。禁中更是远不如汉唐宫室气象。汴梁此刻人口,又倍于长安鼎盛时候,城中显得挤挤挨挨,不大摆布得开。

    大宋立国百余年,天家血脉纵多。到了官家这一代,自家子女又多,儿子长大要赐第居外,都不大寻得着什么好地方了。赵佶就在艮岳北面营造起十王殿。为自家儿子赐第之所。原本在他心目中,除了太子无,体制有关,只能居于禁中东宫。其他长成之子封王,就让他们多居于艮岳十王殿的一系列宫室当中。手足和熙,也是盛世气象。

    这十王殿宫室规制甚大,占地也广。一切装点,都不惜工本。不过毕竟资源还是要集中他这个老子的享用上。十王殿就建设得甚慢,随着这些年国用日窘。十王殿远远未曾建到原定规模就已经收。现在真正赐第于十王殿居停的。也就是嘉王赵楷一人。由此也可以想见。这位官家三子,到底有如何受宠了。

    十王殿嘉王宫室,除了一些攸关名分的规制不如太子东宫之外,其装点富丽。纤敝爽朗处,远过太子东宫这传了百余年的老宫室。

    夏日正是万物繁盛的时候。嘉王宅邸内花目全是江南移栽而来的奇花异草,装点在嶙峋太湖奇石之间,中间更引入活水,穿行其间,更显得别有一番气象。人在其中,直是凡俗全忘。

    在这山水掩映的内花园里,到处都是捧着诸般应用器物的侍女内使,垂首恭谨侍立在各处,知道嘉王正在与人商谈要紧事物。不得打扰。只等嘉王一声召唤,就随时要上前趋奉服侍。精心营造出来的这一番田园野趣当中,又多了一分全是靠人堆出来的富贵景象。

    花园当中一处木榭之上,当今官家三子,封嘉王,时年不过二十四岁,就已经前后领过十一镇节度使,差点就当了伐燕大军主帅的赵楷,正一袭青衫,戴着纱帽。潇潇洒洒的在水榭回廊中缓缓踱步,落后他半步的,就是那个一脸晦气色,来历神秘的第八平。

    赵佶宠信赵楷,也是其来有自。这个二十四岁的官家三子,长得最有赵佶般丰神俊朗的气度。脸容瘦削,目似朗星。他已经开始蓄须了,又平添了一分稳重气度。举止之间。说不出的贵气雍雅,比起沉默木讷且微微有些发福的太子,这仪容当真是天差地远。

    这般人物,举手投足间,自然有一种未经摧折的贵公子傲气。不过这两年来,赵楷已经其是收敛了许多。蔡京用事的时候,赵楷还未曾长成。到了梁师成王黼之辈用事之初。官家宠爱赵楷之态就谁都看得出来,梁师成王黼之辈一辈子就在揣摩官家上意里头打转。如何不与赵楷亲近。赵楷也加意结纳这般天子身边幸臣。双方一时打得火热。易储之声,在那段时日是最为高昂的。

    可是好景不长,前两年一帮人要将赵楷棒上伐燕统帅之位。立下平燕大之后好顺理成章的接过储位。本来想着重贯在前。先打出个势如破竹的态势。赵楷接过统帅之位。官家当时,都有点默许这般盘算。

    结果战事却处处不顺。紧接着就是一场白沟河惨败。赵楷自然就不肯去顶这个缸。紧接着却是萧言横空出世。生生将这场战事挽回过来。赵楷再回转心意。也来不及了。一桩好事。最后操持成这般灰头土脸的模样,赵楷一时气焰大减。更兼蔡京复位。王黼童贯去位,粱师成他们一时也顾不得再为赵楷造势。赵楷声望。就渐次衰落下来一一政治这东西,还是需要造成声势,还是需要有人捧臭脚的。不然各人拼命结党,又为了什么?

    虽然暂时沉寂,赵楷却也还是一直在观望着汴梁风物。自家那些亲近人都在焦头烂额。赵楷也未免有些焦躁。太子名分早定,朝中士大夫之辈最重的就是这个名分纲常。少有人会投效于他。自己将来如何,全在官家身边那些信重之臣慢慢浸润上头。可是官家身边这些信重之臣,蔡京是老狐狸,自家去日无多,要紧的是保住权位,并不想淌进这滩混水里头。梁师成童贯王黼之辈本来得用,但是现在去位的去位,眼看着今日变故,梁师成又要声望大衰,不知道还能不能复往日气象。叫他如何能不焦躁?

    他早知道有第八平这么个人存在,也是官家当年遂他心意,让他大隐隐于朝中。梁师成之辈一直在刻意结纳与他,他却一直淡淡的。他也曾随梁师成己府上过,话更是难得出来一句。

    今日这般变故,赵楷苦恼。但是他现在还在韬晦养望当中,不能寻朝中要紧人物商议此事,不然动静实在太大。梁师成那里估计得闭门恼恨好些日子,也一时不便打扰。实在又是想在其间理出个头绪。拿出个自家可以应对使力。在这朝局变动中获得最大好处的子。按捺不住,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去奉请这位苇八先生。结果不知道怎的,这位第八先生居然一请便到,让赵楷很是喜出望外了一阵。可第八平虽然来了,却仍然和锯嘴的葫芦差不,。赵楷寒暄十句。他最多应答一句。让赵柑一时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又要维持他这嘉王风度,只好和第八平在这水榭当中,屏退了众人一边言不及义的瞎扯,一边等着第八平有所表示。

    两人在这里闲晃。只怕已经有半个时辰还多了。赵楷强维持着笑脸,谈些太湖石好坏,说些汴梁最近趣事。已经笑得脸上发僵。嘴里发干。心下忍不住也发急,忍不住发狠想到,要是达第八平再没什么表示,就单刀直入也罢!也不顾什么亲王体面了,总要在他有里捞着些实在话!

    心下一头想。嘴里却还不曾停,指着一块奇石对第八平笑道:“……这块奇石,皱漏瘦透四宇无一不占全了,而且天然成飞来峰之势,遥遥向东而倾。宝贵之处。不亚于圣人艮岳行云当中几块最得圣人看重的……运来当日也费了大事,虽然未曾到拆桥平路那般,也是几百纲工千辛万苦才将这太湖一角,移到这中原腹地。圣人对孤的垂爱,当真是不知道如何回报……”

    第八平仍然是那个嘴角下垂,一副苦相的模样。淡淡瞥了那一块太湖石。终于开口:“嘉王殿下。召男女来。若是要问今日禁中之事。对朝局有什么干碍。尽管动问不妨。男女既然来了。就是准备应答殿下所问。若是男女自不愿说。殿下就是有如天权势。男女也自是不会履殿下之门。”

    赵楷终于等到第八平开口。而且还是这般直戴了当的答话。当下都是一怔。有点不敢相信也似。随即反应过来。转身对着第八平。以亲王之尊。居然又手深深一礼行下去:“但请第八先生教我!二十余年前。小王都尉将先生荐于圣人潜邸。圣人还常常念及先生大才。今

    日但得先生一言。小王还复何忧?”

    第八平神色悠远。竟然坦然的就受了赵楷这一礼。袖手淡淡道:“过去旧事。提来还有什么意思。我不过是个畸零人。给囚在这汴梁城中罢了。

    活一日,都是赚的。你愿入局。我便教你,其间苦乐。都是你自寻的。和我没什么干碍。”

    这语气已经算是极为不客气,但是赵楷却没有半点介意。反而一副欣喜模样。起身看着第八平。沉吟一下,肃然动问:“隐相还可足持否?隐相若不足持,孤又仰仗与谁?狐要为之事,还有哪些?”

    第八平竟似对赵楷这些没又没脑的疑问。早已烂熟在胸。当下就开口回答:“隐相再难足恃!隐相与王黼童贯辈用事数年,一切颓唐。官家纵然少理国事,然则对财计事却是极为上心,单单是国用如此窘迫一事,就总要换马。拖到今日才因萧言事生出这等变化。已然是官家极力装聋作哑,刻意保全了。隐相今后权势渐衰,已然是必然不移之事,再无变易!”

    第八平这斩钉截铁的判断一说出来。赵楷就默然无语。自家本心不必隐瞒,他孜孜所求,无非就是天位,无非就是易储。易储的仗持。就是官家宠爱,还有和官家身边这些幸臣拉拢得极好。长久浸润之下,自料也有六七成的把握。在梁师成他们一手遮天的时候,赵楷风头更是一时无两。

    谁知道梁师成他们实在不争气,真正将国事交到他们手里,几年就糟蹋得不像样。就是官家算是个心宽的。也再也耐不得了。国事颓唐,就引起国用窘迫。国用窘迫就是逼赵佶一直过穷措大一般的日子,再也无游宴享乐营造赏赐奢华无度。这点是赵佶再也忍受不了的!

    现在梁师成不足恃了。赵楷才发现自家风光,根基并不牢靠。大部分士大夫清流。只认太子。易储之事,攸关名分。决计得不到他们支持。蔡京也是滑不留手。绝不朝这里头沾包。除了梁师成等寥寥几人。自家狠基竟然是如此不牢靠!纵然官家宠爱不减。这又能维持多久?又何足以能动摇太子储位?

    可梁师成不足持,自家又去寻什么样的羽翼?

    第八平看了赵楷颓唐脸色一眼。自顾自的冷淡说下去:“将来殿下要仰仗谁。只能是新起官家身边信重之臣。官家性子。信重谁了。那寄托腹心就是空前。现今正是旧有朝局再不能维持。新生势力正竭力抢位。殿下就睁大眼睛。结好那最有可能成为官家身边新的信重之臣便可。还有什么其他说的?”

    赵楷更是苦恼,官家这个性子谁都知道的。用的就是能哄好他。能供他悠游享用这升平繁盛天家日子的幸臣。去了蔡京。有梁师成王黼。去了梁师成王黼。自然又有新的。但是这新的到底是谁,现在朝局纷乱成一团。谁能看得清楚?自家要看得清楚。还会巴巴的将这个晦气脸第八平请来么?

    第八平看看赵楷。轻轻摇摇头。斩钉截铁的决一个名字:“殿下也不必苦恼了。以我观之。官家身边将来信重之臣。必然是萧言无疑!原因无他。要得当今官家信重。重中之重,就是财计之事。如今局面,梁师成等对此无能为力,王黼童贯辈只是个能花钱却不能为官家进财的,就是老公相号称理财圣手,也只能束手。萧言本事,却是连我都叹为观止,某还可以断言,他技绝不止于此!东南应奉已停。三司难以指拨内库,此时此刻,萧言只要将出本事来,如何不得官家信重?要不了多久。只怕就是官家身边须臾也离不得的重臣!更观萧言此次行事,机变百出,坚忍万端。超出徒然以势压人的隐相何止一筹,有这等手段,何难在官家身边固宠?所以某最断言。官家身边新的信重之臣,非萧某人莫属!,,

    这番话语,对赵佶的分析。已经是极不容气了。直指赵佶就是个逐利之徒。虽说天下谁不逐利,但是身为官家。这般吃相也着实难看了一些。

    而且也指出了大宋用人度。也是在赵佶在位的时候开始大坏的。以前还讲出身,将资序。按次升迁。最后能至高位者,都是宦海沉浮久的。纵然谈不上贤能,可总是有阅历有分寸有经验。不至于将事情弄得太坏,总能维持。

    赵佶在位。却是随心所欲的提拔这些揣摩透了他心思。能将他哄得开心的幸进之臣。梁师成还能勉强算是跟随身边日久的老人了。至于王黼李彦朱缅杨戬等辈。谁有出身。谁有资序。谁有治国的本事?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赵佶如此。自然就士风大坏。大家谁肯结实做官,凭资序凭磨堪按次升官。心思都在了拉帮结派互相党争抢着离赵佶身边最近。拼命揣摩上意以待不次之迁上头。

    而萧言。就符合了赵佶提拔信重之臣的全都标准。已经出现在赵佶视线当中。而且亲自掌握。是个能捞钱的,本事远过梁师成等辈。梁师成如此隔绝中外。他还能走通自达于官家面前的门路。这揣摩钻营本事也是一等一的。有本事会钻营能捞钱善揣摩,岂有将来不为赵佶宠信的道理?

    第八平自然也知道萧言将来面临的敌人更多。但是以萧言现在所表现出来的心机手段不难一化解罢?唯一可虑。就是他要借赵佶宠信真正要做此事情大宋此时真正要做此事情反而是极为得罪的人的事情这才是萧言能不能在赵佶身边爬上去的最大关隘。可是萧言。又真的安于只是做一个官家身边的宠臣么?冷眼旁观这萧言将来举动。也是一番乐趣啊

    第八平对萧言这更深一步的分析判断。自然不必对赵楷说。单单是前面对萧言必然得宠的断言就已经让赵楷双眼发亮了。

    萧言此子要说也间接的让他灰头土脸了一场。当日他因为白沟河败绩忙不迭的摆脱这伐燕统帅之位。声望大损。要早知道萧言会横空出世他现在何至于如此?

    萧言与梁师成做对让他这等羽翼盟友威风重挫。说不定以后还宠信日衰更是让赵楷深恨之的事情。这几日消息传来。未尝没有痛骂萧言几句。就差做萧言的小草人用鞋底抽了。

    但是政治上的事情一旦对方对你有用。那就是有如海深仇。这个时候也得笑脸相向了。不必谈什么节操。

    第八平的话他自然是相信的。官家也曾在一个极偶然的机会言及这位人物感慨他判断设谋无一不准。而且赵楷也知道,第八平这番判断情理周密对官家的了解也到了骨子里面。很难让人挑出错处。萧言此子当真不凡。命既硬且奇!孤身南归,一场场风云雷雨出卖下来居然就到了此种地步!

    借着赵楷却又黯然他和萧言没有半点交情。这让他如何去靠近结纳。更不用说托以腹心?

    第八平对这个赵家富二代的心事。了如指掌。当下冷笑一声“殿下好痴萧言不过这般岁数还要念及自家将来。他又勉强算是和蔡京一党互为奥援。无化解的党争对头。可都在太子一系。这就是天然站到殿下处的张本殿下还怕不能有笼络亲近的余地么?殿下本就礼贤下士这般手段将出来就是既然要用人。就不必顾什么亲王体面了。求贤若渴,便是如此。其间道理。还用某多说么”

    嘉王浑身一震,默然点头。看他样子。似乎就在盘算用什么由头和萧言结纳了。第八平也不吭声。由着他转自家的念头去。

    半晌之后,赵楷回过神来又朝着第八平一礼“第八先生所言,如拨开云雾见青天孤得之矣,只是孤再烦扰第八先生一句,朝局大变,孤之旧日辅翼眼看凋零。结纳新臣。还恐不及。孤常感近年来处处不顺,孤之行事到底何处还需改进?但请第八先生明示。将来孤对第八先生指点之情绝不敢或忘!”

    第八平心下冷笑指望你们赵家人不敢或忘?还是不要一直被你们赵家人惦记的好。不过面上还是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冷冰冰道:“既然今日某前来,

    自然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嘉王一向得官家宠信又有隐相辈支撑。一向顺利。不知道世间行事。多有艰难。以后当虚怀若谷克己从人。稍稍放下此亲王之尊。也该争一些实务差遣在手当日放过伐燕统帅之位。实为大错。无权在手。何以聚拢羽翼?还有一点却是嘉王要在财计事上心了……凡事不能单单倚仗官家宠信便罢。还要交好四下。这一切都是无铜不行。官家面前禁中诸人。官家身边亲信之人。都要赐力应奉。便是下臣也,要赏赐万万吝惜不得。”

    这番话一说,赵楷就有此神色尴尬了。他自然知道第八平这说的算是极实诚极有用的规劝之话了。自己以前仗着君王爱重。的确有些架子。就是梁师成等羽翼也是他们凑上来的居多。现在已然觉得官家宠信不足全恃还要广纳支持自己之辈。慢慢在官家面前浸润。太子有名分他只有拿出好处。可是他是赵佶嫡脉子孙。和老子脾气一样只管花钱不管挣钱。虽然俸禄已经算是官家子女当中最厚的了官家还经常私下贴补。只怕比太子所得也不差似什么,可单单这些又有多少?自家都常常感到窘迫。拿什么去结好别人?

    第八平看着赵佶摇摇头,这关键还不是在结好萧言头上?现在汴梁城中第一号生财童子就是萧言,殿下结好于他。就是依傍着了铜山。潇言但有什么营运,殿下随份就是。自然不会穷了殿下。这个道理,殿下还不明白?“

    他不等赵楷说话接着就陈词下去。今日与赵楷一席倾谈。差不多也到了尾声了。如何结好萧某人。却是要殿下自家花足够的水磨夫,除了许以将来,看还有没有什么能拿出打动萧某人的。只管细心耐心做去就无不成的道理。某话就如此。但请告辞。”

    说罢就浅浅行了一礼下去。

    赵楷知道今日得第八平这般详谈。已是不易。他脾气古怪,不想再说怎么也强不来了。当下郑重还了一礼“今日多多有劳第八先生,小王心感无地,但有将来定然重重补报第八先生!”

    第八平冷哼一声神色黯然:“我却不想和你们赵家,再有什么关系。”

    赵楷也是隐隐知道一些前事的,当下也不敢多说。以亲王之尊,竟然一直将第八平送了出去。还吩咐人取来一笔财货。赠于第八平。第八平也没说什么,就这般不客气的收了。赵楷直到安排好车马。遣侍女一直服侍第八平,直到将他送回居处。这才行礼而别。不用说。就在府邸内挖空心思,想着怎么结好萧言去了。

    第八平上了车马,却一直在微微冷笑。就让这赵家天下更乱一些也罢…………但凡是这天位之争。就最是凶残不过。都是你的骨肉,看你保哪个,舍哪个?也让你知道。失却至亲的滋味到底是何等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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