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汴梁误第七十九章暗斗

    十几二十日前的那场献捷仪式,此时此刻在富丽繁华的汴梁都mén当中卷起的风cháo,至今犹自未曾完全平息。

    街谈巷议当中,总少不得有人扯起当日观感。见多识广的汴梁百姓们,无不摇头咂嘴,夸赞这几十年未曾见的强兵勇将。萧言那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的装b到了极处的模样,对于审美观很是不凡的汴梁中人而言,也是差不多快捧到了天上去。

    放在平日里,汴梁城中各种新鲜花样还不断的争奇斗yàn,三瓦两舍里面不断推出各种花魁。一个二八小娘或者装点了一个新奇花钿,或者身上褙子有什么新鲜花样,甚或换了一个腔调唱柳三变的词曲,都能让汴梁城中议论半天。成为一时焦点。萧言带领神武常胜军,层层叠叠的牌位居前,高唱国殇,以一种让百万人透不过气的姿态出现在眼前,在汴梁城中,岂能不议论个三五十日的?

    最直观的反应,就是三街六市,城外踏青的那些士子们。轻袍依旧,却不缓带了。身上犀带锦带,有意无意的扎束得稍微紧一些。仿佛萧言当日模样。别人望过来,也学着当日萧言那深沉忧郁的样子淡淡一笑:“无他,但图爽利耳。”

    时值一个朝代的末世,随着各种各样的祖制渐渐崩坏。而元佑年开始的党争以后,大宋中期前期还比较克制厚重的士风也开始颓败。更因为长达二百余年的富足市民生活。大宋此刻士风比起开国时候,流行的已然是偏向于放纵疏狂享乐一流。衣冠体制,举止做派,流行的就是不羁而从心所yu的那种感觉。因为萧言那日表演得太过出彩,现在反而是不少士人觉得萧言那种做派别有味道。

    汴梁瓦舍当中,颇有些锦袍士子摘除了身上的富丽装饰。青衫落拓,学足了萧言那种苍白憔悴忧郁的样子,凭栏临风,不时低低叹息一声。倒也招惹了不少nv娘的目光。

    神武常胜军和萧言,对汴梁的影响,也就仅次而已。这座城市太富足,这城市当中百姓太安闲。天下财赋,供养着这一个地方。哪怕是奔走持贱役糊口的百姓,在大雪拦mén,米珠薪桂的时候,官府还会一家家的发放当日的口粮柴米盐菜钱。

    对于他们而言,处在这个时代最为繁盛富庶的文明中心。很多事情都以为是理所当然的,神武常胜军的出现不过是多了一些谈资而已。并没有太深的感触。他们却不知道,现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是多么可贵。而大宋边军将士贵武贱百余年的压迫下,犹自抛尸百万保卫的这个文明到底付出了多少。当如历史上一样,在大宋各种力量jiāo相催迫下,大宋最后一点自卫武力失去之后,在几年以后,甚至持续一直到崖山,持续一百余年的黑暗到底是多么沉重得让人窒息!

    既然身在其中,就很难指望可以看得清楚。有些东西,是以千年为尺度的。看得越远,才越能感觉到创痛之深。在这个时代,跨越千年而来的,也只有萧言一人而已。

    此时此刻,在平燕大军终于班师凯旋之后。汴梁城正沐浴在整个中世纪,整个地球上,最为鼎盛的文明所剩下的不多几年的时日当中,浑没有感觉到在汴梁北面几千里之外,一股可怕的力量正在蓄积毁灭的力量,而朝堂当中,又因为燕云战事平息,而酝酿着另一场紧锣密鼓的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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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既不逢五,也不逢十。大相国寺前面万姓jiāo易并不开市。饶是如此,大相国寺这种汴梁城中超级黄金地段已经满满当当的都是人了,挤都难得挤动。

    大宋城市没有严格的坊市制度,城中街道除了御道之外都是弯弯曲曲的。街道两旁都是密密叠叠的房屋。直bi到街道上面。大相国寺这里不算是汴梁城中高档商圈或者住宅区,市井烟火气息更浓一些。两旁街道上满满都是各种各样吃食店,耍货店,各种金银铜铁锡做,不大上得了档次的古董店,书坊,首饰店。几乎每家店mén口都有靓丽的活市招,卷着袖子扬起嗓mén儿唱歌也似的招呼着往来人cháo。天气渐渐有点热了,这些口舌伶俐的活市招nv娘粉面上浅浅渗了一层汗,更显得人比花娇。闲汉浮làng子弟,去不起樊楼和城东北的上瓦舍,在这里一路走一路品评过来,倒也是一个乐子。

    活市招nv娘们拿出了吃nǎi的气力,此刻却少有人进店。反而是不断的朝相扑社那里涌。相扑社mén口满满当当都是人头,听着里面传出的隐约分扑的声音,间或一阵喝彩或者沮丧的叹气。不知道一场扑下来,几人得彩又几人输光了腰里的铜。

    时间正是接近中午时分,早晨入城发卖菜蔬果子鲜鱼的小贩们担子里面还剩不多一点东西了,不断浇水也看不出太新鲜的样子。这个时候只好在各家吃食店mén口和采买软磨硬泡,哀求能关扑几把,三文不直两文的打发完担子里面的东西,下午还好回到城外,温点酒nong点菜肴果子,歇歇走了一上午的腿脚。

    戴着小帽的采买们间或被说动,摸出铜钱就朝地上扑。赢了得意洋洋的拿走,输了也不过笑骂两句。从腰里扯住或多或少的jiāo钞,双方又为这jiāo钞的时价开始争多论少起来。

    满街巷的人,不论男nv都显得干净整洁,贩夫走卒穿着丝履的也不在少数。人人都显得营养良好,举止彬彬有礼。穿着短衣的樵夫腰里别着斧头就在书坊里面蘸着口水翻书的也很有几个。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座文明富足到了极点的城市。放眼整个大宋,这样的城市还有几座,虽然没有汴梁这般汇集天下财货,但是大致情形是差不多的。

    这就是汴梁,这就是大宋。哪怕这些年大宋的景况已经渐渐不如以前,手里的jiāo钞也越来越máo。可是这个大宋,还供养着至少四座百万人口以上的城市。供养着将近二十万享受绝对是这个世界第一的公务员队伍,供养着纸面上的八十六万禁军,二十七万厢军。这一百多万纸面上的军队,不是自备盔甲粮草的唐朝府兵,不是几百年后过得比乞丐还要不如,平时种地准备粮草,自家装备起铠甲军械,一旦有所调动征伐得自己带上钱贴补的明朝卫所军。更不是西方那种一切都要从自己领地里面带出来的骑士扈从们,而是正经拿着国家军饷的常备军,开拔有开拔费,打仗有犒赏,甚至临阵拉弓多少次都有钱财的军马!

    西方中世纪最为辉煌的罗马帝国,全职业化的常备军巅峰不过二三十个军团而已。

    哪怕就是在后世物资已经极大丰富的时代,又有多少国家百余年如一日的养得起一百多万全职业化的常备军?辉煌如新罗马帝国的美利坚合众国,养百万以上全职业化常备军的历史都要从越战以后算起了,不知道有没有五十年呢。

    这个时候在整个地球上,罗马帝国已然崩塌,西罗马已经完全的蛮族化。贵族都不识字,窝áo湿脏臭的石头城堡里面啃咸rou吃手抓豆子。农民过得不如一条大宋的狗。东罗马帝国已经是在苟延残喘,无数次的兵变,无数次的饥荒,帝国破产了又破产。甚至因为赛马双方拥趸争斗都能导致全城大luàn,皇帝下台。波斯已经成了风中的往事,帝国三大首都成了野兽游dàng的荒地。北非那些曾经富庶的国度四分五裂,罗马帝国修建的水利工程全部荒废,曾经丰饶的土地渐渐变成荒漠。整个世界处在一片蒙昧的黑暗当中,只有东亚大地上这片土壤,富足耀眼得让人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国度曾经真实的存在!

    不管是横向比,还是纵向比。这个大宋,都让人难以置信。

    大宋立国的时候,正站在了这样一个时间点上。

    中国到了唐末,关中地力乃至森林植被渐渐耗尽。在农业社会没有足够的农产品已经支撑不起一个帝国。唐末乃至五代十国,关中和河北之地纷luàn,人口是由北向南流动的。南方比起北方而言战luàn偏少。淮河以南到珠江以北得到了大力开发。唐中期以后江南就是财赋之地,五代十国luàn后就更上一层楼。南方得到了更进一步的开发,更兼引进了占城稻等新鲜物种,农产品在大宋立国,天下太平之后,出现了极大丰富的态势。已经足以支撑一个农业帝国的兴起繁盛。

    中国其实是一个贵金属缺乏的国度,在大宋这种流通货币缺乏得到了相当缓解(当然还是觉得窘迫)。原因有两个,一个是日本也已经开发了,中世纪的日本是他妈的一个贵金属多得让人觉得眼红的地方,不象现在就是四个满是火山的破岛子。一船又一船的朝着大宋运过来。

    另外一个就是西方衰落,隔绝在东西方之间的阿拉伯人又掌握了信风技术,海上丝绸之路终成气候。整个罗马帝国千年来积攒的贵金属通过阿拉伯人源源不断的流向东方。

    农产品极大丰富,通货也相对充足。中国又从来不缺乏人口基数,更不用说这些人口的勤劳聪慧了。只要政治清明,一个经济远迈前代的帝国已经出现在东亚的地平线上。

    赵姓官家,崛起于五代十国luàn世。在立国之后,一惩藩镇之蔽。前所未有的重视与文臣士大夫共治天下。更未曾受到多少野蛮胡风浸染,对文化思想科技商业更谈不上钳制。立国以来,从五代十国的废墟上建立起一个稳定传承了百余年的文官公务员队伍。

    对比现下天朝崛起之路就可以明白,改开以来,先是农村改革,短短几年当中同样农产品极大丰富,开放是大量资金通货涌入,公务员队伍也逐渐稳定。以国人的能干,短短几十年gdp从千把亿美元做到了接近六万亿,大半还都是第一第二产业的。虽然两者不同,但多少差相仿佛。正因为这些原因,大宋才成为了历史上梦幻般的一个王朝,比起我大清号称鸦片战争前占全球多少gdp百分比的牛皮,大宋才是真正冠绝全球的富庶文明,而且是遥遥领先!

    当然,一个帝国如人一样,同样也会变老。大宋也是如此,神宗变法以来。新法对错先不论,原来士风就被摧折殆尽。朝中已经党争叠起,凡事不论对错,先把对方斗下去再说。持续几十年的对西夏战事,每年都是几千万贯的投入,饶是大宋富庶,底子也渐渐耗干净了。各种开国时候运转正常的制度,现在已经崩颓得差不多。正是应该休养生息的时候,偏偏却摊着了一个好大喜功花钱没数的官家圣人。上位之人,更是一片末世奢靡到了极处的景象。为了筹措军费,官家花用,纸面上上百万常备军的花费,庞大的文臣士大夫团体供养。钞法不断在变,民间渐渐贫困下去,方腊大luàn不说,其他小的变luàn也此起彼伏。偏偏这个时候大宋还在西面北面同时打了两场大仗,西面深入青唐,北面直抵燕云。

    外表也许还看不出什么,内囊已经尽上来了。而朝中争斗,仍然没有止歇的时候。在历史上,这所有的一切在快四年之后戛然而止。这个民族曾经的顶峰,从此烟消云散。

    这所有一切,除了穿越而来的萧言之外,此时此刻,在大相国寺前一个不知名的吃食店坐定的岳飞韩世忠几人,却并不明白。他们只是看着眼前汴梁一切,哪怕已经在这个城市十几二十天了,仍然目mi五彩,不住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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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恁般热闹!俺老韩也算是喜欢热闹的人物了,这些日子下来,也被晃得眼睛花,吵得脑袋痛!晚上入夜已深了,还没有消歇的时候,穿城而过的汴河,两边满满的都是灯火!汴梁百姓似乎就不知道早睡是怎么回事,三街六巷的游宴玩耍。俺们神武常胜军驻在金水桥,一个个也斗被勾得心慌慌的…………直娘贼,再这么驻在城中,要不了多久,俺们神武常胜军也成了一滩烂泥!”

    话的正是韩世忠,他一身便衫。头戴璞头,天气有些热了,前襟敞着。手里忽扇忽扇的摇着一柄倭扇。他是陕西边地长大的,分外耐不得热。脸上已经滚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盯着端坐在眼前的岳飞,低声在那里抱怨。

    一行人占了这吃食店二楼临街的一处雅间。围坐的多是萧言带出来的心腹,韩世忠和岳飞两个神武常胜军的顶尖高层武官都在。汤怀张显王贵都为萧言作为家将留在身边了,军中效力的就牛皋一人,其他几个都是当日西军出身的将领。这个时候大家都是一身便衫,在雅间内或坐或站,听到韩世忠抱怨,大家都是对视一眼。

    岳飞本来xing子就偏向于沉稳,到了汴梁,话语更少一些了。一半是觉得肩头责任重大,一半却是有些相州泥腿子进汴梁这种大城市的没底气。听韩世忠说完,他微微一笑,笑意当中也有三分无可奈何:“不比在燕云之地了,入驻军营半月,勾当军法,计点营伍存营的司马每日回报,在营军将士卒,每日不过四五成数。前几日还说是久战辛苦,当得大家消散一下。这些日子却是拿出各种理由搪塞敷衍,或者访亲,或者访友,甚而有三衙同僚游宴,重重责罚了几人,却扔挡不住,还有各种怨言生发…………良臣兄,大人将神武常胜军暂时托付?俺们,俺们要是照应不住,却该如何是好!”

    岳飞不是一个爱抱怨的人,燕云转战,什么事情都默默领命罢了,从不诉苦。今日却罕见破例。归根到底,岳飞还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战时军中事物简单,立身正,体恤士卒,敢于亲临前敌厮杀就带得了军马。到了汴梁这种花花地方,各种各样岳飞从未听过见过的事物扑面而来,这个一向沉稳的年轻军将也有些慌了手脚。他不是不够聪明,而是从来未曾面对过这等事物,一时间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韩世忠嗤的一声冷笑,却不说话。

    神武常胜军马军步军分成两处驻扎,岳飞马军遇到的事情。他所直领的步军各营又如何未曾遇到?神武常胜军入驻汴梁以来,这些日子很有些诡异。朝中许是还在角力,对于到底如何以神武常胜军为基干编练禁军事还没有一个说法。可底下的手段,却是层出不穷。最简单的就是通过三衙同僚来拉拢神武常胜军军中各级军将。三衙当中同僚有面子,有mén路,腰里有铜,每日引着神武常胜军那些军将们四下游宴不休。

    一支军马当中,但凡是将各级军将拉拢过去了。就得手了一大半。到时候就算是萧言得枢密差遣,有了名义。这神武常胜军到底还听不听他的,还得两说。汴梁献捷,让朝中人看清楚了这支军马的威武强悍之处,就加倍的更想将这支jing锐掌握在手中。萧言何等人,一边凉快去。

    作为和蔡京敌对的这一派系,便利之处就是掌握着枢密院。私下行事顺手方便。要是让萧言站稳了脚跟,以神武常胜军作为蔡京辅翼。今后只怕不等到蔡京老死,都难得撼动这位老公相了!

    在岳飞麾下听命的军将们,有至少一半是出身燕地旧常胜军或者投效地方大豪子弟。对大宋的水还摸不清深浅。一时间只能以萧言为依靠。他的马军上下还算是稳定。韩世忠出身西军,自然麾下西军出身的军将居多。这些都是在大宋呆老了的,打仗的时候在萧言率领下,大家悍不畏死,决死而战,个顶个的都是好汉。可是来到汴梁之地,这些大宋出身的军将却总免不了开始要为自己打算。大家对萧言敬仰佩服是没说的,只要官家说还是萧大人节制大家,大家效死而已。可萧言现在不尴不尬的被晾着,天知道落个什么下场。大家可总还得过日子!

    汴梁居,大不易。大家看来将来是要在汴梁落户的了。大家从西军跳槽到神武常胜军中来,没有几个人家中是有户。不然也难得脱离西军将mén团体。要在汴梁安顿下来,没有将主照应,没有同僚帮衬,如何得成?三衙同僚一请自然是立刻就到,不免也动问几句汴梁三衙禁军当中,哪些差遣是养瞻丰厚的,大家伙儿是不是能谋得一二。就算没这个机会,拉几个朋友也是好的嘛…………三衙军将就没有苦哈哈只守着一份饷钱的,汴梁禁军有车船务,有茶酒务,有榨油的,有金银做,甚而有专mén组织人手在汴河上拉纤的,什么窝娼聚赌,自然也少不了。大家要在汴梁安居,自然也要寻一点谋生的mén路…………

    这些都是人之常情,在这个时代,躲也是躲不开的。

    韩世忠虽然粗豪,却也知道这支强军是他将来的富贵根脚。要是神武常胜军废了,别人可能会被其他团体结纳。他和岳飞已经是一军将主,身上打着萧言烙印,就没着落了。无论如何,要保住神武常胜军这个团体!而神武常胜军的能战是他和岳飞扶摇直上的根本,要是神武常胜军不能战,要他们还有什么用?他们可不是西军那等根深蒂固的将mén团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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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心里烦躁,觉得雅间内更加热了,差点将倭扇摇断。还未曾开口,就听见mén外传来吃食店待诏殷勤的声音:“几位官人,鱼脍却是好也!官人们枯坐也无趣味,就着新鲜鱼脍和时令果子,先吃几杯酒就是,俺们随后再来伺候。”

    殷勤问候声中,吃食店待诏已经带着几名nv娘推mén而入。在席面上布置。这在汴梁城中连二流都算不上的吃食店,用来盛鱼脍的都是银盘持鱼脍的nv娘二十许年纪,袖子高高挽起,手腕雪白。看着一帮陕西和燕地大汉的目光投过来,抿唇一笑,倒是颇有几分风情。

    单单是一份鱼脍,就有十几件餐具伺候,料酒芥末的碟子也准备好。牙筷布上。酒具也放置完毕,两个nv娘提壶在旁侍立,显然是随时准备斟酒伺候的。单单布置这些就看得人眼花,这还犹自未曾结束。几个小厮还端着铜盆进来,铜盆上堆尖一堆碎冰,手脚麻利的安置在雅间四角,寒气顿时沁人而来,让人顿时心中块垒一松。

    岳飞牛皋还有燕地出身的几名军将,今日不是因为要紧的事情难得出营mén和韩世忠一会。焦头烂额的在拼命掌握着部队。看到汴梁随便一处吃食店都是这等富贵景象,个个在那里如土包子进城一般目瞪口呆。一时间连心中焦躁郁闷都忘记了。

    韩世忠那头好一些,韩世忠不比岳飞,任何游宴一概不到。入汴梁以来,虽然心中有事,却也好好耍乐了几场。眼下这场面,已经不大在韩世忠眼中了。

    那待诏自然是眉眼灵通之辈,看着一群大汉呆呆的看着持鱼脍的厨娘。以为这些大汉是憋坏了的呢。不管在什么时代,天底下最好的事物都汇聚在首都。汴梁也不例外。大宋风俗,nv子但有一技之长,赚得比男子都多。要是更有几分颜sè,那更是富贵可待。小户百姓当中生了nv儿的,都是从小教养打扮,劳心费力。整个汴梁城中,可供奔走的富贵人家太多,美nv供应自然也就源源不断。这厨娘在待诏看来不过是寻常颜sè,小时候学了一mén做鱼脍的手艺而已。顿时就甚是鄙薄这些着外地口音的大汉。

    心里鄙薄,嘴上客气:“几位官人可是觉得闷酒无聊?尽可安排俺们店中落儿去为官人请nv伎来陪酒高乐一番,却不知道几位官人在瓦子里有相熟的nv书未有?若是不熟,却是俺们来替官人们奉请,jiān不厮欺,俏不厮瞒。任店马行街的nv书是不肯到小店的,若是要请,也只有潘楼街东十字大街旧曹mén街的nv校书可来了…………”

    可怜岳飞和牛皋之辈哪懂这个,一句话也则声不得。岳飞毕竟年轻,脸甚至都有些涨红了。几个死人堆里面滚出来的汉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有三分姿sè的厨娘一边忙碌,一边不时偷眼看着这几条汉子,抿唇而笑。倒是对雄健的岳飞和牛皋他们有些动心。

    韩世忠马行街都去过一次了,樊楼也曾上去。这等场面倒也应付自如。他今日和岳飞就是来谈事情的,雅不愿有nv伎来打扰。正准备挥手让待诏退下,忽然心中一动。笑问道:“俺们这里却是不熟,敢问待诏。潘楼街东十字大街瓦子里nv校书亲临,却要几许香粉钱?”

    开口问价码,可知就不是豪客了。自家小帐只怕也不敢多指望。那待诏心里暗叹,脸上陪笑:“一名nv书,总要六贯才能来一遭。已经是最低的了。单单楼下那些nv市招来客串,二十许的年纪,半老黄花,一个曲子都唱得七零八落,也少不得四贯。这还是纯铜,要是jiāo钞,今年新届还得翻倍,往年各届却不好说,多半是不肯收的…………”

    韩世忠一笑,指指桌上鱼脍:“这鱼脍,又值多少?”

    待诏还是殷勤陪笑:“这可是汴河新鲜鲤鱼,还是城外不是城内的,小店虽然不堪,却也不曾用隔夜养在呆水里面的鲤鱼。怕只怕手艺让官人们见笑…………鱼脍在水牌上,眼前这些划定就是十贯,一样是纯铜………至于小人们的小帐,官人面前怎敢争多论少…………”

    韩世忠哈哈大笑:“俺们虽穷,却也少不得你的小帐,且先下去。俺们说话,有寻俺们的,通报一声就是。”

    待诏笑着行礼,虽然知道眼前不是豪客。可礼数也不曾缺少半点,招呼一众nv娘小厮,轻巧巧的退出去了。

    这些日子在军营里面劳心劳力,不曾外出的岳飞几人。个个目瞪口呆。燕地过的是什么日子,大家都是经历过的。一口吃食,说不定就关系着一条人命!大家血战经年,侥幸得归,岳飞已经做到快接近横班的武官了,一个月俸禄柴炭米津行人钱装裹钱,加在一起不过也才一百三四十贯。这等收入在河北他老家可以买接近一百石米,在燕地最luàn的时候,可以换一百个黄花大闺nv!更不用说他拿俸禄还是钱七钞三,已经算是对归来入卫边军的特别优待了。可是这等收入,也不过就是吃一顿鱼脍,再叫十来个最普通不过的nv伎的一餐之费!

    汴梁豪奢,竟然若此。大宋武臣嚼冰卧雪,燕地易子而食。一场死人数十万的大战打下来,在这汴梁,还是如此软红十丈,都丽风流!

    韩世忠冷笑一声,用手中倭扇指指四下:“这就是汴梁过的日子!燕地不说了,在陕西打仗,顶在前面的军寨也要数着米过日子。可这都mén世道,就是如此!一天不死要吃,两天不死要穿。想在汴梁稍微活的有点模样,少了这铜如何得成?献捷之后,军中渐渐不稳,也是天理人情。死战俺们不怕,可是总要有个着落,总要让大家过得了日子!

    …………俺在这里说句实在话。萧大人要稳住神武常胜军,一则是赶紧要得差遣,名正才能言顺。朝中事情俺们不懂,却是萧大人和方大人还有那个什么左先生去劳心劳力的。俺们只等一个说法而已…………二则就是这个铜字!

    俺们百战余生,弟兄们进了都mén,犒赏十贯,不过是一盘鱼脍。为大宋血战的健儿就恁般不当人子?见识了汴梁这般景象,下次出兵,大家如何再肯拼xing命换那十贯犒赏?萧大人要稳住军心,要拢住军将,要让将士士气不堕,少不得要在这铜字上设法!大人不是也在河北边地经营了什么产业么?要神武常胜军,大人就别想发财了!”

    韩世忠声音渐渐放大,最后一拍桌子,震得银盘luàn跳:“俺们心切,来寻大人拿个主意。结果上到萧大人方大人,下到张显他们一般人,全都不在府中。虽然留信说俺们就在大相国寺这里等候,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寻来………俺不知道大人是在打什么主意…………难道大人也就想在汴梁安享富贵便罢?要是这般,还不如俺们吃了这盘鱼脍,大家各自散伙,谁有mén路谁自己钻营去。燕云战事一场,就当一场大梦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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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世忠一声说完,雅间当中寂然无声。韩世忠身后几人都有些垂头丧气。岳飞眉máo一挑,就要站起来反驳。这个时候外间又响起了此处待诏低声问候:“几位官家,却有一位张家虞侯来寻,却不知是不是几位官人等候之人?”

    韩世忠刚才牢sāo抱怨得山响,这个时候却立刻就咧开大嘴笑了:“却不是张显那厮?待诏,却让他快些进来!”

    大宋虽然竭力压制武臣的藩镇化,可是这个时代,又怎么能完全摆脱这种依附关系。韩世忠岳飞这些人富贵全自萧言手中得来。饶是岳飞方正忠义,同样将萧言视为恩主。这种依附关系也是最难以摆脱的。韩世忠他们素无根基,又是想做一番事业的。只有和萧言同生共死,竭力向前。最担心就是萧言撂了挑子。这些日子大家人心惶惶,也不过就是因为那个自白沟反攻起,有时笑嘻嘻没个正型,有时却牙齿一咬眉máo一竖跟大家一起上前,天塌下来也是他顶在前面的萧言已经不在神武常胜军军中了!

    今日到南薰mén左近萧言新安顿下来的府邸没寻着他,大家更是觉得心里没了着落。现在张显闻讯而来,大家顿时就像找到依靠一样。连平日里尽力深沉严肃的岳飞,这个时候忍不住都露出了笑意。就可想而知,萧言在他们心中,到底地位如何!

    雅间mén轻轻被推开,那待诏恭谨的将一人引入。看到来人,大家都眼前一亮,来的果然是张显。可是比起当日在军中,已经变了模样。一袭青衫,犀带束腰,正是此刻在汴梁最流行的收腰略紧的款式。他并未曾戴帽,就一顶束发方巾。身上也没什么装饰,就右手拇指戴着一个白yu扳指。张显本来就是小白脸一个,久经沙场又是锻炼出一副猿臂蜂腰的挺拔体格。走进来很有些潇洒风流,落落大方的味道。背后还传来那些厨娘侍nv的轻笑,看来是看中了这位风流郎君。

    韩世忠眼尖,看到张显脖子上还露出了刺青,不知道是何等高手匠人的手笔,花纹繁复,却笔笔清楚,一时却看不出是什么图案。待诏引路,张显随手就赏了几张jiāo钞过去。那待诏满脸陪笑,殷勤的又带上了mén。

    韩世忠抢步上前,一巴掌拍在张显肩上:“你这厮,却变了个模样,难不成想瓦子里面的nv娘贴上你不成?这身上绣的又是什么?”

    张显苦笑一声,让开韩世忠接着而来的巴掌:“韩大人,俺身上这身还未曾收功,经不起你的巴掌…………大人说了,入此处,行此礼。岳哥哥和韩大人辛苦领军,俺们也就要拼命出头,维系住这么多血战余生的男儿,他们将来地位,就靠俺们这些不入营的人努力了…………大人这些日子都在汴梁南mén外,方大人在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庄子,大人都在那里忙碌,今日得知府中传来几位哥哥来拜的消息,俺就疾疾赶回来请几位哥哥去见大人…………大人说了,眼下正有要几个哥哥出力处…………”

    张显虽然纹了一身刺绣,不过这个时代刺青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看了一眼便罢。此刻雅间几个人都站了起来,全神贯注的听着张显的传话。听到萧言见召,都有些喜动颜sè。平日里萧言在军中luàn转,岳飞韩世忠有时还觉得他麻烦,总是东跑西窜的不好照应。现在一旦失却萧言居中掌舵,他们才知道这支杂凑而成,根基浅薄的神武常胜军,最离不开的就是萧言!

    可偏偏张显说得有点语焉不详,大家也没怎么听明白。岳飞深沉,点点头就准备跟张显出发,韩世忠却立刻又是老大牢sāo:“现在汴梁城中,就晾着大人。大人不想法子拜mén,找mén路得枢密院差遣,却去南mén外耍子什么?俺们神武常胜军他还要不要了?直娘贼,却不能只有俺们辛苦!”

    张显苦笑挠头:“…………大人总有他的主意,这些说实在的,俺也不懂。几位哥哥去了便知…………大人也说了。现在就是有人隔绝中外,让官家忘了他这个人。他却要拿出手段,很快直达天听!大人还说,大家汴梁居,很是不易。神武常胜军是为国立了大功的,如何却要在汴梁眼巴巴的看着三衙那些废物禁军反倒过得比大家富贵?这世上没这个道理,只要是大人使出来的军将士卒,只要为国有功,就该成为大家羡慕的对象!大人说了,这些全都包在他的身上,绝不会舍弃大家半点!”

    哪怕是张显转述的话,也足够提气。而萧言穿越以来,信用也是足够的好。雅间一众人等,这个时候全都喜动颜sè。俺们神武常胜军,百战归来,在这汴梁都mén,却总觉得孤苦无依。还好,只有萧大人,是绝不会舍弃俺们的!

    岳飞爽快,他也是对现在神武常胜军军中局面最为急切的,当下就朝外走去:“去见大人去!”

    韩世忠也一拍桌子:“看看大人在汴梁这个用鼻孔看人的地方,能nong出什么局面出来!张显,俺们没家底。你在大人身边,这席鱼脍,却得是你来做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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