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两军(一)

    银可术呻吟一声,悠悠醒转。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刚才的梦魇里头,仍然是那场双方难以分出胜负的血战。双方战士,似乎都带上了狰狞面具,在无声的厮杀在一起。所有一切景物,都是黑白的,只有流满战场的鲜血,腥红得那样醒目。

    在自己眼前,是一面南人的大旗,这面旗号,就如山岳一样挺立在面前,不论自己如何扑击,不论进行了多少次扑击,却离那面大旗越来越远。

    再一转眼之间,战场上已经没有任何人存在,只有那个南人萧姓统帅,在不远处冷冷的注视着自己。他手中长剑闪耀着逼人的光芒,而自己却一步也挪动不了,只有看着他缓缓逼近,高举着长剑刺下!

    这个时候,银可术才感觉到自己脸上的剧痛,伸手去摸,却发现脸上已经被白布扎得满了,只露出一双眼睛。耳边同时响起许多亲卫的声音:“银可术,不要碰,上好了药了……直娘贼的那南人统帅真是下手不轻,入肉都有一寸了,有的地方都见了骨头,银可术,你是痛晕过去的,一下子就快两天!”

    银可术这才发现自己所处一个破败的建筑当中,里面支起了床榻,自己就躺在上面,这昏暗的建筑里头,或坐或站,都是自己麾下的谋克和蒲里衍,还有贴身亲卫们,看着他醒来,人人都是满脸喜色。这建筑里头还支起了火炉,烧得旺旺的,是防止他伤后体寒。建筑一脚还设了祭坛,上面全是各种各样的动物骨头,想必也是用来巫祝祈祷,让他早点醒转康复的。

    脸上伤处虽然还是奇痛,但是比起当日伤时顿时就让他痛晕过去的那种感觉好了许多,白布里头,也不知道涂了多少药膏。整个建筑里头,弥漫着一股油脂和药膏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某这是在哪里?大军如何?俺们前哨的那三个谋克,宗设他们,联络上了没有?”

    一个谋克顿时趋前回答:“银可术,这不正是在古北口?这里正是古北口的箭楼!俺们全军,你就不用担心了,都已经收拾好了。两天前那一役,俺们折了一百四五十儿郎,还有百余带重创,都安顿在古北口关塞里头,大概有一半挺过去也上不得阵了……好南人军马,好一场厮杀!宗设他们,已经联络上了,本来要他们弃了前头坞壁回来会合,设合马说行不得,俺们不能在南人面前示弱,还要和他们决战去!俺们强不过他,设合马就带着自己亲卫先去南面坞壁和宗设他们会合去了,俺们却领着大队留在这里,等着你醒转……南面坞壁,将大夫都快马送过来了,也不知道用了什么药草,反正要是银可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些家伙,一个个都要掉了脑袋!”

    银可术却半点也不关心自己伤势,听到全军退缩古北口等着他醒转之际,脸上神色看不清楚,眼睛里面已经冒出了怒火。后来听到设合马的打算和他的行踪,又稍稍松了一口气。

    “你们糊涂,设合马做得对!某有什么要紧的?不能让南人看轻了俺们女真军马!两日前一役,双方死伤均重,谁还能摆出进击架势,就要占据先手!俺们要是就因为那日一役缩回长城以北,以后就再难南下此处了!宋人大国,灭了辽人之后又和俺们接壤,要是南人当中多几个萧姓统帅那样人物,俺们女真边地就不得安!必须趁着俺们军锋最锐之时,将南人打垮,打怕!不然俺们将来,不堪设想!”

    伤重之余,银可术说话有点喘气。几个亲卫要劝他住口,银可术却用眼神制止了他们。他喘息两句,似乎有一肚子话要在此刻说出来。

    “……设合马虽然有点骄纵,不知道战事艰难,但是在这上头,阴差阳错,他却做对了选择!俺们不能顿在这里,马上集合全军,古北口以新附步卒据守,其余女真儿郎,扫数向南,和设合马他们会合!宗设他们,居然敢迎着孤军深入的南人轻骑不战,最先挫动锐气,某还要料理他们!”

    说着说着,银可术就支撑着坐了起来,一旦坐起,他就不耐烦还在榻上了。他四肢也无伤,翻身就起,脸上仍然白布重重裹着,赤足在冰凉的地上踱来踱去。

    “……南人似乎利在速战,才这么急于挫动俺们锐气,和俺们野战一场试探虚实。结果他们挺住了!现在反倒是俺们,不利于速战了,要看看南人的虚实再做决断!要是他们再度北上来得快,俺们反而要据守前哨坞壁,不和他们速决。要是他们迟迟不上,俺们却要先他们南下,缠住他们,抄掠四野,震动燕地,让他们露出破绽,再打垮他们!某就怕设合马气盛,南人要是真的立刻就北上了,他贸然出战,那就不妙了!这支南人军马,不是一战就能打垮的,俺们若是败了,下次南下,就不知道要到了什么时候!

    ……走,立刻集合军马,马上就走!绝不能再在这里耽搁!”

    一名女真亲卫贸贸然道:“银可术,你的伤……”

    银可术一怔,眼神中怒火更盛,他干脆三下两下,在诸将惊呼中,将脑袋上缠着的白布,都扯了下来!

    在他脸上,一道刀痕,深深的,斜斜的划过脸颊,将鼻子割成了上下两段,歪向两旁。伤口见风更痛,让银可术脸上肌肉扭曲,这断成两截的鼻子更是歪得厉害。这道新鲜刀痕在他脸上如此,让银可术本来还算是端正的三十多岁的壮健汉子面容,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可是银可术却混不在意:“比起女真一族将来命运,某这点伤势,算得了什么?这一刀之仇,总会百倍报之,现在……全军立刻出发!”

    满室的女真谋克,还有银可术亲卫。他们在两日前那场惨烈战事,第一次没有赢得胜利,反而是仓惶的抬着重创的主帅退下来,要说这些女真健儿没有感到失败沮丧混乱,那是假的。正因为起兵以来,女真兵马几乎还未曾受到过这样的挫折,所以他们更觉得分外的难以接受!

    在古北口聚兵一处,整理休息,完颜设合马在大家军议当中表现出的银可术的不屑,每个谋克蒲里衍的抱怨和互相埋怨,重伤垂死之女真儿郎的辗转惨呼,甚至在古北口左近,一向在女真人面前表现得小心翼翼的那些前董大郎麾下的新附军脸上难免露出的不敢置信的表情,和多少有一些的幸灾乐祸,都让这样沮丧混乱加倍!

    但是现在,他们的统帅银可术终于醒来,第一时间就表现出了根本没将那场挫败放在心中,反而念念于怎么彻底击败他们遭遇的这支空前顽强能战的南人军马,他这种大将气度,顿时激起了满室女真人的斗志!

    是啊,他们面前,不应该有这样的对手,哪怕敌人再强悍,也经不起下一次战斗女真铁骑的冲击,他们会取得胜利,也一定将取得最后的胜利!

    所有人都深深行礼下去:“银可术,俺们这就出发,有你率领,下一次俺们定然要将南人全部粉碎!俺们要一直冲杀到燕京去!”

    七渡河以北的幽燕边地之上,一道惊人的消息正飞也似的从北面向南面一直传递过去。

    哪怕是在一千年前,完全没有现代通讯手段的所在。对于这个乱世中,一直竖着耳朵,小心翼翼观察着时局发展,最后决定将身家性命投入到哪个方向的幽燕边地的地方豪强来说,有些讯息,还是在他们之间传递得飞快。

    前些日子,女真兵马在董大郎的引领下越过古北口关口南下而来,席卷整个幽燕边地。所过之处,无不大震。这些边地地方豪强,耳朵里面女真兵马的强悍早就灌得满了,对于以力为尊的北地而言,崛起的女真,似乎也是大辽帝国的天然继承者。

    至于也可能覆灭大辽最后残余的大宋而言,一者是对在拥有完整官僚体系的大宋统治下而言,这些已经等若是割据一方惯了的燕地豪强们有点兴趣缺缺,他们心目中可没有什么民族大义分野,只不过想换个新主子维持他们作威作福的地位,甚至向上更攀爬一步。

    女真初初崛起,统治能力决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延伸到长城以南的地方,改换门庭投奔女真麾下,至少在相当长时间之内,这幽燕之地,还是他们的地盘,甚至还可能借助女真旗号,在这片土地上扩大自己的势力地位!

    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些地方豪强们对力量的感觉了。要是大宋北伐之师阵容煊赫,兵锋极锐。北伐以来势如破竹,阵斩萧干,擒获耶律大石,已经拿下燕京城,并且进抵这里,哪怕再不情愿,这些地方豪强也是立刻开门归降,从此以后成为大宋一个地方守臣,或者干脆做一个富家翁就了此余生了。

    偏偏大宋北伐以来,一直败绩不断,连大辽仅剩的这点残山剩水都吞吃不下!当女真兵马都越过燕山之后,大宋北伐之师主力,才勉强进抵高梁河,和萧干所领辽人军马最后决战的胜负,还未可知!

    既然如此,这些地方豪强们大多数都做了最为现实的抉择,女真兵锋抵达的那些坞壁堡寨,立刻开门归顺。女真兵马未曾抵达的坞壁堡寨,纷纷派出使者去寻觅女真贵人同样表达纳降的意愿,精挑细选出来的礼物生口,流水一般与途,找着那些南下的寥寥几个女真领兵贵人,拼命也要送过去。

    没想到,在一转眼之间,风声突然变化,大宋已经有一支军马先期在古北口,已经和女真大军狠狠的打了十几日不用说,女真大军就是因为这支大宋军马的抵抗,主力还被隔断于燕山以北,所以才会只有数百骑女真兵马出现在幽燕边地,扫荡四下,声势虽大,力量其实还甚单薄。

    接着就是在檀州,这支北上宋军主力抵达,将女真前锋,连同那个董大郎所部血战一场。双方共同争夺王夜叉所领的檀州治所,在内有内应的情况下,女真人马仍然没有抢得檀州,反而被灰溜溜的打得退了回来!南下时威风煊赫的董大郎,给宋人打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这一切已经让幽燕边地这些豪强们足够震撼了,对于他们而言,女真人就是无敌的存在。大辽坐拥几十万雄师,在这些女真铁骑面前还是一败再败,难以寻觅出几场胜迹出来。没想到宋军主力还迟滞于高梁河那里,分出的一支北上偏师,就让女真人连连遭遇到了挫折!

    燕地豪强们的态度顿时就又是一变,立刻追回向女真人表示纳降的使者,加倍派出各种各样的哨探,坞壁堡寨之间加强联络,更是比以前小心认真十倍的观望起风色来了。

    萧言他进抵檀州之后,立刻放出风声,是他这位率先北渡,在涿易二州以数百骑破萧干铁骑数万的名将率军至此,让这些地方豪强们有点恍然。大宋派来的是整个帝国最为精锐的兵马前来,又有萧言这名新崛起的名将,女真不过寥寥二三百骑前哨,遭遇挫折也是难免的事情。

    可是究其他们内心,这些地方豪强绝大多数还是认为,当还滞留在古北口一带的女真兵马主力涌进关来之后,哪怕是萧言,也再难抵挡女真大军一击!原因无他,女真护步答岗以三千不到铁骑破大辽七十万大军,再加上席卷整个辽国,未逢对手的神话,实在是太过惊人!

    萧言当时放出的风声,并没有派上太多的用场,他已经威震辽国残部的名声,在女真人面前还弱了一些。不过萧言也没有在檀州等待他的王霸之气震慑得这些地方豪强匍匐来降,几乎是立刻率领千余轻骑北上,在毫无援应的情况下,一直向北深入到古北口左近,去援应岳飞,去向南下女真炫耀大宋的兵威!

    萧言一旦北上,这些幽燕边地豪强们就打起了最大精神关注着千余宋军的行踪,他们的探马远远的摄着宋军。宋军也懒得管他们,就在这些探马远远的目光下,胜捷军甲士们拿出了他们最拿手的耀武扬威跋扈之态,尽情炫耀着他们这支大宋轻骑的兵甲之盛,士卒之骁勇,装备之精利,在萧言率领下,毫不停留,毫不犹豫,声势浩大的越过了沿途一个个堡寨坞壁,甚至在女真人马据守的堡寨坞壁前呼啸穿过,宗设为首的女真先遣军马,竟然不敢开门迎击他们!

    萧言举动,已经足够震慑各处的边地豪强了,却没有想到,更惊人的消息,经过这些探马的卖力打探,又飞快的传了回来!

    ——古北口那支宋人孤军统领,竟然是一员无敌的猛将,近千真女真铁骑,再加上三四千新附军步卒,如此阵容,都够击败大辽帝国已经数万大军了。却备经艰难的才拿下古北口,这员宋人猛将,居然还给他冲撞而出,近千真女真铁骑追慑,却仍然给他一人一枪一马,杀出数十里去,女真精锐并出,还是拿他不下!

    ——那支宋人孤军,在名将萧言统领之下,和女真兵马迎头大撞,一次冲击,就救出了据守古北口的那员宋军猛将。这支宋人轻骑,在遭逢真女真主力之际,人数不过略略占优,又是深入险地,却没有半点后退的意思,而是挺立于战场,向女真兵马进逼,双方就在遭遇的潮河岸边一处战场之上,展开了一场惊天动地的血战,双方都杀伤盈野,这些女真兵马贯重甲,提巨斧,反复冲击十余次。而宋军不曾稍却,萧言旗号就在宋军的阵列之后,一次次的将女真兵马击退。

    这些击败了耶律延禧,冲破了数十万辽军大阵的女真精锐,居然经过半天血战,直至天黑,女真统帅亲自上阵,还最后铩羽而归,连不少伤卒,都未曾带回去,一直退向了古北口。宋军在战场上笑到了最后,夜色降临之后,才带上伤卒,收拢战利品,杀死了全部被丢弃在战场上的女真伤卒,缓缓全师而退!

    这是女真崛起来第一次,全力出击,在人数差不多的情况下,还未曾摧破对手,反而狼狈的后退了!而且他们的统帅,还被宋人杀伤,生死不知!

    那些各处豪强派来的探马,在战场远处的山巅或者丘陵之上,胆战心惊的一直看着这场拼杀得天昏地暗的战事,要是正好两处地方派来的探马凑在一处观战,互相对望一眼,都能看见各自脸上的股栗颜色。此等激战,实在太过惊人!

    战场上厮杀呐喊之声一**的传来,传到他们这里,已经变成了隐隐约约雷动于远方也似的轰鸣,这些探马脸色越来越白的听着。盘算着各自的坞壁堡寨的私兵,在这些宋军面前,如果他们全力而击,到底能够支撑多久!

    女真南下,要越过燕山,后勤辎重携带不易。而宋人主力就在高梁河不远处,他们又占据了檀州这个素称富饶的大郡。如此精兵,再加上后勤辎重远远转运,宋人又素有攻具多,装备好,辎重丰,擅守城,同样对攻城也有心得之名,他们这些各地豪强,虽然专擅一方,可是真难在这支如此能战的精兵,如此勇猛的萧言统帅之下,支撑出几天去!

    随着夜色降临,战事结束,女真兵马和宋军各自退去,这些探马才擦擦头上的冷汗,发疯也似的各自回去禀报此处所见,每个人都不顾惜马力了,要将这惊人的消息尽快的带回去。

    这支进抵檀州的宋军,就算没有后援再来了,也有吞下整个幽燕边地的实力,而且他们如果击退了已经南下的女真兵马主力,进据的燕山左近险要,那么女真人就算再多上几倍,只怕也再难以越过燕山,踏足这里!

    他们必须要尽快的做出抉择!

    消息比萧言所领兵马回撤速度传递得要快上几倍,有女真兵马据守的那些坞壁堡寨不论,他们反正也没有反抗已经在他们地盘上的女真人。其他还在观望的各地豪强,没有多久就做出了抉择,不管是不是马上开门迎降,至少立刻要向萧言表现出他们心向大宋的善意,不要让萧言以为他们已经归附了女真,顺手就把他们给收拾了!有的更是下定了决心,竟然宋人如此强,还将这么一支强兵派到了北面来,他们要拿下幽燕边地的决心已定,既然如此,还不如早早归顺了就是,将来也许在大宋,也还有那么一点进身之阶!

    燕地秋末,本来就是这片土地上最好的季节。

    这个时代,还没有萧言那个时代北地的沙尘暴。秋日景象,一片天高云淡,整个世界,通透到了万分。

    平原上野草已衰,显出了枯黄的神色,空气微寒,但是正是让人精神振奋的程度。过了秋末,就是北地漫长的苦寒季节,风雪满天,席卷四下,如逢征战,将士铁甲凝霜,吃冰卧雪,对南面大多数的宋人来说,是一件最为酷烈的事情。

    对在现代习惯了办公室里面暖气,出门车子里头还有暖气,舒服惯了的萧言来说,更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

    临阵拼命那是已经习惯了,可是并没有代表,随着自己地位逐渐高了,还要在生活上面吃苦罢……

    萧言骑在马上,心满意足的看着眼前这未经污染的中世纪燕地的秋末景象,心里面盘算,还是趁着秋天的尾巴,赶紧将这里的女真鞑子,还有燕京城的什么鸟萧干耶律大石赶紧收拾了要紧,冬天一到,要不就在燕京城,要不就干脆回到大宋境内城市,甚至是汴梁城,老子说什么也要在房子里面,搂着小姑娘火热的**过冬,打死也不在野外领着一帮大头兵被风吹到皮肤皴裂……

    在他身前身后,都是胜捷军的轻骑,他们队列并不严整,漫山遍野的布满行军途中,向南已经越过了女真军马所在的那些坞壁一两天了,击退了银可术的女真主力之后,萧言还有一丝清醒,自己战力已经使用到了极限,要是撤退途中再遭到这些女真前哨的邀击,那时候说不定就算自己和主力能退走,几百名伤卒就得全部丢下!

    他们趁着夜色,要紧牙关,退得几乎和前进得一样迅速。越过了女真前哨军马可能的拦击,迅速向檀州前进,路上走不动的马,一概丢弃,所有还剩下的辎重,也毫不犹豫的抛弃。安全通过了险地,萧言自己都有点奇怪,难道女真主力的败绩,也传到了这些前哨这里,让他们甚至连出来邀击都不敢了?

    要是女真将领都是这等人物,自己要驱逐他们的话,恐怕要容易上许多呢……还赶得上赶回燕京抢功!

    越过险地之后,萧言也欣慰的发觉,自己麾下,经过此次实打实的一场硬战之后,仿佛是一把经过淬厉的绝世利刃,已经在他们身上闪耀出耀眼的光芒。

    自己当日率领用来创造了克复涿易二州奇迹的兵马,不过四百。经过血战之后余生的那些军将,已经成为了现在自己所领数千大军中的骨干,要不是有这些骨干的存在,自己和女真兵马这一次血战,全军不会表现得这样坚韧顽强!

    经过这次一战之后,自己还带回五六百完好的将士,还有两百伤卒,修养一阵也能再度回到军中继续作战。这又多出多少骨干出来了?如果再彻底将女真兵马驱逐出燕山以南,和这个时代最为强悍的军马作战并且取得胜利之后,自己手下又会增添多少精锐且剽悍的老卒?

    自己有神武常胜军的招牌在,招降纳叛起来很顺手。幽燕边地又多马,以这些骨干再加上在这里扩充的军马。毫无疑问,将会成为燕地最为精锐强悍的军事力量,这就是自己回头能抢下燕京城,底定燕云,甚至将来还能用来做许多事情的保证!

    宋军装备精良那是没有说的,这些西军出身的老卒们也很习惯了军中生活,个个素质都相当不错,缺乏的就是和强敌硬碰硬的野战,并且不断取得胜利的那种自信心和敢战能战的意志!正因为大宋轻骑重骑实在太过宝贵,不到极为紧要的关头,不舍得将他们投入战场当中,所以大宋不多的轻骑重骑虽然武装到了牙齿,装备是这个时代的顶峰水准……除了马匹,素质也可称一流。却并没有太多的战阵经验。也并不习惯于一场接着一场的胜利!

    自己率领着他们,不知不觉当中就为全军先锋,迭经苦战一直向前,还缴获夺取了大批的优良战马,就在这连场征战,连场奇迹般的胜利当中,已经在淬厉出一支宋军当中罕见的可以决胜千里的轻重骑混合的强大骑兵集团,这正是大宋军事体系当中最为缺乏的东西!

    最让人郁闷的事情就是,这些胜捷军和白梃兵还是借的。大宋不会长久将这么强大一支军事力量置于他的手中——哪怕就算他驱逐了女真,回头抢下了复燕头功,也不可能,这些自己一手带出来的精锐还要还回去,想想就是心里面在滴血啊……

    不过现在,就让自己和这些健儿们先享受一下这幽燕边地秋高气爽的景色,还有一场接着一场奇迹般的胜利之后的兴奋罢……

    在萧言马前马后,全是胜捷军和不多的神武常胜军混合组成的轻骑,一个个脸上现在全是放松的神色,以各种各样的姿势坐在马上,慢悠悠的跟着萧言大旗朝南而行。不管是陕西诸路出身的胜捷军,还是燕地人居多的神武常胜军,大家已经不大分得出彼此,三三两两的凑成一团,大声的谈笑着,平野之上,到处都是大呼小叫的唿哨声音。

    这些健儿身上,已经有百战精锐那种外表放松到了极点,内心却对自己充满了强大自信的感觉。虽然大家队列散乱,但是哨探已经放出去老远,在四下戒备着,一旦有警讯传出,这支看起来散漫杂乱的队伍,立刻就会集合成列,再成为一支无敌雄师!

    带回来的几百伤卒,现在待遇也是不错。萧言出发的时候差不多带了两千匹马,战马七成,驮马三成。战场上伤损了四五百,缴获至女真手里的不过一两百,大大的入不敷出,急急撤离险地的时候,又丢了三四百匹走不动的战马驮马。最窘迫的时候,除了伤卒之外,还有两人共乘一骑的情况下出现。

    走到第三天上头,萧言发现自己手里战马驮马的数目,居然还超过了来时!

    也不知道沿途豪强怎么样飞快的知道了他战胜的消息,更如何准确的掌握到他的行踪。从离开险地,距离女真前哨近百里之后,这些地方豪强派来的使者队伍就纷纷出现,一个个来到他马前纳投就拜,叽里咕噜的说上一大堆渴慕已久,心向大宋的话语。

    这些地方豪强更准确的掌握了萧言伤卒多,缺少战马驮马的信息,几乎每一支豪强的使者队伍过来,都会带上一些马匹和财货做为礼物。大的坞壁堡寨送上百来匹,小的也有十几匹。再加上一些青壮汉子,说是沿途服侍诸位大宋老爷,做为辅兵使用,渴求萧言萧太尉收纳。

    有些一不做二不休的地方豪强,干脆派来了自己的子弟,在萧言麾下听用!

    这些送上门来的东西,萧言自然是毫不客气的收纳,现在伤卒都是舒舒服服的躺在两马之间拉起的绳网上头,各地豪强派来的青壮辅兵,自带家什,编成了隶属于神武常胜军军籍当中的辅兵队伍,送热食送水,沿途有马的骑马,没马的步下跟随,殷勤照看服侍。萧言孤军挺进时候携带的粮食在撤退之际丢得干干净净,这两天,全军上下,都是这些燕地地方豪强请客。

    被胜捷军骑军裹着的,还有服色杂乱的一两百轻骑,有的带着甲包,有的干脆就是一身布衣,这些投充的各地豪强家人子弟,现在算是萧言麾下听用,一个个小心翼翼的随着全军行动,紧紧的不离萧言旗号左右,不用说萧言能偶尔垂顾两句,询问他们点什么,就是那些大宋军官士卒能对他们友善一点,攀谈几句,就够他们高兴一阵的了。

    走了三天,这使者队伍还是源源于途,不时出现一支,不时又来一队。在离七渡河不过几十里的地方,萧言已经讶异的发现,自己麾下已经是步骑混杂,差不多有两千多人马,比来时还要壮大了一倍!

    遭逢这种局面,萧言也只能在心里感慨:“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啊,放到哪个时代,都是至理名言……”

    大军浩荡,眼看得前面就出现了一个只剩下半截,焦黑的坞壁残迹,上面都已经长出了在风中摇曳的野草,也不知道是前些年哪次燕地豪强自相攻杀的战果。

    看到眼前景象,萧言队列当中的宋军将士们都欢呼起来。

    “直娘贼,七渡河不远了,檀州就要到啦!”

    “去两三天,回来三四天,这一趟跑得可是不近,还跟女真鞑子碰了一场。往日里辽人将女真鞑子吹到天上去,现在也没咬了老爷鸟去!现在还有人服侍着,舒舒服服的就这么回来了!”

    “要是知道萧宣赞带领俺们立下的战功,高梁河那里的相公太尉们,不知道眼珠子会不会瞪掉下来!”

    “也不知道大军过没过高梁河……不过要收拾萧干,还得等俺们回师!萧干号称四万大军,俺瞧着,也架不住俺们一扫而过的!”

    “打仗的事情可以慢慢说,也不知道檀州现在怎么样了?要是还是俺们初来的时候哪个乱糟糟的模样,俺兴趣可是不大,说什么,也得有个舒服的屋子给俺们睡睡罢……每天睁眼,头顶不是帐篷干脆就是四方天,吃的都是干粮肉条,也该有一顿正经吃食,都是些新鲜活物了!”

    “萧宣赞跟俺们一样啃肉条,你叫唤个鸟?想好吃的,等这倒霉燕地战事打完,你要活着,颈项上面的玩意儿还是你的脑袋,俺开开恩,带你去樊楼吃上一顿!你这燕地的土包子,樊楼是什么模样,估计你梦里都未必梦见得到!”

    士卒们的大呼小叫之声传来,萧言在马上伸了一个懒腰,笑骂道:“他妈的,这些家伙,以为老子愿意啃这干粮肉条?他妈的腌都没腌好,吃下去寡淡,直刮肚子里面的板油!有好吃的,也是老子第一个先,谁也别想抢到老子前头去!”

    在萧言身边,正是岳飞。几天休息,岳飞身上虽然大创小创,裹了无数,左手的胳膊也吊着,那里还断了一根臂骨。可他仿佛铁打的汉子也似,精神气度,全部都恢复了过来,神采飞扬的笔直坐在马上,听到萧言发牢骚,淡淡一笑:“萧宣赞,马宣赞还是将檀州抢了下来,可是全军好大助力,俺们稍稍修整一下,立刻就能再度北上,要是没有了檀州,进退都无依托,这场战事,就棘手得很了……”

    萧言瞥他一眼,笑道:“鹏举,你也别满脑子就是打仗,这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生活可以享受……鞑子多的是,杀都杀不完!这次回檀州,我瞧着你先歇歇,再度北上,就让韩世忠跟着老子,估计他听到这场战事,口水能砸到脚背上,这泼韩五,想打仗也是想疯了,老子都憋了他两次了……这次你抢不过他!说到马扩马兄,估计他瞧着你安然归来,也得眼泪汪汪的,这位马兄,对于从古北口先走,现在还难以释怀,到时候你们俩可以躺一个屋子去,慢慢絮叨去……”

    岳飞神色显现出了难得的紧张神态,瞧着萧言急切的道:“宣赞,再度北上,可不能不带上俺!俺的伤没什么,就算左臂要将养,俺一只手也能将大枪播动如飞!俺不和韩兄抢先锋正将,做为后殿,也得带上俺,古北口那么多殉国弟兄,还等着俺回去!”

    萧言大感没趣,这岳飞从来都是少年老成,一本正经。跟他开不来玩笑,倒是那泼韩五在一块儿,有的时候大家能一块儿犯坏。当日在刘延庆军帐当中撒泼,他和韩世忠配合得是天衣无缝,珠联璧合。

    一场接着一场的战事打下来,后面还有几场决定性的苦战,老子也想放松一下神经嘛……

    正在他和岳飞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的时候儿,就看见前面探马飞也似的朝他大旗所在驰来,几名派出去在前面哨探的轻骑,远远的瞧着,都是满脸喜色。

    还离着萧言老远,他们一个个就大呼小叫起来:“来人了,来人了!”

    一个在前头的胜捷军小军官不等萧言开口,就笑骂道:“小家子气!这一路来人还少?来人再多,投效的军马再多,这哨探的活计还是你的,轮不到旁人!你们就好好一路的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就是!”

    来人哨探在马上大喊:“不是投效的人来了,是韩都虞侯和余指挥,他们率领军马,远出数十里,迎接萧宣赞来了!俺们的军马来了!”

    这一声呼喊传来,人人欢声雷动,军中不论是胜捷军还是神武常胜军,人人举起兵刃欢呼雀跃,连躺在两马之间,稍稍能动弹的伤卒都抬起头来。投效军中的各地豪强人马,也满脸陪笑的四下看看。

    孤军深入数百里,来去数日,全无依托,还狠狠的打了一场,虽然是带着胜利的骄傲和锐气回返而来,但是这孤军转战的滋味可也不是好受的。更不用说那日激战,其实宋军差点战败!在回师之后,得知自家军马来迎接的消息,仿佛这一场转战厮杀都有了报偿也似,人人都尽情的欢呼起来!

    不用太长时间,在萧言的视线当中,就看见宋军旗号,出现在视线当中,韩世忠在前,余江在后,这是他留镇檀州的两员大将。韩世忠拉出了一部白梃兵,神武常胜军也被余江带出来不少,双方互相看见,韩世忠他们顿时加快了马速,飞也似的迎过来。

    萧言眼神不错,看见韩世忠和余江身后,还有数十名服色披甲杂乱的人马紧紧小心跟随,不用说韩世忠他们这些日子在檀州招降纳叛收成不错,自己在路上这几天都发了点小财,他们坐镇檀州,自然是周围各地豪强投效的中心,看来自己孤军北上,转战数百里,一番苦心,果然没有白费!

    一骑黑马,突然越过韩世忠他们冲到了前面来。正是编入白梃兵当中当一个指挥的牛皋。

    牛皋这个黑壮少年汉子,看起来牛高马大的,一副披得起重甲,能冲阵厮杀的模样,萧言当初就将他调入了白梃兵当中。牛皋当时还笑得合不拢嘴,能在大宋仅有重骑当中听用,还是个军官,当日应募成为敢战士的时候,牛皋做梦都想不到今日的风光啊。

    却没想到,这次北上,所有弟兄都次第见阵,他和笨重的白梃兵却在后面慢慢跟进,岳飞遇险,他都没发参与救援自家哥哥!跟着白梃兵到了檀州,知道前面动向,牛皋这粗壮汉子还背着人大哭了一场,人前就要单人独骑,去追萧言他们,还是被韩世忠好好的收拾了一顿,这才焦躁万分的在檀州等候。

    萧言胜利回返,救出岳飞的消息,却是各地陆续到檀州前来投效的地方豪强子弟带来的,这些地头蛇,源源不断的将萧言动向带给韩世忠。在萧言麾下大将面前卖一个好,也是不错的买卖。得知岳飞无恙,萧言取胜,檀州全城飞腾,牛皋更是喜心翻倒,差点能疯过去!

    韩世忠和余江,还有做为檀州临时的文臣之首的方腾商议了一下,干脆在萧言离檀州不远的地方拉出人马,远迎数十里迎接他去。一则是接应,以策万全。二则韩世忠他们做为属下,也要第一时间恭贺大帅胜绩。三则就是投效檀州的地方豪强子弟日多,甚至还有地方豪强本人亲至,迎接萧言,看看这支击败了女真主力的雄师回返,两军会合,展现军威,也能好好的震慑他们一番!

    出发之际,还有与途之中,牛皋已经一万次的抱怨队伍走得太慢,当终于看到萧言旗号出现的时候,他再也顾不得行军秩序,也不管他麾下的那些白梃兵重骑了,单人独骑,一下就冲了出来,发疯也似的在马上大喊:“哥哥,萧宣赞,没想到俺们还能生见!萧宣赞,此次北上,直娘贼的为什么不带上俺?俺也好随着宣赞,砍几个女真鞑子的脑袋!”

    韩世忠在队列前头,看着牛皋满嘴不干不净的喊着冲上前去,摇头笑骂:“俺是够泼,这黑厮却是够混!敢对着萧宣赞说这个!看来还是欠收拾……萧宣赞要是能将女真鞑子击退,再能回头抢下复燕头功,这功绩不用说了,官家必然大用。就是这统领大军的威风杀气,岂是旁人敢于正眼相觑的?更不用萧宣赞还是文臣出身,在大宋必然大用,将来何可限量?这黑厮,仗着是萧宣赞心腹,这般无礼,多亏萧宣赞爱士重才,才容得下他……”

    余江在韩世忠身边并不搭话,他是成了精的老兵,岂不知道韩世忠这番话是说给身后跟着的那些神色惶惶的投效之士听的。再说他现在几乎被萧言提拔到了独领神武常胜军的地位,已经是出乎意料,做人更是加倍的低调,韩世忠在那里大发议论,他只是陪笑而已。

    果然韩世忠说完这几句话,就转头冲着身后那些投效之士笑道:“瞧见没有,萧宣赞待人如此,容得下牛皋指挥这等粗莽之辈,更为自家麾下大将,深入险地,怎么也要将他援应出来!你等之辈,但有一技之长,更忠心耿耿,在萧宣赞手里,如何不使将出来?俺从一个都头,匝月之间,就已经是大宋都虞侯使的差遣,正四品武官的衔头,你们也自然会有出头之日!”

    那些投效之士,一叠连声的应是,这个时候,看到萧言大旗出现在眼前,看到那些身上自然散发着百战精锐气息的胜捷军战士矫捷如龙的身影,身后还有如黑铁塔一般的白梃兵重骑举着各色旗号如墙而进,大宋军威,几乎就在这一刻笼罩了整个幽燕边地。此时此际,除了胆战心惊,小心翼翼之外,再多了几分报效的热切之心,哪里还敢有其他的心思?

    这个时候,牛皋已经飞也似的冲到了萧言旗号之前,跳下马来先去扯着岳飞,非要看看自家哥哥到底是不是真的无恙。萧言在一边含笑看着,张显和岳飞几乎同时呵斥牛皋:“黑厮,还不向萧宣赞见礼?如此鲁莽,萧宣赞不责怪,俺们也要收拾你!”

    牛皋啊了一声,转头过来,对着萧言纳头就拜:“宣赞,你孤军北上,救了俺哥哥出来。虽然没带上俺,可是俺已经欠了宣赞一命,这条贱命,宣赞什么时候要,就尽管将去!俺也知道自己粗莽无礼,不过军前还能一用,大举北上,宣赞一定不要忘了俺牛皋,冲阵的时候,宣赞要哪个鞑子的脑袋,俺牛皋万死也要替宣赞将回来!”

    萧言笑吟吟的看着他,挥挥马鞭:“滚起来!要不是老子心情好,一顿军棍少不了你的,就在这里领筹子吃面!想厮杀,有的是机会……老子身边都是百战精锐,你想要出头,恐怕甚难,就看你异日表现罢!”

    听到萧言如此说话,已经驻马的轻骑将士都轰的一声笑了起来,笑声当中,满满都是自豪。

    牛皋摸摸脑袋,退到一边去。这个时候,来迎接的宋军大队已经逼近,韩世忠余江率先跳下马来,大步迎来,那些带来的投效之士,还有白梃兵神武常胜军的军官们也纷纷下马,跟着韩世忠余江上前。

    排成整齐队列的白梃兵和神武常胜军士卒轰的一声,同时住马。两军旗号招展,和得胜归来的胜捷军旗号交相辉映,此时汉家军马的威风杀气闪耀于幽燕边地,在燕山不远处,这等景象,自从唐后,竟然是数百年未曾见到!

    归来的将士,纷纷朝着白梃兵和神武常胜军中的熟人笑闹。

    “俺们这一阵,厮杀得爽利,老常,你可错过了这阵。到时候叙功,只怕俺要比你多超迁几转,以后见了俺,你就得行礼了!”

    “张二郎,在檀州,屁股有磨出茧子没有?俺倒是带了伤,可是舒舒服服躺着回来,鞑子一根鸟毛没咬着俺,你自负勇武,可还不是瞧着俺立功?怎么样?眼里出火了罢?”

    “俺们这次,轻骑不光光当重骑冲阵用了,还披甲步战,半天就和鞑子厮杀了十余次冲杀!女真鞑子自夸那点本事,俺们学了个干净,还将他们杀退!俺瞧着,你们白梃兵也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了,这场战事,俺们胜捷军包办就是,你们就在檀州,等着下一次再如今日这般迎接俺们就是……自家兄弟,到时候磕头就免啦!”

    “宣赞亲手砍翻那个女真鞑子统帅叫银什么厮鸟的,这等场面,俺就在离宣赞七八步处,看得亲切,你有这福分没有?往日你整日吹嘘跟过这位相公,那个太尉,见过多少大场面,现在还敢在俺面前卖弄不?”

    两军当中,这等唿哨笑闹之声不绝于耳。萧言就当没听见,也没阻止。一者是这样能激励未曾出战的白梃兵和神武常胜军的好胜心,要将女真鞑子尽速驱逐出燕山之南,光靠一点轻骑,那可不够。白梃兵尤其是他也借重的主力!

    另外就是,他也看到了韩世忠带来的那些投效之辈,胜捷军吹嘘他们的功绩,同样对这些投效之辈是一种震慑!

    白梃兵和神武常胜军立马在那里,听着轻骑大言,看着他们骑在马上,头上戴着的是女真鞑子的貂帽,手里拿着的是缴获自女真鞑子手里的兵刃,甚至马鞍上还垫着女真鞑子的旗号。哪怕伤卒,这个时候都支起身子,一个个摆出神采飞扬的模样。这里檀州军马,个个眼里出火,谁不知道跟着萧宣赞,就是一场奇迹般的胜利接着一场,你们这帮厮鸟不过是运气好,爬得快些,萧宣赞带上了你们没带俺们,不然哪里轮到你们这帮厮鸟卖弄!

    不过人家是大捷归来,自己还未曾有寸功,这一仗打得是幽燕边地大震,威风到了极点。也不好还口,只好个个隐忍,心里面一个个发狠。最后和鞑子决战,将他们赶出燕山,萧宣赞必然全军而进,到时候再看看各自本事罢!

    在这边厢,韩世忠余江率领诸人已经来到萧言马前,萧言傲然坐在马上,含笑看着他们。除了身后捧旗之士,岳飞以降,纷纷下马避于两旁。

    韩世忠看了萧言一眼,大声道:“宣赞,不带俺北上,俺老大不乐意。不过宣赞大胜,俺们也为宣赞贺!此战大震幽燕,更挫了鞑子锐气,非萧宣赞,谁人敢行此事?下次有这种好买卖,可万万不能拉下俺老韩……属下等,恭迎宣赞得胜归来,更厉兵秣马,静候宣赞带领俺们全军而北,将鞑子彻底逐出俺们大宋的幽燕之地,以全其功……属下等,为宣赞贺!”

    韩世忠以降,纷纷大礼参拜下去。那些投效之士,更是匍匐于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萧言淡淡一笑,回视自己旗号。这面大旗之上,已经飞溅上自己麾下无数忠勇健儿的鲜血,在将来的日子里,更不知道有多少大宋勇士,将以自己的性命,为这面大旗增添不败的荣光,更令萧言自豪的是,他也同样站在阵列的前面,和自己麾下健儿一样,从来不曾后退一步!他一直是跟自己麾下,在同生共死!

    他跳下马来,亲手将韩世忠和余江他们搀起,什么场合,就应该说什么样的话。经历如许多的磨砺,萧言已经是一个足够合格的统帅了。

    他扶着韩世忠,朗声道:“大家都起来罢!如果没有这么多大宋忠勇男儿效死,萧某南归之人,一人一马,又如何能屡挫强敌?古北口前一战,我千余轻骑孤军深入,面对女真鞑子冲击,虽百死而不稍却。如许忠魂,正常镇燕山,在将来的战事当中,他们会看着我们,看着我们是不是将汉家河山全部收复,并且牢牢守住!”

    在场中人,人人肃然。那些归来的战士,想起那场厮杀,想起在自己身边倒下的袍泽,全都寂然无声,不住向北而望。他们跟过不少统帅,但是这些名臣猛将,获得胜利之后,多半将功绩归功于官家鸿福,归功于自己的指挥若定,什么时候如萧言一般,将全部功绩,都归结在他们这些在大宋最为不被人待见的军人身上?更不用说,萧言始终和他们并肩战斗在一起!

    萧言旗号猎猎飞扬,除了汉家军威,同样有一种悲壮沉郁之气,就在这里盘旋低回。

    那些投效的燕地豪强之辈们,如果说萧言所展现的军威,让他们畏惧。那么这种能亲身感觉到的悲壮沉郁之气,更让他们沉默凛惕,让他们第一次深深感觉到,这幽燕之地,将真的要在百年之后,复归汉家手中了……幸好他们早来了一步!

    萧言又看着韩世忠还有余江,以及他们身后的将领,还有无数肃然看着自己从檀州出迎而来的白梃兵和神武常胜军们:“要不是你等据守檀州,安定萧某后方,能让萧某在激战当中,仍然知道自己有地方可以回去,总有人会接应援护我们,从萧某人以降,北上深入千余将士,又如何能放心作战,最后摧敌锋于正锐?此等与女真首战之功,萧某人与麾下所有将士共之!”

    他话音方落,不管是南归之军,还是北迎之师,两两相对,怀着无限的热诚追随着萧言挺立在中间的萧言,大胜呼喊:“萧宣赞,常胜!萧宣赞,常胜!”

    萧言哈哈大笑,举手向无数向他呼喊的虎贲挥手示意,等喊声稍稍止歇,他又扬臂大呼:“从此以后,我的旗号之旁,就加上两面认旗,一面常胜,一面不败!这等荣耀,是我们共同赢得的,我们这支军马,常胜不败的威名,将一直传遍大宋,传遍整个天下,直到与大宋同始终!”

    欢呼呐喊声音稍稍止歇,顿时又变得加倍疯狂起来!每个宋军士卒都在呼喊,不少人更将缴获女真鞑子的貂帽,高高抛上了天空!

    在激动的宋军人潮当中,那些投效的豪强其中一个,忍不住就腿一软,又跪倒在地,顺势深深拜服下来,不敢抬头,其他投效之士也有样学样,跟着深深拜服于地,他们已经毫不怀疑,萧言和这支军马的铁蹄,将牢牢镇住幽燕之地!

    久久不息的欢呼声中,萧言瞥了一眼那些跪倒在地战栗的燕地豪强,对着韩世忠笑问:“发了多少财?”

    韩世忠嘿嘿一笑:“发什么财啊,还不都是宣赞的家当……投效的燕地豪强,大大小小的坞壁堡寨,加起来来檀州应卯的,三四十家总有了,投充的青壮战士,总有二三千人,都编入神武常胜军当中,胜捷军和白梃兵兵额都是经制之数,只有便宜余江余老哥了……战马这些豪强们都不大舍得,不过俺们也派兵马出去小小的搜罗了一番,檀州左近,秋风都打到了,总凑了千余匹,战马一半不到,其他都是驮马。燕地实在是多马!其他的财货,还有粮食物件辎重器物,就得问方参议了……”

    萧言这个时候才想起这个还摸不清除来路的方腾,想着他在檀州,兵马不算,其他发的财都算是进了大宋的库房,他这个现在还算是大宋穷光蛋一枚的家伙心里就有点不愤,嘬了嘬牙花子,问道:“他收成如何?檀州整治得怎么样了?”

    韩世忠一挑大拇指:“有点本事!不是酸丁!招纳流亡,计点户口,安定人心,都做得头头是道,一人一马,带着几名亲卫,檀州内外都跑遍了。宣赞去这几日,檀州已经人心大定,城中青壮也组织起来,在那里打造车子,编筐储物,俺在旁边瞧着,如果全军这个时候北上,方参议至少能弄出一万民夫出来,再加上几百辆车子,什么军中得用辎重器物,再加上粮草,足够俺们在这里打上一个月还多!俺瞧着他这些日子加起来也没睡上几个时辰,人也瘦了一大圈,气色还不如躺在榻上的马宣赞。萧宣赞,这方参议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萧言苦笑:“老子要知道就好了……”

    欢呼声音,在他们低低谈论当中慢慢平息下来。萧言走过韩世忠,缓缓步入那些还深深拜服在地的燕地投效豪强当中。

    那些人似乎也感觉到了萧言走到了他们身边,身子微微颤抖,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萧言的威风,实在将这些幽燕边地的土包子们震慑住了。

    萧言负手站在他们当中,缓缓道:“都起来罢!”

    听到他这句话,这群人才慢慢爬起,在萧言身边的几个,垂首落肩,不敢和萧言对视。萧言却悠闲得很,在他们当中走来走去,还不时拍拍这个那个的肩膀,每个被他拍到的人,都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差点再跪下去。在路上投效他的那些豪强子弟们,也早就下马,静静等候。

    萧言一笑开言:“你们眼力不错,知道现在投效于我,没有去找那些女真鞑子!你们运气也不错,老子一军北上,还是多少要借重一点你们在这里的势力!”

    每个人都屏气凝神,听着萧言说下去。

    “……老子是南归之人,赤手空拳,做出了这么一番事业。现在更是统领大军,纵横幽燕之地!这都是大宋官家宽厚,宣帅识人。也明示来归之辈,只要有对大宋效死之心,总有出身之途!女真鞑子南下,虽然威名震动北地,老子碰过了,不过如此!这就要马上再度北上,将他们彻底赶出去!那些已经投效女真的坞壁堡寨,他们运气不好,开门纳降的时候没看黄历,身死家灭,指日可待!”

    他这句重话一出,吓得诸人魂不附体,一叠连声的道:“小人等断不敢效仿那些无眼之辈,小人等誓死效力于大宋,效力于萧宣赞!”

    萧言一笑,语调放温和了一些:“萧某人自然不会将你们和那些家伙视若一谈……你们既然投效,就有好处,这是大宋厚待来归之人,官家的旨意。萧某人手中有支神武常胜军,军中一切事宜,可由萧某人自专。也是大宋官家和宣帅为让来归之人有出身之途,特地设立的一军,你们既然投效,萧某自当将你们安插军中,量才器使,委以重用。各处坞壁,得用人马有多少,领坞壁之人,当下就有大宋武官告身发给你们,你们从此就是大宋守臣了!”

    这个好消息,震得所有人都是又惊又喜。他们所求,无非是一个出身。现在萧言一口就许下了大宋正规军中武官的身份,还有货真价实的告身!大宋统治,就算覆盖了全境,他们也是地方上的守臣,多少都有个说法。

    这个萧宣赞,先威吓了他们几句,转眼间又给了他们天大的好处!

    在萧言身后,韩世忠对着岳飞挤着眼睛笑笑,又偷偷的竖了一下拇指:“萧宣赞了不得,自己还将来未定呢,现在就敢许官衔出去!”

    两人刚才已经寒暄了两句,都是无敌大将,对生死看得很淡。岳飞脱险,韩世忠也不过就问候了两句。这个时候听见韩世忠背后排揎萧言,岳飞只淡淡说了一句:“非常之人,才能行非常之事,若不是萧宣赞,俺们怎么能站在此处?”

    韩世忠又偷偷嘿嘿一笑:“不是非常之人,你我之辈,怎会甘心为他效命?大丈夫纵横天下,也当择主而事!”

    韩世忠低语,萧言当然未曾听见,他在那里,对着那些投效之辈大声下令:“亲身而来坞壁之主,当细细向军中司马禀报,你的坞壁,能将出多少战马,多少青壮可随军转运,有多少军资器械粮草!各坞壁之主遣子弟来者,速速回报,让他们亲来!三日之内,某将再领大军,北上与女真鞑子做最后一决,此处机会,失不再来,尔等速速行事!在某领军北上之途,和萧某人途中会合,也认了你们的身份和将来地位,一旦战事开始,就算错过了!你们可听清楚了?”

    这些投效之辈,早就给萧言许下的前景激得浑身的血都在烧。这样的无敌统帅,这样的雄师劲旅,又已经对女真鞑子取得了大胜,即将而来的胜利,平定整个幽燕边地,甚而追随这位萧宣赞取下燕京城,还用怀疑么?既然认定,就得早早占据自己的地位,不用再犹豫了!

    每个人都大声叉手行礼应名:“萧宣赞,俺们定然全力报效,追随宣赞,平定幽燕!”

    萧言一笑,大声道:“好!”

    他大步走出了人群,翻身上马,回顾左右,大声下令:“回檀州!老子可没有太多时间给你们修整,马上就要集合大军,北上彻底粉碎背盟南下的女真鞑子,然后再回转向南,拿下燕京!老子时间不多,要快点行事,你们紧紧跟着我,去立下这场奇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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