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蕙)

    贞守十九年三月初七晚,爹带了消息回来说,皇上已在筵席之上将我赐给了闵王。

    原本禹王与甄家大小姐的大婚之事从去年就在张罗。可就在今年年初,流星突现,以为不吉,后京城内又有传闻说,须得二喜并行,方可冲散这凶气。

    听到这传闻之时,我就已猜得这是朱府故意要放出的消息。原定今年八月,宫内还将有一次选秀,若无差池,方才及笄的朱家大小姐定会被选中。二喜并行,须得另一王也在同日一同举办婚礼,诸王之中,唯有去年已行过了小冠礼的闵王才符合。而朱家,也一直是与闵王关系密切。

    可我没想到,皇上这一次竟是打算三喜并行——嫁入闵王府的,除了朱家大小姐之外,竟还有我。

    这时我才明白,皇上是打算以我为制衡。毕竟,皇上赐婚时已言明,将为闵王正妃的是我,而非朱家的大小姐。

    闵王,他并不得皇上宠爱,诸王之中,可算得上是皇上以后可能传位的最末位人选。大宣国内,男子成人有十五岁时候的小冠礼,以示已可初步自立,宫内诸皇子,也大多是在这个年纪就搬出宫外,除了小冠礼外,就是二十岁时候的大冠礼。皇子若是得皇上喜爱,多半在小冠礼之后不久就会赐婚,而朱府若不放消息出来,恐怕要一直到大冠礼之后,皇上才会给闵王赐婚罢。

    曾听善说过,闵王母妃兰妃娘娘曾经有一段时间极受皇上宠爱,可是才过了不久,宫内就传来了兰妃娘娘失宠的消息——闵王是出生在那之后。贞守十年,兰妃娘娘因病离世,听说皇上却连一句话也没有问过。母妃失宠如此,闵王的境遇,更是可想而知。

    其实,我曾在一次城外的游宴见过闵王。至始至终,一直站在成王身边的他,给人的感觉,和成王那种如淡暖秋阳一般的感觉全然相反,就像一块冻在冰窖最深处的一块冰般,让人不敢多瞧上哪怕一眼。

    自我及笄之后,包括程府在内,已有不少人曾来过府上提亲或是试探,爹问我的意思,都一一婉拒了。

    不过也是正好。若是今年选秀入宫,宫内情况复杂,要争得上游,还须得一段时间。如今嫁为闵王正妃,也算是不错罢。

    (凌毓)

    听说了父皇突然给十一皇兄赐婚的消息之后,顾不得宫内规矩,换了太监之服溜出宫,立即驾马,一路飞奔到了闵王府。

    从便门进了闵王府后,府内的寂静,让我不得不放轻了脚步。才走到后花园院门口时,就看见十一皇兄正侧身倚在回廊下,双目轻眯,似在小寐。

    才转身想走,却被十一皇兄出声叫住了。

    “十七,我已说过再不要私自溜出宫了。”

    “……嗯。”

    他语间的凌厉,让我一时不敢转回身去。

    “算了。”身后传来了十一皇兄起身的衣衫窸窣声,“你过来,是想问赐婚之事?”

    听他语气稍有缓和,鼓起勇气才刚转身,十一皇兄却已走到了身后。

    “……皇兄,七皇兄不是说过,让你少用些灵术么?”

    素姨曾对我说过,父皇并不喜欢有灵脉之人,唯独对七皇兄还算有几分喜欢,并不似对我与十一皇兄这般厌恶。

    十一皇兄只淡笑了下,好看的凤目微微眯起,半带些懒散,“十七,不管我用或不用,都没什么区别的。”

    “……嗯。但是这里……”

    “王府内和宫中结界并不相同,你不用担心。”

    “……嗯。”

    有的时候,十一皇兄的行为就像是和父皇故意作对一般,父皇所不喜欢的,十一皇兄却做得毫无顾忌。

    “你想问的,其实我也只知道那些。”十一皇兄道。

    “皇兄……这次,父皇倒是很好呢。”

    虽说,朱姐姐嫁过来之后只是侧妃。

    “嗯,还算好了。”十一皇兄淡淡地答了一句。

    十一皇兄还在宫内的时候,朱姐姐偶尔得了机会与青国夫人一同入宫时,对十一皇兄总是很好,虽说十一皇兄每次都很冷淡。

    “皇兄……之后有什么打算?”

    “王府内的各项准备,明远已经在办了。”

    十一皇兄说着,望向我身后的神色忽一转冷。

    “奴才给十一皇子殿下请安。”

    尖细而恭谨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才说到明公公,竟就来了。

    回过身去,见总是着一身藏青袍的明公公正躬身站在院门边,神情恭谨。

    “明远,你怎么有空过来这里?”十一皇兄冷声问道。

    明公公深鞠一躬道,“王爷大婚之事,奴才不敢偷懒。奴才过来,是想请问王爷,皇上御赐的饰屏共有两样可选,一样锦珠兰花铜屏,一样鹤观雪梅紫檀屏,不知是用哪样?”

    兰花?父皇他……不是最讨厌兰花么?

    “都好。”十一皇兄冷答道。

    “是,奴才知道了。”明公公恭谨说完,深鞠一躬,退下了。

    愣愣地望着明公公刚才站着的地方,直到十一皇兄在我肩上轻拍了下,才回过神来。

    “十七,在宫内,还好么?”

    十一皇兄问的时候,只看了我一眼,很快又将视线转到了其他地方。

    其实,没关系的。再过三年,等我也行过小冠礼之后,也就能出宫了。

    “很好的。”微笑着,点头答道,“皇兄不必勉强自己进宫,我一个人没问题的。而且七皇兄也时常过来,也都交代过了。何况我也十二岁了,已能照顾自己的。”

    我知道,对那个地方,皇兄所怀有的憎恶,应该要比我强烈得多。

    “嗯,平时多小心。”十一皇兄说着,折下了一枝池边新柳,递给了我,“下个月就是大婚,这段时间,你暂时不要过来。若发生了什么事,传个消息过来就好,我会赶过去的。”

    新柳枝折断之处,渗出的清新木香味扑鼻,不似宫中那般不论何物都染了沉重——这样说来,还要再过好久我才能过来。不过既是十一皇兄大婚,新婚之月,也不好过来打扰罢。等之后再来向朱姐姐讨礼物好了。

    (李芳儿)

    昨晚老爷突然从宫内带回消息,圣上将大小姐赐婚给了闵王,府内虽立即就变得热闹起来,才将我唤去的时候,大夫人也是满面堆笑的。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因为,大家都知道吧,在诸王之中,圣上最不喜欢的就是闵王。

    可不管怎么说,嫁过去毕竟也是王的正妃。所以,夫人才会那般既高兴,又有些不高兴罢。

    “你随蕙儿过去王府,定要小心伺候。”

    大夫人唤我过去之后,神情极严肃地这么交代道。

    我原是跟着二小姐的,后来又被大夫人要了过去。伺候大小姐的,有另外两人,可这次大夫人却偏让我跟着大小姐——其中意思,我能隐约猜到。

    家仆之中,曾有过几人向大夫人提过希望能娶我之事,可大夫人都未允许。大夫人留我到现在,她所说的“小心伺候”,该是并不止大小姐一人罢。

    “芳儿,你还在廊下愣着做什么?我可要锁门了。”

    身后,小菊“吱呀”一声开了门,探出头压低了声抱怨道。

    巡更夫已打过了二更,也确实是迟了。

    “小菊,你在大小姐房里待了这么久,可知道些她平日里的习惯?”

    小菊皱了眉,不解道,“你问这做什么?”

    大夫人,还没将自己的安排告诉她们么。大概是要等到快出嫁那几日,府内最忙之时,再将我替换过去罢。

    “没什么。”轻摇了下头,微笑道,“我只是忽然想起,就这么一问罢了。也不知她和大夫人平时的习惯是不是有些相似。”

    “欸,她们是亲母女,自然相似啦。”小菊说着,眉间仍是紧皱,“芳儿,你今天好奇怪。你不是从来都睡得很早么?在外头呆了这么久,也不怕着凉?这一个月,府内该是极忙的,你又是大夫人房里的大丫鬟,怎么还有闲心大半夜的在这里看月亮?”

    “嗯,你也少说一点儿罢,快回去睡。”

    听她说了月亮,我才想起,抬头望了一眼——月色清辉,一如我刚到徐府那时一样。而再过不久,我,又该是在闵王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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