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是一名律师,她叫陈梦笙。”

    林静知道她,她是全国很有名的律师,没想到她居然是喻生的母亲。

    不过她好像记得,这位陈律师,是……过世了的。

    “她比喻霆小几岁。”他没有管喻霆叫爸。

    他接着说,“在外人眼里,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两个都是业内的强人,一开始我也这么以为。”

    “我小时候,喻霆对我妈很好很好,因为两个人都很忙,后来我妈辞了职,专门照顾我。喻霆说他会一直养着她,护着我们,我一开始也信了。”

    “可是后来喻霆越来越忙,很少回家,我妈不怪他,她也告诉我不要怪他,他很累,还要照顾他们。我一开始也听我妈的。”

    “后来我长大了,我妈开始重拾她的事业,不过没过几年我妈又辞职了,那时候我才知道,她有心脏病,我初中那段时间频发,喻霆那段时间很忙,照顾不了我妈,所以我经常请假。那段时间我就经常去和他理论,他却说我什么都不懂。只是一个劲地告诉我我妈没事。”

    “呵。”喻生冷笑,“我妈怎么可能没事。”他那个时候看着她原本漂亮有气质的母亲日渐消瘦,她怎么可能没事。

    喻生在万众期待下长大,所以喻霆管教他很严,他也接受,因为他也想成为一个厉害的人,像他的父亲母亲一样。

    喻生就是一个天才,什么都一学就会,考试次次都断层第一,以前跳过级,也跟着喻霆在国外留学过。

    后来因为母亲喻生还是回国继续读初中。

    “喻霆没时间照顾她,我来。后来我妈的情况真的在一点点好起来,也出了院,喻霆也很认真地给她道过歉,我也在我妈的劝说下短暂地原谅了他,看来真的是我傻。”

    “他从来没有陪过她。”喻生的语气和眼神都难以分辨。

    “我本来以为就算没有他,我以后也能照顾她,只要我快点长大,以后就不需要一直都靠喻霆一个人了,我可以比他更好地照顾我妈。”

    “直到后来……”

    喻生那个时候在b市读初三,母亲的病情比较稳定,加上家里长期也有保姆照顾她,喻霆也有空就会回来看她。

    “有一次喻霆去谈生意,他告诉我妈可以去他们初识的餐厅等他一起吃饭,他说他之后可以好好陪她。”

    “我妈那个时候已经怀孕了,算是高龄产妇,只是月份还不大,我妈很早很早就到了餐厅,因为无聊她去了河边散步,没让人陪。”

    那里是陈梦笙和喻霆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喻霆对她一见钟情,于是主动出击请陈梦笙吃了饭。

    两人之后也顺利地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陈梦笙坐在河边的长椅上,刚下过雨,河边的景色很好看。

    她拿出手机拍照想发给喻霆,顺便提醒他自己已经到了。

    那一段路人少,只有零零散散几对小情侣在约会。

    喻霆不少给陈梦笙买些名牌的衣服和首饰,穿戴的一看就不便宜,在她坐在那里拍照的时候,有小偷过来抢了她放在身旁的包。

    陈梦笙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可惜那人跑得太快,陈梦笙也一下起身就追,但她毕竟怀着孕,一个妇人怎么追得上小偷?

    她开始叫人抓小偷,但那一段路人太少,陈梦笙嗓子都喊破了才有人注意到她。

    不知道是什么信念支撑着她,她一直在坚持往小偷逃跑的方向追,小偷从河滩的方向溜走了,陈梦笙就也往河滩跑。

    河滩那里全都是石头,而且有陡坡,陈梦笙那时候本来就心慌,又滑倒了,心脏病发作了。

    那里有树挡着,没什么人看到她,陈梦笙按着心脏的位置,药在包里,她疼痛难忍,却还是坚持往坡上爬,白嫩的手指已经被石头的尖端刺破出了血。

    她找到一处支撑点,支撑着给喻霆打电话,还一边奋力喊着“救命。”

    “有没有人……救救我……”她已经憋出了泪水,手机不断响着“嘟”声,“接电话啊喻霆,快接电话啊……”

    “喻霆这个时候正在和别的公司的什么总喝酒谈笑。”喻生表情不屑。

    “我不知道是什么信念支撑着她,让她坚持给他打了七八个电话,可喻霆一个都没接,直接关了机。”

    “后来我妈支撑不下去从石坡上滚了下去,滚进了河里,她已经没了意识,不知道漂了多久才被人发现。”

    喻生红了眼眶,“人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息了。”

    林静看喻生情绪有了波动起伏,她顺了顺他的胸口,“喻生,我不听了,你别想了。”她抱住他,“喻生,不想这些了。”

    喻生难得表现出他脆弱的一面,“可是我想告诉你。”

    林静心疼得要命,“那你慢慢讲,不要激动好不好。”她有几分恳求的语气。

    “嗯。”喻生低低应了声,头在她脖颈间蹭了蹭。

    喻生闭上眼睛,曾经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喻生愤恨地给了喻霆一拳,喻霆直接被他打出血。

    “喻生你干嘛!他可是你爸!”有人上来拦住他。

    “他不配!”喻生眼睛红得不行,脖颈手臂青筋暴起,整个人透着杀气,像是下一秒就要发疯。

    喻生挣开拉住他的两个人又去给了喻霆一拳。喻霆倒在地上,喻生揪着他的衣领把他带到自己面前。

    “你不知道她有心脏病吗?你不知道她还怀着孕吗?啊?!”一向高冷冷静的喻生此刻就像一个疯子一样看着他的父亲,眼里恨不得杀了他。

    喻霆没有反抗,任他打,也不让别人拦着。

    喻霆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当他接到陈梦笙打来的电话时,他也犹豫过,但这次合作对他们公司来说很重要,他最后还是狠下心挂了电话。

    “要不您先接一下电话吧,可能有重要的事吧。”对面的女总监说。

    喻霆看了眼手机,闭眼心一狠最后摁了关机,转头又笑着说,“没事,我们继续。”

    他想着可以之后再和她道歉解释,却没想到再也没有机会了。

    喻生凶狠地盯着他,灼热的目光像是要刺透他,喻霆感觉自己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儿子。

    “你为什么不接她的电话,你的生意有我妈重要吗!”他一下把他甩开,自嘲般地笑了笑。

    “问你干嘛,答案不是显而易见了吗?”

    他在她和他的生意面前,放弃了他的结发妻子。

    喻生不知道怎么找回了陈梦笙被偷走的包,取出了里面的一条项链。

    “这是什么?喻总您还记得吗?”他把项链挂在他面前。

    喻霆看着这条项链愣了愣。

    “您肯定不记得了吧。”他语气讽刺,“这是您第一次送她的项链。”那个时候喻霆生意上碰了壁,买的项链没有很好,后来他送了陈梦笙很多更好更名贵的项链和首饰,但陈梦笙还是对这条平平无奇的项链情有独钟。

    喻生问过她,“妈妈,爸爸送了你这么多项链,你为什么总是喜欢这一条啊?”款式简单。

    陈梦笙总是摸着他的头笑着说,“因为这是你爸爸第一次送妈妈的项链,是我们相恋相爱的证据。”

    那时候陈梦笙的脸上总是挂着幸福的笑容。

    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说一个包而已,她根本没有什么必要去追回来,毕竟喻霆给她买过很多包。

    只是因为包里面有这条项链,她想让喻霆亲自给她戴上,像从前一样,这成了她的执念,支撑着她,到最后却心灰意冷。

    喻霆倒在地上,嘴边挂着血。

    喻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喻总,那我就祝您生意兴隆,以后,我祝您孤独终老,也没有我这个儿子。”反正他打了他,在别人眼里也已经是不孝了。

    喻生双目无神,整个人都透着颓丧,“喻霆想在b市给我妈办葬礼,我觉得他不配,他连我妈的葬礼请的都是他生意上的合作伙伴,我妈不喜欢掺和他生意上的事,他请的人我妈甚至都没见过。”

    喻生冷笑,“后来我直接带走了我妈的骨灰盒,把她带回了她的故乡,z市,那个没有喻霆的地方。”

    喻霆大发雷霆,终于觉得喻生胡闹,喻生最后一次接了他的电话,在火车上。

    “您觉得您配吗?”这个“您”不是对父亲的尊称,而是一种讽刺,“喻总?”

    喻霆的心颤了颤,“喻生,爸知道你怪我,但是你怎么能带走你妈的骨灰盒呢?”

    “我为什么不能?我比你有资格得多。我爱她,爱我的母亲,您呢?喻总?”他语气嘲讽,冷到了极点。

    喻霆沉默了许久,“你去了哪?”他没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喻生冷笑,觉得自己竟然还对他抱有幻想。

    没有回答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然后他把电话卡取出来,扔掉。

    火车从一座桥上驶过,他看着对面的河海。

    他听陈梦笙说过,她生在一个内陆城市,一直没见过海,后来她在b市最有名的河边遇到了喻霆,和他结婚生子,喻霆也带她去了很多地方看海,可最后还是怎样?

    陈梦笙死在了她和他相遇的那条河里。

    喻生会游泳,因为母亲喜欢海。可在陈梦笙死后,他连洗澡都会有恐惧。

    喻霆不知道他去了哪,之后才通过他的老同学江临胜知道了喻生去了z市四中上学。

    学费是他自己以前存的钱,不算少,后来通过一些资助政策,生活过得去。

    喻霆没有去找他,他知道自己不配去找他,就算去了,他也会躲着他,甚至再次离开,只给了江临胜一些钱,让他暗中照顾他。

    他永远都不能原谅他自己,也没资格奢望喻生和……她,能够原谅他。

    从喻生高一开始,他的性格就已经变得古怪了。以前最起码是高冷,还能和人说话,现在直接变成孤僻,拒绝和任何人的交流。

    一开始他因为优异的长相和成绩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但喻生却从来不理会任何人的示好,连老师也说他太骄傲了,喻生从来没听进去过。

    因为他的性格,经常有人来找他麻烦,他一直是老师欣赏的好学生,根本不会打架,经常有人说他是花瓶。

    后来喻生经常被打,也学会了打架,怎么打人会更疼,怎么打人会把人打死。

    从那个时候开始喻生就已经显现出他的心病了吧,只是从来没有人知道,他不告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过问。

    他高一的时候经常在校外和人打架,原本他还会反抗,到后来病情更严重的时候竟然也不还手了,他开始麻木,甚至觉得这种受虐的过程还能让他好受一点,他能想到他母亲在世的时候对他有多好。

    如果说那个时候喻生只是自暴自弃,那在他高二的时候就直接是不想活了。

    喻生知道喻霆知道他的行踪,也知道江临胜和喻霆认识,他也听说了喻霆之后一系列忏悔的行为,甚至放弃了那一次的合作。

    喻生都没有再管。

    直到他高二开学前几天,他第一次回了那个“家”,参加喻霆的婚礼。

    “喻总,您还真是好生风流啊。”喻生眼里的情绪太复杂了,“才一年,就这么耐不住寂寞了吗?”他语气嘲弄又恶心。

    喻霆摇摇头,没看他,“喻生,人……还是要向前看的……你母亲她也不希望……”

    “你没资格提她。”喻生咬牙切齿。

    他自嘲地笑,他竟然以为他真的在忏悔,是他想多了,“你要娶谁跟我没关系,那个女人跟我也没关系,至于你说的那个弟弟,”他似是烦躁,“他早就和我妈一起死了。”他眼神绝情。

    喻生转身就走,他碰上了喻霆新娶的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

    女人风姿妖娆,却又有一种成熟的精英白领的风味。

    喻生想起她了,她就是喻霆那次谈生意的女老板,叫金色华。

    女人柔和地朝她笑笑,“你就是喻生吧。”金色华和喻霆差不多大,她的公司最近被喻氏收购了。

    喻生没有理她,没有转头只冷冷地对喻霆说,“这就是你补偿她的吗?”

    这个“她”分不清是陈梦笙还是金色华。

    金色华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也知道自己不好在这里,带着喻子然离开了。

    金色华的前夫也姓喻,也已经过世了,那还的确挺般配。

    金色华把门带上。

    “你们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啊?”在她生前吗?你就是因为这个女人放弃接她的电话吗?

    “我……”喻霆开口,可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算了,我不感兴趣。”不重要了,反正他对他已经彻底不抱有任何想象了。

    他小时候本来喻霆就没怎么关心过他,除了对他学习严厉,所有来自家的温情,都是陈梦笙一个人给的。

    喻生也累了,叹了口气,“我把她的牌位带走。”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不行!”喻霆终于激动了,“别的我都能答应你,但是你绝对不能带走你妈的牌位。”

    “我为什么不能?”喻生反问,“我不知道我妈为什么那么爱你,难道要让她看着你和别的女人卿卿我我吗?”

    喻霆无话可说,“最起码我还是你的监护人。”他最后的挣扎。

    “那如果我死了呢?”喻生回头。眼里十分无情。

    喻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喻生的确能做得出来这种事。

    “喻生,你就当我在忏悔吧,留下你母亲的牌位。”他已经在恳求了。

    “你的忏悔就是在她走之后一年不到又另娶新欢吗?”喻生已经忍耐到了极点。

    喻生曾经也想过,陈梦笙的死也不算能完全归到喻霆身上。可现在他明白了,喻霆这种人,就算那次陈梦笙没有出去,好好在家,就算喻霆接了电话,但她以后迟早也会被喻霆给弄的心灰意冷,迟早会被他气死。

    陈梦笙碰上喻霆,就注定是个短命的结局。

    十多年的夫妻情分不过如此。

    最后喻生还是没有带走陈梦笙的牌位,“我倒不求你能好好对她了,你最好能记住,你永远欠她的。”他近乎咬牙切齿,“等哪天你和那个女人容不下我妈了,让喻子然知会我一声,我带她回家。”她真正的家。

    “你记住,你只有一个儿子,他叫喻子然,不是我。你以后,就当那个叫喻生的,和她一起死了吧。”

    他当然不可能会去参加喻霆和别的女人的婚礼。

    喻生回到z市以后已经放弃自己了,他甚至会主动求打,让别人打死他好了,他从来不还手。

    江临胜发现之后让喻生去做心理检查,结果……不说都知道,他曾经有过多次的轻生想法,甚至去实践。

    不过喻生那个时候并不想接受治疗,他觉得不如死了算了。

    喻生高二开学直接错过了报名时间,最后还是江临胜找到他帮他解决了。

    那个时候他经常因为心理原因停课治疗,高三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性质比较严重的斗殴事件,喻生那个时候已经接近崩溃,整个人就是一个疯子。

    后来喻生直接休学。

    今天他准备重新高考,病情有了点好转,才让他复学,在家边治疗边学习。

    虽然喻生没有治疗也没有学习。

    喻生很少一下子说这么多话,林静简直不敢相信,像喻生这样的天之骄子,怎么会是这样的。

    喻生隐藏了一些信息没告诉她。

    他看着林静眼眶红红的样子,他就有些后悔了。

    “哭什么?”他抱着她,“别哭了,求你。”

    林静真的忍不住了,她第一次觉得,一直被众人仰望的大神竟然有这么痛苦的过去,她真的好心疼他。

    她知道他孤僻孤独,喜欢把自己藏起来,以满身锋芒示人,她也想给他温暖,她整个人贴在他身上,额头抵着他的额头。

    她的泪眼映在他的深情眼里,却比繁星还要耀眼了。

    “喻生,你不孤独,你有我。”一直都是。

    我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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