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雪了,树枝上冻了晶莹的冰，白中带着亮光。
陆水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看着窗外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小雪。
“有什么事记得给阿姨打电话，知道吗？”王灵芝将车停好,“阿姨的手机号你有吧？”
陆水缓缓地点着头,对这个很陌生的阿姨保持着观察的态度,不抗拒她,但是也不知道该怎样亲近她。她是哥哥的妈妈，不是自己的。
王灵芝也同样苦恼。这一路上都是自己在说话,陆水这孩子的反应很小,不仔细观察他，连他点头摇头都很难发现。“你别怕，现在好好训练，再过几个月好好高考，没有人能找上你们。”
车已经停了，陆水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运动包，他不知道该摇头还是点头，这种时候应当点一点头来回应王阿姨的话。可是从内心来讲,陆水从来没觉得害怕过。
陈智明是自己伤的，他罪有应得，任何后果自己都考虑过。
“好了,去集合吧,家里的事你放心。”王灵芝看出他想下车了，“你也不用担心你哥哥，他在学校训练，有什么事我会去看他。”
听到哥哥的事，陆水才算有点明显的反应,他打开车门，下车后却没有立刻走开，而是站在车门口犹豫。“谢谢阿姨。”
“不用谢，快去集合吧。”王灵芝朝他招招手，陆水这才将车门关上，单肩背上了大大的运动包，他深深地呼气，吸气，调整好自己的心跳频率，面前就是他梦寐已久的冬训运动中心，也是他从没计划过要来的地方。
但是现在自己真的来了。陆水迈开步子，充满好奇也充满忐忑。他一直过的都是计划人生，而且只计划到高三的寒假，现在的一切都不在他计划之内，甚至包括高考和大学都没考虑过，真不知道今后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
希望不会太糟糕。
运动中心的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全部都是高三的体育生，这是他们最后一次高中冬训，也是体考之前最后一次提高成绩的机会。陆水安静地排在队末尾，拿出手机想给哥哥发个信息，忽然想到他现在也在冬训，于是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顾风抵达运动中心的正门时，直接被排队的长度吓了一跳。还没下车他就听到顾云在旁边嚷嚷上了。
“我去，这么多人？”顾云被爸妈逼着一起来送弟弟训练，“这些都是体育生？”
“不然呢？”顾风瞥了他一眼，“你干嘛非要跟着来？”
“你以为我想来吗？我有这个时间在家补觉好不好？”顾云打了个哈欠。
“你还是别补觉了，赶紧补补课吧，以后考不上好大学千万别说是被我影响了。”顾风看着窗外说。
“呵呵，你哥要是上好大学没希望了，你就更没戏了。”顾云也看向窗外，两个人分别看着左右两边，“你怎么还不下车啊？”
“顾云，有你这样和弟弟说话的吗？”顾阳辉赶紧让他们打住，俩孩子从小吵到大，到如今都要上大学了，还是丝毫没变。一般这时候他和夫人都会先让顾云闭嘴，因为夫妻俩的心里明镜一样，小风说不过他，真吵急了还是吃亏。
“我对他多好啊，是吧？从小帮助他锻炼身体，你们就说吧，他除了打不过我，在学校什么时候吃过亏？”顾云也不生气，抬手打开了车门。
“我什么时候打不过你？”顾风从另外一边下了车，显然对他的这番说法持怀疑态度。
顾云站在车旁边伸了个懒腰：“我什么时候没让着你？万一把你打出好歹来，你身子骨受得了啊？”
“好了，你们都别吵了。”顾春梅揉着太阳穴，笑着说，“听你俩吵架听得我皱纹都要出来了，小云你去送送弟弟。”
“我看看，有皱纹吗？没有啊，只看到一个大美女。”顾云靠在顾春梅的车窗边上说，顾春梅又气又笑，转手推了他一把，顾云这才转过身，走到顾风旁边用肩膀撞了他一下，“走吧，我送你进去。”
“我不用你送。”顾风和爸妈告别后径直走向训练中心的正门，真烦人啊，为什么自己不是独生子女？早知道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把顾云打服了。
“我当然得送你了，谁让我比你早1分钟出生，净重比你多50克呢。”顾云特别喜欢看顾风气疯了又没辙的臭脸，两个人穿得差不多，一起往前面走着，“对了，四水来不来啊？”
顾风的臭脸稍稍缓了缓，声音也轻柔了许多。“他说他来。”
“你看，一提四水你就高兴了。”顾云早就将他看穿，“那你问没问人家高考志愿的事？”
顾风停顿了两秒，他想问，但是又不想给四水太大压力。“我们俩都说好了，不用问。”
“什么叫说好了？你到底和人家说没说啊？”顾云不明白，小情侣不就是考一个大学嘛，干嘛磨磨蹭蹭的，直接问不就得了。就为了给臭弟弟铺垫他的出柜之路，自己可是从很早开始就敲打爸妈，什么爱情不分性别、同性平等、恋爱自由，又说自己这个弟弟可能不喜欢女生。现在爸妈都快接受这个事实了，结果这当事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和人家四水认识快10年了，手机里拍的照片都一大堆了，居然连高考志愿都不敢问？顾云有时候真怀疑他俩的dna到底哪里像了，怎么告个白他还拖泥带水？
“反正……我和他说好了，一起来冬训就说明将来一起考北体院。”顾风想起他们的约定就一阵莫名其妙的快乐，转身面对顾云时，快乐没了，“你怎么还不走？”
“滚滚滚，你赶紧滚进去训练吧，就知道训练，你脑袋里是一点正事都没有。”顾云将他一推，直接给顾风推进正门。顾风也没回身告别，拎着运动包进去排队了。顾云看着眼前好几排的队伍不禁叹气，这可都是要参加体考的学生，单单是一个学区的竞争就这么激烈。
现在全国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体育特长生，都在进行寒假冲刺，开春体考时又不知道要刷下去多少人，当个运动员可真难啊。顾云短暂地感慨了一下，转身要走，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下车了。
嘿嘿，水泊雨。
“有事就找田教练，别不好意思找，他以前是妈妈省队的队友。”水英姗将一个书包递出去，“张教练也是妈妈的熟人，他们都能照顾你。”
“嗯。”水泊雨站在车门外，接过了爸妈整理好的书包。
“你安心训练，体考的那些细节不用听别人的，你爸都能给你讲明白，比他们专业多了。”水英姗又嘱咐一句，“快去吧，别迟到。”
“那我进去了，你们回家开车慢点。”水泊雨朝他们点点头，看着他们的车子拐弯消失才放松一些。怎么这次冬训又有爸妈的熟人啊，他俩的人脉要不要太广了？
不管去哪里，爸妈都能找到他们的关系，在别的学生眼中有教练照顾是好事，可是水泊雨一点都不享受这点“特权”。他可知道这份特权背后的代价，自己的训练日程也会被教练们发给爸妈，时时刻刻接受检查。
不过……水泊雨又不知道该怎么反抗，爸妈是好心，放在别人眼里自己再不知足就是不知好歹了，毕竟没有几个人有自己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看着前面排队的人多，水泊雨暂时没有进去，站在路边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刷刷手机，放松一下。
一旦进入运动中心，自己的一举一动可就在田教练和张教练的眼皮子底下了。水泊雨享受着难得的放松，刷着关注的宠物视频号，正入神的时候被人搂了一把肩膀，他立刻关闭页面：“顾风？你怎么还不进去？”
“等你啊。”顾云笑着说，每次送弟弟都能逗逗他，水泊雨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好家伙，亭亭玉立，和其他体育生的画风都不一样。只是没想到他长大了还是那么爱生气，一逗就急了，平时还总是端着劲儿。
“你有毛病啊，等我干什么。”水泊雨往旁边挪了挪，手机放进衣兜里。
“别藏了，我都看见了。”顾云说，“不就是看看小猫咪嘛，你是不是想养猫？”
水泊雨保持安静，站姿很端庄，和弟弟一样，往哪里一戳就笔直笔直的，这可能就是搞体育的人吧。顾云就总想找地方靠着，又主动找话：“我刚才看见你爸妈了，他们来送你啊？”
“嗯。”水泊雨点了点头，“不过，我没有想养猫。”
“也是，养猫太麻烦了，猫这玩意儿一年掉两次毛，一次掉半年。”顾云也不太喜欢宠物，一想到弄得满屋子都是猫毛就受不了了，“你爸妈也不会让你养的吧？”
“我养猫我自己说了算，不关他们的事。”水泊雨马上回击，显得自己完全可以做主，顾风这人也是，时不时就招惹自己一下，有时候很正常，有时候很神经，“再说，我爸妈不会反对。”
“呵，那可不一定。”顾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从小就讨厌他爸妈，按理说不应该，他们和自己都没接触过，也没什么过节。
“没有不一定，我自己能做主。”水泊雨虽然冷冰冰的表情没改变，可是从语调上已经显出情绪在波动，“我现在要进去了，你也赶紧排队吧。”
瞧，又开始端着劲儿了，整得跟古墓派似的，冰清玉洁。顾云笑着点点头：“你先去吧，我等人。”
水泊雨小幅度地点点头，没再和顾风多交流。他走进运动中心，找了一条看起来比较短的队伍排上了。
陆水分到宿舍是在半小时后，室外的小雪在他头顶留下一层湿润。宿舍楼不是很新，每个房间都是6人间，302里面已经有了两个人，完全是陌生的面孔。
宿舍的安排是根据报名顺序定下来的，陆水轻声走进302，将运动包放在下铺。他很难受，被迫社交的感觉让他无所适从，不知道该不该和别人打招呼，而那两个人显然是认识的，一直在聊天，也没有和自己交谈的意思。
也是，两个月之后大家都是体考竞争对手，没有什么可谈的吧？陆水摸着床边坐下了，背向他们，将他们划定为自己世界里的npc。
房门又一次被推开，头顶着姓名的人进来了，陆水一下站了起来，攥得微微潮湿的双拳不由自主地松开。“队长。”
“刚才排队我怎么没看到你？”顾风赶紧关上门，将冷风关在302的外面，他再看向窗边聊天的那两人，抬手打了个招呼。
原来他们是认识的，陆水再次试着放松，两步走到顾风的身边去，可是却没有说话。
顾风将自己的运动包扔到陆水的上铺，轻轻地问他：“怎么了啊？”
陆水摇了摇头，伸手拽住了顾风羽绒服上的拉链。
顾风再次看向窗边，将羽绒服脱下来给他研究。“没事，以前比赛时候认识的熟人，都挺好相处的。”
陆水缓慢地点了点头，开始检查这件羽绒服的内兜，没几下就摸出一条薄荷味的口香糖来。他将口香糖对半撕开，递给顾风一半，顾风接过去后没有吃，而是坐到了陆水的旁边。
“咳。”顾风将口香糖的包装纸拆开，确实要问问高考志愿了，问完了才能踏实，“你……”
接过还没说完，302的门再次被推开了，一道细瘦的身影刷地挤了进来，一看就是被冻得够呛。
水泊雨刚进屋，直接愣住了。“顾风？你怎么排队这么快？”
“啊？”顾风也愣住了。
“哼。”水泊雨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继续保持着波澜不惊的淡定。顾风莫名其妙被针对，一想，刚刚水泊雨绝对是碰上顾云了。
陆水在旁边嚼着半块口香糖，默默地将糖纸攥成小球，重新塞回队长的衣兜里，让他一会儿去扔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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