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卫淼也要跟去,王婆婆只以为小孩子贪玩,没多想就同意了。一老一少相继出门,约莫两刻钟后到达了地方。
溪水清澈一眼就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王婆婆把卫淼安置在碰不到水的地方,嘱咐她不要乱跑,然后就钻进林子里寻找制作鱼叉的木料。
卫淼习惯了一个人玩,她寻到几块漂亮的鹅卵石,在溪边晃悠一圈,发现不远处有个垂钓的老翁。
说是老翁,其实也不过四十来岁,头戴斗笠身披青褐色大氅,坐在木桩上,手持约莫一丈长的鱼竿独自垂钓,旁边搁着鱼篓。
卫淼走过去盯着鱼篓瞧了片刻,说,“你……你好厉害,有四条鱼鱼。”
卫淼刚出现在溪边时,老翁就注意到这个漂亮的小女娃了。他笑笑,“今天运气不错,你呢?收获如何?”
“我……我才刚来。”
老翁指了指身旁的木桩,示意卫淼坐下说话。虽然才第一次见面,但卫淼就是对这位伯伯有种莫名的亲切感,闻言便乖乖坐了下来。
她转头去看老翁,可斗笠太低,对方的大半张脸都被遮盖,有种说不清的神秘感。
在陌生人面前,卫淼不是会主动找话说的性子,她很快收回目光,专心玩捡来的小石子。
一时间,两人自己做自己的事,谁也没说话。然而卫淼不知道的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老翁已经偷偷看了她好几眼。
“小姑娘,你几岁了?”
卫淼伸出一个巴掌,“五岁。”
五岁……老翁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晦暗不明的光线种,看向她的眼神悲戚。若他的小囡囡还在,应该也是同样的年纪了。
分别前,老翁将鱼篓递给卫淼,“送你,拿回去吃。”
卫淼疑惑,“给……给我的?”
老翁笑道,“你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就应该天天有好东西吃。”
等王婆婆来找她时,老翁已经不见了,卫淼坐在木桩上晃悠着两条小短腿,旁边的鱼篓满满当当。
卫淼把这件事说给王婆婆听,王婆婆啧啧称奇,她忙活半天鱼的影子都没见着,卫淼就有四条了?
这个小娃娃天生好命,坐着天上也能掉馅饼,着实叫人羡慕哦。
回到法缘寺,正是用晚膳的时间,卫淼提上一条鱼去澄院。小厮已经认得她了,这次乐呵呵地放卫淼进门。
水榭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香,光闻着味道舌尖就觉得苦了。谢疏钰坐在案牍前处理公文,右手缠着一圈白色纱布,仔细看仍有些颤抖。
卫淼被冯宝财带进屋,从屏风后头探出小小的脑袋,嗓音稚气:“钰哥哥——”
谢疏钰抬头,对上卫淼澄澈的眸子,他失神片刻,薄唇微弯,“水水来了。”
卫淼迈着小碎步挪到他身边,下巴搁在案牍上张望,“钰哥哥你……你的手还痛不痛?如果痛的话,我……我再呼呼。”
这孩子,果真脑袋不灵光,她以为呼呼是什么灵丹妙药吗?
谢疏钰想起她的涎水,手缩回袖子,道:“不麻烦了。”因为距离拉近,谢疏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鱼腥味,不禁蹙眉,“水水今日做什么去了?”
冯宝财先一步开口,“公子,水水姑娘送来一条鱼给您补身体,这会已经在小厨房下锅了。”
冯宝财这么说,也是希望今天的晚膳谢疏钰能多用些,小孩子一顿不吃还饿的哇哇哭,殿下倒好,每天跟修仙似的,吃饭比吃药还难,这样下去手伤还没养好,人就先虚了。
“钰哥哥吃……吃鱼鱼,手才不会痛痛。”
一个丁点大的小孩,说话都说不清,却会笨拙地关心人。
谢疏钰想起自己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识文断字作诗,策论也可与太傅辩上几轮。卫淼却像一颗无依无靠的小树苗,纵使环境逼迫,也缓慢地生长。
倒挺有趣。
见谢疏钰不发话,冯宝财又道:“公子,水水姑娘这条鱼得来不容易,大冬天的挽起裤腿在水里泡了一个时辰,吹着寒风,踩着石头好不容易才捞上来的,您就多少用些吧。”
卫淼想说不是,这条鱼她根本没费什么力气。然而不等她开口,一块糕点已经送进了她的嘴里。
卫淼吃着软糯糯的山楂酥,就忘记要说什么了,只是傻乎乎地配合点头。
谢疏钰似笑非笑,“既然如此,如果哥哥不吃完,岂不是辜负了水水的心意?”
冯宝财极有眼力见地吩咐人准备晚膳,冬笋牛肉,鱼羹一道道被摆上桌,卫淼看见咽了咽口水。
谢疏钰挑唇,“水水吃了吗?”
卫淼就等着他问呢,摇摇头,小肚子也配合地咕噜一声。
“那就一起用吧。”
两人收拾干净,谢疏钰捏住卫淼后领,将她放在吃饭的圆凳上,问:“水水今天想吃几碗?”
这话带着点调侃的意思,叫人想起上次她言之凿凿说只吃一碗,结果连吃三碗的事。
卫淼不为所动,淡定伸出一根圆圆的手指,“一碗。”
谢疏钰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用膳不需人伺候,冯宝财就在一旁服侍卫淼,为她布菜,为她端茶。
小家伙一口一口吃的欢,她吃到第二碗的时候,谢疏钰不禁也有了食欲,连那道不算新鲜的鱼羹也多吃了些。
用完晚膳天已经黑了,卫淼犯困,一边打呵欠一边冲他招手,“钰哥哥……我走了。”
冯宝财要送她回去,临走前,谢疏钰忽然道:“水水,明天中午见。”
闻言,卫淼小肉手揉揉眼睛,“明天……明天我还能来你家吃饭吗?”
“明天有红烧排骨,哥哥一个人吃不完。”
卫淼一高兴都不困了,眼睛亮亮的,“那……那我帮钰哥哥吃完。”
排骨这么好吃的东西,可不能浪费了。
谢疏钰注意到她那身洗的发白的海青服,薄薄一层,有的地方还打了补丁,神色就变冷了。
卫国公府虽没落到只剩空壳子,但不至于连个孩子都养不起。把一个五岁的小孩扔到寺庙,也不嫌害臊。
待冯宝财送完卫淼回来,谢疏钰吩咐他,“采买几身成衣,明天给水水换上。”
冯宝财应下,提议说,“毕竟是个小姑娘肯定爱美,簪花,首饰可需要买?”
谢疏钰嗯一声,“小孩子喜欢的九连环,泥叫叫,陶响球这些小玩意也买!”说罢他又道:“梁观不是有个六岁的女儿?你问问他小孩子需要哪些东西,一并买来吧。”
东西要的急,冯宝财这晚上可没时间休息了。他张罗着人手办事,忙完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怎么感觉殿下像准备养孩子似的……
也是,再过几年殿下就该娶妻生子了,提前当爹熟悉一下也好,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翌日,天灰蒙蒙亮,万籁俱寂。
卫淼抱着团子睡得香甜,凝雪因为腿不方便倒是早早地醒了。她正欲下床,忽听有人敲门。
凝雪一瘸一拐地开门,门外立着的正是阿秀。
阿秀面容冷肃,道:“静尘师太回寺,有事要问你和那个小娃娃,速速随我来。”
虽心里奇怪,但凝雪可不敢多问,阿秀和静尘师太走得近,权力也大,得罪了她以后可没有好日子过。
她笑道,“我随阿秀师太去就好了,淼淼一个话都说不清的小孩子,去了也没用。”
不想,阿秀冷哼一声,直接进屋找卫淼。怕她动作蛮横伤了人,凝雪只好抱起卫淼跟着阿秀出门。
一路上,凝雪心里七上八下,她想不明白这个时辰师太有什么事,还要带上卫淼。
小孩子本来就贪睡,卫淼趴在凝雪肩头,走到半路才幽幽转醒,哭丧着脸:“困……困,我……我要睡觉。”
阿秀瞪她一眼,卫淼吓得不敢说话了。
这个人……好凶。
静尘师太自己住一座院子,她今儿一早回到法缘寺,听说有人进地窖偷东西当即怒不可遏。吃的丢了事小,关键地窖里还藏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若小偷说出去她脑袋不保。
见阿秀把人带来,静尘师太怒火一触即发,揪着凝雪耳朵骂起来,“天生坏坯的小贱种,真是竹竿上栓鸡毛好大的胆子,偷东西偷到我院里来了,今天非得把手剁了不可!”
凝雪疼的直叫,卫淼瞌睡早吓醒了,小手徒劳地去拽静尘师衣裾,“不……不要欺负姐姐。”
“还有你!”静尘师太一推,“小小年纪手脚就不干净,说,在地窖里都看见什么了?”
半晌,凝雪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捂着耳朵道:“师太,我们没偷东西。”
“还说没偷!这儿哪来的?”
一包东西扔在地上,里面的残羹剩饭洒出,依稀可辨骨头,糕点等食物。
卫淼摔疼了就哭,她认出栗子糕,边抹眼泪边道:“大哥哥……给的。”
“还不说实话!”
这时云香上前劝说,“师太消消火,用不着跟两个穷鬼置气,总归是她们偷了东西,也进地窖发现了我们的秘密,不如先关到破院,明天毒哑了卖到春风楼还能挣几个钱。”
静尘师太和春风楼老鸨相识,鲜少有人知道,从前那些惹恼静尘师太的姑子,就是这么无声无息消失的。
中午暖阳高照,雪地上闪耀着一片银光。
澄院水榭中,食物香气弥漫,繁花堆锦一派富贵景象。屋内摆放着几只箱箧,仔细一看不是锦衣绣袄,就是名贵珠宝,各种小孩子的玩意应有尽有,简直看的人眼花缭乱。
谢疏钰坐在案牍前,看向一旁的银质滴漏,已经午时了,还是不见卫淼的踪影。
不是约好了今天中午见吗?她是不是不过来了?
太子殿下向来不喜人迟到,冯宝财小心翼翼说:“水水姑娘兴许有事耽搁了,奴才这就去接她过来。”
冯宝财去了,一刻钟后火冒三丈地跑回来,道:“殿下,水水姑娘遇到点麻烦,您稍等,奴才这就……”
不等他说完,谢疏钰已经站了起来,寒着脸问:“她遇上什么麻烦了?”
“奴才不知,刚刚奴才还没到法缘寺呢,路上就见几个尼姑正拖着水水姑娘往外走,似乎要对她动粗。”
谢疏钰眸底阴鸷,手中的白玉杯盏捏出一丝裂痕,“带上人,孤亲自去看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她!”
这句话,几乎是逐字蹦出,字字透着寒意。
冯宝财浑身一抖,立马到院里点了几个功夫了得的护卫,咬牙切齿道:“你们几个带上家伙,跟咱家走一趟!”
澄院至法缘寺的那条巷子连日被雪覆盖,这会雪地上闪烁着凌乱的脚印。冯宝财在前面带路,不多时乌压压的带刀护卫鱼贯而出,将巷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巷子深处的破院,骂声和哭声交叠,透过门缝传了出来:
“我……我没偷东西,没偷……呜呜……”
“你个嘴硬的小娃娃,再哭割了你舌头信不?”
……
谢疏钰走近听了片刻,周身寒气凛凛,唇角勾起瘆人的笑,他伸手冷冷道:“拿刀来!”
冯宝财有点意外,太子情绪内敛,喜怒不形于色,这么多年冯宝财很少见他明着生气。至于亲自动手这种事,更是前所未有。
不过想想昨晚殿下的安排,一切又好像可以理解了。别的男子冲冠一怒为红颜,太子殿下冲冠一怒为闺女!
如果他的宝贝闺女被人欺负,冯宝财肯定也要亲自动手的。
谢疏钰利落接过冯宝财递来的长刀,一脚踢开破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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