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钻进了柳潇然的耳朵里。
他也深有同感,丁紫萍的反应实在不像一个失去夫君的妇人反应,倒是更像知道点什么,而在刻意隐瞒的样子,只是眼下没有切实的证据能够指向她,加之从丁紫萍回房的时间来看,她也应当没有犯案的可能。
那她又是为什么隐瞒?
苏慕捋了捋自己两颊边的刘海,提议道:“既然这次我们已经能够确定洪老爷的死因,那不如再去现场看一看?说不定这番会有别的发现。”
得到了默许之后,两人沉默着走到了案发的书房里头。
得了柳潇然的命令后,房门口都有人把守,因此房屋里还维持着原状。由于时间久了,地上残留的各种脏东西也开始散发出味道来,颇有些令人作呕。
苏慕皱着眉暗暗感叹:口罩也算是人类很伟大的发明之一了。
而他微微一侧头就看见了柳潇然似乎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别说皱眉了,脸上冰山似的没有任何的表情,就好像屋子里只有苏慕一个人有嗅觉一样。
这下苏慕有些不好意思了,只能放缓自己的呼吸,努力让自己的面部表情轻松下来,看上去勉强和平日里没有什么差别。
“椅子附近已经看不出什么拖拽的痕迹,倒是椅子的这里……”苏慕用手指小心地捻了捻,指尖上便沾上了一些草屑,“这木椅是用红木做的,断不会有草屑这种东西,所以这应当就是凶手借用椅背勒人的时候绳子留下的痕迹,也算是佐证了之前的猜想。”
“能够知晓如何判断生前死后伤痕的人少之又少,即便是仵作也未必能看得清楚,这个凶手竟然能将这一点都考虑在内,着实少见。”苏慕摇了摇头,“只是这样在我看来风险反而更大,若是洪老爷在半路醒了过来,人的本能就会促使他自救,反而白费了心思。这凶手难不成是有什么其他的考量?”
他自顾自地说了半晌没等到人搭话,疑惑间一抬头就对上了柳潇然的眼睛,这才意识到这会儿可不是陆灵珏在边上,没有回应可太正常了。
“或许是勒杀之时,凶手以为洪承羽已经死了。”柳潇然淡淡地说道,“若是人的呼吸和脉搏极其微弱几乎让人无法察觉,那很容易被认为是已经死亡。”
“假死状态?”苏慕思索了一瞬,觉得颇有道理,如此一想就合理多了,想必是凶手以为自己已经得手,实则洪承羽还有一线生机,因此伤口才会呈现出并不十分明显的生活反应。
“没想到柳少卿还知道这些?”苏慕拍拍手,直起腰来,“难道这是进大理寺的什么特殊要求吗?”
柳潇然顿了顿,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只是曾经听人说过,有些印象而已。”
苏慕也没在意,转头又去看其他地方,只是在没有指纹技术和各种微量痕迹检测的古代,任他看得再仔细,也没能再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
他和柳潇然一前一后地出了门,刚跨出去几步,陆灵珏又风风火火地凑了上来。
“大人!你还真没猜错,这洪府里还真有人买过一些不寻常的东西。”陆灵珏显然是着急忙慌地赶回来的,说完就喘了一大口气,“曼陀罗。”
半晌后,几人再度齐聚在了洪府的正厅里。
只是比起刚刚的情形,如今多了几个人。
吴县令刚刚本是和陆灵珏一同去的药铺,却没想问到了结果后一转身,陆灵珏就消失得没影了,他琢磨着几人多半都在洪府,便也带着药房管事匆匆赶到了。
正厅里瞬间呼啦啦地站了一圈人,丁紫萍的脸色就更为难看了。
柳潇然依旧是那副不变的神色,说话间也依旧听不出他的任何感情:“丁夫人,您可知道曼陀罗是什么?”
丁紫萍变得犹豫起来。
“柳大人,这是……?”
“带来了带来了。”陆灵珏的声音从外传入,而跟在他身后的正是洪承羽唯一的子嗣,时年十三岁的洪念安。
看到陆灵珏带着洪念安,丁紫萍登时有些方寸大乱:“大人!你们带小儿来这里是为什么,他还只有这个年纪,什么都不知道啊!”
“是,他只有十三岁,可是也已经懂得曼陀罗的作用了不是吗?”陆灵珏满不在乎地反驳道,“只不过小孩家家的,做事确实不够当心,连买药这种大事竟然都是亲自去的,这不是一下就能被人抓到把柄了么?”
洪念安虽然不过十三岁,但如今遇到这种情况却是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沉稳和冷静,面对药房管事的指认也是没有反驳。
“是,我是给他下了药。”洪念安的眸色一沉,“我就是想杀了他。”
他回答得干脆,周围的人却都是震惊不已。苏慕本还觉得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能够这样设计杀了自己的父亲实在是匪夷所思,却不想洪念安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了自己想要杀了亲生父亲。
吴县令更是一哆嗦,那洪念安说话的时候满满的冷意,自家孩子也是这般年岁大小,这让他听得脊背有些发凉。
“那可是你的父……”他开口道,还没说话就被洪念安给打断了。
“父亲?他也配?”洪念安的神色中满是不屑,“一个从来都只会拿妻儿出气的人?”
丁紫萍被这一系列的变故打击得几乎就要瘫倒在地,听了这话更是呜咽了一声,然后猛地跪到了柳潇然的面前。
“大人,柳大人!”丁紫萍仰着头,眼睛通红一片,几乎是哀求地说道,“大人,念安还是个孩子他什么也不知道啊大人,是我,是我买了药下在了老爷的茶水里,然后用绳子勒死了他,都是我一人做的,和念安没有关系啊大人!”
洪念安看见母亲苦苦哀求,本就年岁不大的他也开始有些崩溃,声音嘶哑地吼道:“和我娘没有关系!我买的曼陀罗还没用完,在我的床头留了一份,你们都可以去查!我就是想杀了他,就是想杀了他!”
“他凭什么啊?他凭什么随意打骂我娘,他和——”洪念安猛地一顿,“他和别的女人有染,被我娘发现后居然用凳子朝娘的头上打,若非那日我在家!我娘……我娘她……”
“前几日他心情不佳喝醉了酒,娘好心照顾他,却又是挨了一顿打,说是我娘扫把星才害得家中不宁,甚至扬言终有一日会杀了我娘。”
似乎是回忆过往的经历让他的恨意更为明显,洪念安就好像一头发狂的小兽,猛地冲向了柳潇然,拽着柳潇然的袖子问道。
“你们查吗?你们会查吗?你们知道他在家有多么混账吗!”
他毫不示弱地看着柳潇然,眸色中已经全然没有了少年该有的天真神色,“自我有记忆开始他就一直是这样,他说夫为妻纲即便他把我娘活活打死,官府也没有理由来抓他。我倒想问问,书中所说官府乃是父母官,你们可真的管人死活?我曾去县衙击鼓,可是都道我是小儿玩闹,我若不杀了他,当真要等着有一日他杀了我娘吗?”
长年累月的不满和恨意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最为荒诞的故事。
但苏慕却知晓,即便洪念安真的有杀人之心,这人却也并不是他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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