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光,你紧不紧张?”

    车内副驾驶座上的屈家俊回头问道。

    昨天魏广风安排屈家俊给祁光当经纪人,今日屈家俊就走马上任了。

    左瑞要带祁光去见《烽刀》的导演,屈家俊自然要跟上。

    “有你这么问话的吗?不紧张也让你问紧张了。”正在开车的魏广风道。

    屈家俊挠了挠头,嘿嘿一笑,不敢还嘴。

    祁光从剧本上抬起眼,解救屈家俊,“我不紧张。”

    “你不紧张出什么汗?”左瑞戳穿祁光强装的淡定,抽了两张纸巾给祁光,“手汗擦一擦,都要把我的剧本给弄湿了。”

    祁光闻言松开手,剧本当页上果然如左瑞所言,有两个较浅的手印,“抱歉。”

    “我知道劝你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但我得再次强调,你不要有太大压力,按我所说的揣摩着演就行了。不要尽想着辜负我之类,我不会在意这点小事。”

    “……好。”

    《烽刀》的导演李其奉颇有名气,他的作品不多,却每一部都取得了非常可观的成绩,甚至超过一半的作品获得了国内与国际电影奖项。

    与其作品不同,李其奉为人低调,对于做电影有一种工匠精神,非常严苛。因而他不接受投资方或其他方面的不知所谓的插手:尤其是不够格的演员走后门。

    左瑞不在其列,他不是投资方且他自身对于“艺术”也有一定要求。

    李其奉与左瑞合作过,接触过,相信左瑞不会不自量力给他乱塞人,所以让左瑞带人过来看看。

    李其奉精神矍铄,不大像年过半百的人,在祁光进到他客厅之时,他鹰隼似的双眼亮了亮。

    左瑞察觉到了李其奉细微的表情变化,笑了笑,“李导演,这就是我在电话里跟您说过的祁光,怎样,还算满意吧??”

    “你小子少来给我设话套,光有样子还不够,我得看看其他的。”

    “我哪敢给您设套啊。”左瑞推了推祁光上前,“您瞧瞧。”

    佣人过来端茶送水,众人皆落座。

    李其奉端起杯龙井茶,浅啜了一口,对祁光问道:“你觉得卢世英是个怎样的人?”

    卢世英就是《烽刀》里的小太监。

    李其奉这么问,是考考祁光对人物的见解。

    祁光说:“是一个骨子里善良的男孩。”

    李其奉放下水杯。

    十六岁的卢世英初次登场即是太监。

    李其奉看过不少来争取卢世英角色的人,无一例外都是着重于卢世英太监的身份,在表演零碎片段是都适当的加入了卑微、怯弱与优柔寡断。那样的理解很正常,毕竟人没了“根”,总会底气不足。

    但他们都忘了,卢世英才刚刚断根,在他骨子里,他到底还是一个男性。

    只是不知,祁光这合意的回答,是否有左瑞的帮忙。

    李其奉道:“继续。”

    祁光顿了顿,将研究了一天一夜的成果全部倾吐出来:“卢世英的性格底色是善良,表现出来的形象比较单一。可他是一个人,一个人肯定是饱满且立体的,有其喜好与厌憎,有善也有恶。除了底色,还有在底色上的其他颜色。”

    “卢世英见识过无时无刻不发生于皇宫各处的趋炎附势,心境也有些变化。初次被张贵妃言语羞辱,卢世英感到难过的同时,应该也愤愤幻想过权利。不是将别人踩在脚下的权力,而是被别人平等对待的权利。”

    “之后张贵妃一次次的侮辱,导致卢世英的渴望逐渐倾向于前者,但他此时仍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当然,也没有能力。假以时日,他可能或许会有所改变,变得冷血变得跟张贵妃一样也不一定。然而,李流云适时的帮助又将他的最初渴望拉了回来。所以,卢世英并非自始至终都没有过阴暗想法,但至少影片的全过程中,他外在表现都是善良的。”

    “我的理解比较浅薄,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您见谅。”

    李其奉心下满意,面上不露声色道:“你试一段。就李流云赠糕前,卢世英内心挣扎的那段。”

    李其奉很是严格,相貌与对人物理解还是不足的。

    祁光有过长达三年的登台经验,并不怯于表演,按了按心口,他起身,走到墙角蹲下,双手抱膝,然后仰头望向天花板。

    左瑞说的没错,卢世英这个角色跟祁光有些贴合,至少有些经历是一样,所以他才能剖析得如此准确。

    左瑞曾给他的建议是,在演绎卢世英受辱时,尽量想一想他们未正式出道前受到的种种不堪的对待来找找感觉。

    祁光听从了建议,却酝酿不出太多受辱的感觉:兴许舒适惯了,祁光对那段日子,只剩下充满汗水疲惫、队友互相鼓励扶持的美化了的大概印象。又兴许是因为,在那之前,有更深刻的耻辱不甘——

    祁光的爷爷是祁光十三岁那年离开他的。

    爷爷去凌晨卖菜的下坡路上,骑着的三轮车刹车突然失灵,直到撞上停在路边的一辆昂贵布加迪才停下。因为三轮车翻倒,爷爷惯性摔了出去,后脑勺碰出一个大血窟窿,当场就走了。

    祁光悲痛至极,翻找出家中的积蓄给爷爷办了葬礼——老人家一直想回乡下老家,之后便寻不到半毛钱来赔偿布加迪车主了。

    布加迪车主不缺钱,但对于自己偶然兴发野钓赔上一辆宝车很是气愤,又见到祁光长着他最讨厌的不男不女的模样,怒火烧得更甚,限祁光一个月之内把钱还上。

    当时祁光慌乱得如同一只落在桌上不停打转的苍蝇:他一点都不想卖掉承载着他跟爷爷,甚至爸妈所有回忆的房子。但除了卖房,他不知该从哪筹钱。

    有好心的律师提醒祁光:不继承遗产就不会继承债务。房子房产证上写的是祁光父母的名字,按照法律法规,祁光与他爷爷各自享有房子一半。祁光爷爷的遗产就只有一半房子,而车子赔偿款远远大于一半房子。所以就算卖房子,祁光拒绝继承爷爷遗产,就可以保留一半房子。

    祁光尝试着像个大人一样向布加迪转述了律师的话,布加迪车主听后笑了,讽刺祁光为了钱连爷爷都不要了,又道如果他给他磕五十个响头,每磕一个头就喊一次他跟碰坏他车的死老头子没有任何关系,他就不要这笔赔偿了。

    祁光死死挣扎了很久,最终膝盖一屈,闭着眼睛,跪了下来。

    从自己口中所出的话语如同一道道鞭子狠狠抽打在他身上,让他痛不欲生。

    明知道布加迪车主没有义务免除赔偿,明知道布加迪车主提出的“交换条件”于他是最有利的。

    可那一刻,祁光被滔天的恨意笼罩,他恨着,也极度迫切的想要权势金钱。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被迫与自小相依为命的爷爷“断绝关系”,他才能将这个恶劣的布加迪车主踩于脚下,让其给他跪地磕头,一遍遍向其侮辱过的爷爷道歉。

    “好,好。”

    李其奉上下手掌一合,对祁光称赞道:“就是这个眼神!”

    祁光闻声,将沉闷的回忆收拢,低下头不让遗留在脸上的情绪继续暴露。

    左瑞上前拉起祁光,朝李其奉问道:“那导演,我弟弟过了?”

    “过了。”李其奉心情大好,毕竟因为这个角色没定下来,已经耽搁不少时间了。

    “后天你们就到横店吧,其他方面都准备差不多,咱们尽早开机。”说完,李其奉又朝祁光道:“你的戏份不多,但你还生疏,要多学习。”

    这是他对一个可塑之才的爱惜。

    祁光答应下来,并真诚致谢。

    左瑞笑说自己从不迟到,后天一定会到。

    李其奉还有事情,祁光一行人不便多待。

    去往停车场的路上,魏广风祝贺祁光。

    屈家俊嘴都笑歪了,自家的艺人第一部参演的影视作品起点就这么高,将来若不出什么岔子,就这么平稳发展下去,定然前途无量。而他这个经纪人也会水涨船高。

    “小光,你可厉害了,你这是第一次演戏吗?我真是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刚刚你那个表情跟眼神,我都震撼到了。”

    “行了别吹彩虹屁了,等会回去你也给自己订张机票。”魏广风道。

    左瑞跟祁光要去横店,作为二人的经纪人兼助理,他们肯定也要去的。

    屈家俊嘿嘿一笑,“我现在就订。”

    左瑞看着祁光,只道他还沉浸在过去中,不禁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默默给予安慰。

    之后的两天里,左瑞与祁光都呆在室内互相对戏,找找感觉——多数是给祁光找感觉。

    吃完晚饭半个小时,左瑞照常要去锻练,而祁光则又坐在了客厅沙发上,静静观赏着夕晖慢慢的从阳台漫到脚边,然后将他淹没。

    大概是一下子清闲,祁光不可避免的感到无可适从,他细数着诸多回忆碎片,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的滑动着,壁纸是去年他与向易水向宝珠的合照

    每年宝珠生日,他们都会拍一次全家福。

    今年七月份,宝珠就要六岁了。

    怕是,没机会再拍照片。

    天色彻底暗下来,祁光收回了发散的思绪。

    这时,他仍没有等到暗暗期盼却无一次到来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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