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爷子还是没能撑到入夏,离世前一晚把子女叫到床前语重心长地告诫了一番,最后又单独留下了陈时迁。父子俩聊了很久,没人知道老爷子和他说了什么,再进病房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紧紧闭上,但脸色端详,嘴角甚至带了微微笑意,看样子是安然逝世的。

    陈时迁出来的时候,表情依旧淡淡的,但桑酒还是看出了他脸上久违的释怀之意,是那种长期处于高压下突然放松的舒心。

    还好,他没有变成第二个陈漪。

    桑酒走过去,勾起他的手,轻声唤道:“陈时迁,你成功了。”

    成功不再为过去所困,也不再为仇怨所累。

    二十九岁的陈时迁终于做回了自己。

    陈时迁看着她,目光灼灼,付之一笑,“嗯,还不算太晚,”

    老爷子的葬礼办的不算隆重,他死前特意吩咐子女葬礼简单就好。生前他已经足够风光,死后低调些就好,免得到了阎罗殿阎王不肯收,陈家人遵循他的遗愿,一切从简。

    入葬的那天,天空明媚,万里无云。

    前来吊唁的人看着那张黑白遗照少不了一阵唏嘘,曾经叱咤风云的人最后也不过是一死,然后化作一抔黄土,在世人的记忆里逐渐消散。

    死亡,人们惧怕它的同时又不得不面对它。

    因为人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在为死亡做准备了。

    桑酒在葬礼上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江添屹。

    两个昔日好友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一个是亡者新媳,一个是亡者前孙婿,如果没有和傅音离婚,他或许还应该喊她一声“小舅妈”,桑酒笑世事无常。

    “这回是真的要恭喜了。”江添屹看着她手上的戒指,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认真地说道。

    桑酒笑着回了句“多谢”,继而又问,“你呢,接下来什么打算?”

    成年人的友谊就是这样,即便之前闹得再难看,再重逢后的一句问候就能冰释前嫌。因为长大后的我们才知道一份珍贵且长久的友谊有多么来之不易。

    江添屹双手插兜,极目远眺,平淡地说:“江氏打算开拓北美市场。玩了这么多年,也是该挑起公司重担了。”

    他看起来比从前成熟多了,尽管举止依旧散漫但眼神里的轻佻已不复存在。

    “什么时候走?”

    “下周。”

    桑酒略微惊讶:“这么着急?”

    “嗯,那边急着用人。所以,”他颇有些遗憾,“你的婚礼我估计是赶不上了。”

    桑酒了然表示理解。

    “阿音——”

    一道突兀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傅音应了一声,转身朝他们走来,看到江添屹的那一刻脚步驻足了一会,眼里闪过片刻诧异,但也仅仅一秒,继而她笑着和桑酒点了下头后匆匆跑走了。

    “不去和她打声招呼吗?”她试图想弥补些遗憾。

    “不了,”江添屹收回视线,“她应该不想见到我。”

    桑酒暗自叹了口气,接着听到他说:

    “桑酒,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一开始和她结婚或许是冲动,但离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不是她的良配,她跟着我只会蹉跎岁月。”

    这话其实说的挺渣,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实话。

    与其互相折磨,不如趁着大家还没撕破脸皮时早点断了,各自安好的同时也能给足彼此尊重,不至于到最后谁都下不了台面。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桑酒也不再遗憾,不提前尘往事,只祝他前程似锦,一路繁花。

    分别时,江添屹调侃她:“之前还拦着你不要和陈时迁来往,现在看来,我们三个里你才是最幸运的那个。”

    桑酒望着朝她阔步走来的男人,由衷地笑了笑,“是啊。”

    这世上再没有比遇到陈时迁更幸运的了。

    陈时迁过来时看到她一直在傻笑,心情也莫名舒畅起来,掐了下她的脸,“一个人傻笑什么呢?”

    桑酒歪着头看他,目光澄澈:“陈时迁,我就是觉得遇到你,真好。”

    “嗯?”

    “你看啊,中国有那么多人,而其中大部分人都是试了好多次才堪堪遇到了携手一生的人,而我只用了一次就从茫茫人海里找到了你,所以说,我是不是很幸运?”

    陈时迁眼带笑意问她:“只试了一次,不后悔吗?没有我,或许你还会遇到更好的人。”

    桑酒摇头,“除了你之外,确实还有更好的人,但只有你是最适合的。”

    陈时迁忽觉心旌一动,喉结滚了滚,深邃的目光直直望进她的眼里:“我才是那个幸运的人。”

    -

    葬礼一过,一切又恢复如常,按照老爷子生前的遗嘱,公司由陈识接管,剩下的股权三姐弟平分,但多拿出了百分之十给陈时迁的母亲,为此,陈漪闹了很久。最后以陈时迁主动让出自己的股权来结束了这场不算闹腾的遗嘱纷争。

    后续桑酒有问过他后不后悔放弃自己的那一份,毕竟陈氏的股权,哪怕只有百分之一也够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他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和她说:“人只要不停止脚步,财富是永远不会竭尽的,而其中的区别只是多少的问题。既然都要靠奋斗才能赚钱,那为什么我不用自己双手挣的钱,至少我花的心安理得。”

    话虽说的在理,但是桑酒身上的商人性子在这个时候暴露无遗,在她看来,有钱不拿是傻子行为。

    她稍稍不满,“你这样显得我像是个唯利是图的奸商。”

    最后还是陈时迁耐着性子和她解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桑桑,我也是个俗人,当然也希望钱越多越好,但是陈家这个坑太深太复杂,我不确定自己跳进去是否安然无恙。要是从前,我一个人跳了也就跳了,可现在我还有你,我不能把你扯到风险里,你明白吗?”

    听了他的话,桑酒才按捺住了财迷性子,勉强欣然接受。

    陈时迁笑骂她“小财迷”。

    然而某小财迷在520那天瞒着他狠狠大出血了一次。

    桑酒也是在公司茶水间里无意听到他们在说520送礼这事才想起来自从和陈时迁谈恋爱之后自己都没有正儿八经送过他礼物,所以她决定520那天要送他一个大惊喜。

    情侣之间送礼也是个难题,直接给钱太俗气,手工diy耗时不说还不符合她的惯常作风,桑大小姐琢磨了两个星期也没琢磨出来,最后还是郁青隔着时差丢了个电话过来。

    “你要实在不知道送什么,那就送花,玫瑰花肯定不会出错。”

    桑酒觉得这个主意很好,于是当下就在网上下单了九百九十九朵路易十四玫瑰,而还在英国深受提案和阴雨天气折磨的郁青此时只能感叹一句:

    真壕!

    -

    520那天桑酒早早地下了班,一路驱车到申大,借着陈时迁的名义把车开进了校园,彼时梧桐道上情侣成对,脸上俱是甜蜜,腻了她小半程路。

    桑酒的车停在教学楼前的车道上,路过的学生纷纷转头看她。

    毕竟朴实无华的校园里突然多了一辆骚包还艳丽的玛莎拉蒂,尤其它的主人还如此高调,实在很难让人忽视。

    桑酒一身皮衣短裙,双手环胸倚在引擎盖上,露出一双又长又白的腿,硕大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红唇烈焰,张扬到连头发丝都在风里叫嚣。

    下课铃声一响,教学楼里一窝蜂地涌出好几拨人,桑酒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的陈时迁,身量高容貌出众,哪怕丢在人堆里也是扎眼的存在。

    他今天难得的戴了副眼镜,白衬衫黑色西装裤,手里拿着厚厚的一叠纸,站在那清清冷冷的,有种读书人独有的斯文和倨傲。

    “陈教授——”

    相较于他的名字,桑酒更喜欢这样称呼他,像是带了某种禁忌色彩,无端让人兴奋发狂。

    听到声音,陈时迁抬起头,远远地就看到了她,于是下一秒脚步一转朝她走来。

    “怎么来学校了?”

    走近后,他笑着问。

    桑酒摘了墨镜,一点也没觉得害羞,理所当然地说:“想你了。”

    他们周围还有好几个陈时迁的学生,看到桑酒的脸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好一会才有人惊呼:

    “原来是她!”

    就是有一次被陈教授单独留堂的那个学生。

    那天上课陈时迁态度一度反常,下课后还闹出不小动静,他们作为在场证明,对当时的记忆格外深刻。

    “哇,那她不会就是陈教授说的有点难追的人吧?!”

    “呜呜呜,好配哦,姐姐好好看!”

    “哇,颜值简直绝配!”

    七嘴八舌的声音在四周响起,桑酒挑了挑眉看他,“陈教授,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陈时迁抬了抬眼镜,眉心微动,抿嘴一笑,“桑桑,你今天特意来学校不就已经把我们的关系昭然天下了。”

    “是吗?”桑酒红唇轻轻擦过他耳边,唇角有意无意勾起一抹笑,“那陈教授准备好了吗?”

    陈时迁还在怔愣中,人已经被他拉到车后箱。

    “唰——”

    随着后备箱慢慢打开,一股浓浓的玫瑰花香瞬间飘了出来,映入眼帘的是满满一车箱的玫瑰,天鹅绒般的深紫色花瓣沾着露水在阳光下傲然绽放,雍容华美,神秘高贵。

    周围立马哇声一片,引起不小躁动。

    “这也太酷了吧!”

    “路易十四玫瑰哎,姐姐真的有钱又浪漫”

    陈时迁看着一车的玫瑰,又诧异又感动,还有那么些许奇怪。

    桑酒一脸骄傲自豪,笑眯眯地问:“陈教授,你不会感动哭了吧?”

    许久,陈时迁才抬头看向她,脸色有些为难,“桑桑,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被你包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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