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村其实对木下绮罗这个人,一开始他只有一点点的印象。但是以他的性格,能这么清楚地记得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对方还是异性,已经很罕见了。
他虽然在学校异常受欢迎,人也温和可亲,但,这不代表他很好接近。
不过那些围绕着他的异性,几乎全都是一副仰望倾慕的姿态,要说他对她们多熟悉,其实也不过是平时见面会点点头的关系。
立海大的高岭之花,其实是幸村精市。
在国三病愈的时候,重新回到学校,他也并没有把自己的目光给予一分一毫给网球以外的人或事。
直到九月份,他们输了。
结局落定以后,那种紧绷的神经才开始放松下来。
他讨厌败北,内心有轻松,但更多的是怅然,是遗憾,还有不甘。他在过去病了的岁月里,拥有凝视着自己的生命和死亡的勇气。
跨越过病痛的幸村精市,其实在面对失败的时候,还是会有些无法接受。
但他一直是一个很会掩藏自己情绪的人,他真正的情绪外露,似乎只有在输球的时候。
而他现在凝视着自己的失败。
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他才终于发现,自己班上从这个学年开始,好像是来了个转校生吧。
对方似乎是个偶像,平时不怎么来上课。
很任性,这是他对她的最初定义。
不过有一天,他倒是偶然听见班上一对男女因为这位争执起来了。
无非是就对方上不上课的这个事情。女生认为这是那位同学不认真的表现,而男生却觉得那位只是在追逐着自己的梦想。
“木下同学的歌唱的很好听的,而且她成绩也不错,哪怕她不来上课也没有拖什么后腿啊!”
“什么啊,你就是看她长得漂亮才帮她说话吧,我上次都看到你桌上有她的杂志了……”
原来如此,所以还是很受少男少女欢迎的偶像类型了。
从不关心这些娱乐的他在心里无聊地猜了一下,这位应该蛮火的。
班里都有人为她掐架了。
——
真正见到人的那天,反而是在办公室。
因为考试,他被老师叫过来做了几道题目,看着化学名词,他就逐渐有些神游天外。
然后,幸村突然听到有人推门进来。
因为桌子前面都有东西挡住,而且他在角落,所以来人并没有看到自己。
幸村听到对面响起了自己数学老师的声音,接下来他很没有负担地听了一次墙角。
“在学校见你一次还真是难得。”
有点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老师,我考的也不是很差吧。”
一道女声响起。
幸村大概已经知道这是谁了。
他拿起笔,开始在脑子里回想手里这道题的化学方程式。
接着就听到对面是试卷在敲打头的声音。
“你啊,给我好好看看这些错题,有的这么简单,分数丢了也太亏了啊。”
接下来就是数学老师一直絮叨且年轻又无奈的语气。
“嗯嗯嗯我知道了,谢谢老师。”
随后,安静了一会。
幸村已经解好题,便听到老师有点拘谨和故意压低的嗓音。
“那个……”
“水野西子的签名,你拿到了吗。”
对方也学老师故意压低声音。
“拿到了,老师。”
“我绝对不会把老师喜欢水野前辈的事告诉同学们的。”
幸村听到数学老师咳嗽了几声。
后面应该就是递签名照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年轻的数学老师继续压低声音,一本正经的。
“那个,你下午下了课赶紧溜,你化学老师昨天在办公室说要捉你。”
“欸,我化学明明过线了。”
化学过线的幸村精市此刻坐在化学老师的桌子上,内心有点复杂。
为这场“交易”。
这位新同学,比自己想的要有意思。
他听着对方开门出去,透过窗户,幸村朦朦胧胧地看到了她的脸。
像在哪里见过,也许是自己看过什么广告之类的?
想到了之前两个男女同学的争辩。
这其实不止普通级别的漂亮了吧。
原本他以为那天下午能在教室看见对方,结果并没有。
看着另一头右后方的空桌位,再看了一眼班里许多人脸上那遗憾的表情。
还真是,随意啊。
没想到的是,在那之后不久,他又偶然见到了这位新同学的另一面。
忘了是哪一天,她破天荒地踏着早课铃走进了教室。
班里因为她的出现,顿时骚动起来。因为对方似乎,从来没有在这个点出现在学校里面,大家的表情都是有点激动和新鲜。
而后来的那整整一天,她居然都没有走。
他觉得往日投注在自己身上的那些目光在那天少了一半。
托这位新同学的福了。
班里有一半的人,追星的,不追星的,都去找她要签名了。
而到了放学,她还是一动不动。
很反常。
他自己去了一趟天台的花圃,下来的时候发现教室里还有人。
明明今天不需要值日的。
幸村站在门外,很清楚地看到,那个看起来就很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且有点傲慢的大偶像,正在拖地。
她一边拖地,还一边低声地骂着某个带帽子的风纪委员,一点都不通人情。
戴帽子的风纪委员,不就是真田么。
画面实在有点滑稽。
又过了一会,她才把地拖好。
幸村靠着墙,听到里面她满足的自夸。
“哈,这也不是很难嘛,拖地什么的。”
“我真的是天才。”
她一个人站在那里,扫视着教室,就像扫视着自己开辟的疆土。
等对方跳着小天鹅踢踏舞从教室飞出去了,他才从隔壁的墙里走出来。
黄昏时刻,少年看到自己的影子映在墙上,影影绰绰的。
本来以为她拖的快,会不怎么干净,结果这地居然比前两天的值日生拖的还要好。
一个平时连课都很少来的人因为被罚拖地,所以捱到放学所有人走光了,才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勤勤恳恳地完成任务。
嗯……意外的很听话啊。
啊,谢谢真田,因为你我今天好像笑了出来。
他当时是这样想的。
那天的部活他去晚了,真田和柳倒是问起他是否遇到什么事情,他只是说看到了比较有意思的东西。而后来的某一天,很意外地是,他也从真田嘴里听到了木下绮罗的名字。
而且,不是说迟到这种事。
真田提起他祖父偶然说起这位偶像是武族世家,她用刀似乎也很厉害。
能被真田说厉害的,恐怕水平非常高了。
只是幸村始终很难把自己印象里的木下绮罗和用刀联系在一起。看起来并不多么靠谱,也没有多少干劲的一个人。木下绮罗那种懒洋洋的风格,却在剑道这种事情上有所造诣,也许她并不简单。
自从偶然见到她几次,幸村经常在商场里、街道上看到这位的广告和海报,以前也不是没有,只是他从未注意过。
但他也并没有多么在意。
直到那天。
也是国三十月的某一天,他一个人去医院复查。
他一直都讨厌这里的气味。
一回到医院,有些回忆就强制地被重新启动。
所以他提出要去看看天台花圃上的植物,护士笑着随他去了,那些植物,自己也曾经照料过一段时间。
幸村正蹲着身子看绿叶,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的时候,余光瞥见对面不远处的矮阳台,他有点愣住了。
他眼力很好,对面是木下绮罗。
他见过海报上的木下绮罗,也见过偷偷摸摸拖地的木下绮罗,见过她的散漫,别扭,古怪,他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见过她不为人知的许多面,他心里还保留着前几次那些秘密性的记忆。
现在似乎又多了一面。
那个人穿着病号服,外面罩了一件薄毛衣,背后是输液杆,长长的管子蔓延到对方的手臂上。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另一件事吸引走了。
——她好像是在哭吧。
她戳针的手捏着栏杆,另一只手就那样垂在身侧,头发被风吹的有点凌乱,她的头微微垂着。
幸村的眼睛没有好到能看到她眼泪的那种程度,但是她的表情很明显,是非常非常难过的样子。
那张漂亮的过分的脸上居然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吗。
幸村莫名其妙地就站在那里看着她。
现在已经是秋天,落叶卷着风送来清凉的气息,他发觉自己的心竟然微微的有点意动。
面对这种情绪,他难得有些无措,虽然脸上一贯是风轻云淡的表情。
在那个安静爽阔的,散发着草木清香的秋日午后,幸村平静下来以后,他鬼使神差地发现,自己可能对这个一句话都没说过的人产生了那么一丝若有似无的好感。
为什么?
因为对方的眼泪?
从男女方面客观来说,她并不是自己的理想型。他冷眼审视过这位,甚至可以说对方身上还有他不喜的品质。
这是他人生中除了网球以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偏离轨道的感觉。
但,作为正常青春期的少年,对异性产生了一点点的好感,其实很正常,这些好感并不能代表什么。
更何况这个人是幸村。
他总觉得这些都过于巧合,一桩桩一件件,每次都让他撞见,命运似乎在把木下绮罗缓缓地推向他。
他有些抵触这种感觉。
前方好像有一个贴着木下绮罗标签的盒子在向他招手,诱惑着他跳进去,但这一次,少年并没有理会。
你是在干什么?觉得我会顺着这种轨迹往下走吗?他在心里这样质问着不存在的上帝。
越是这样神之子越容易生出抵触之心,莫名其妙滋生出的这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少年心思在自己的那些热爱,痛苦以及快乐面前,实在不值一提,他当然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所以,他也许是特地不愿意去想起这些事,一个人想要淡忘一件并不是那么深刻的东西,是很容易办得到的。
于是医院天台上那些异样的感觉也确实如他所愿,很快就被他遗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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