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要从今日晚膳说起。
皇上见胤禩果真留在养心殿内静候,心中稍暖。这脚下便也生了风般,急匆匆踏入翊坤宫。
惠妃自午后便于正殿端坐,虽说不上是翘首以待,但当真听见太监通传“皇上驾到”时,饶是沈眉庄再沉稳,也是难掩喜色,这喜中却又带着一丝慌张与惶恐,五味杂陈,难以厘清。
入宫三年有余,沈眉庄曾也是这班秀女之中最为璀璨的一位,论家世品貌、性情为人皆是当中翘楚,而自圆明园闲月阁的那场假孕风波之后,坠落的不仅仅是沈眉庄的前程,更是她那颗少女含春的痴心。
沈眉庄闻声后赶紧起身,率先迎到正殿门前跪拜,只见久违的皇帝大步而至。
“皇上万福金安。”沈眉庄深深的低下了头,眼前这位男子,既是她魂牵梦绕的夫君,亦是将自身弃如敝履的皇上,即便时过境迁,沈眉庄还深深记得皇上伸手扯下自己头上金钗时的蛮横与无情。
“都起来吧。”皇上低头看了一眼跪伏一地的众人,正好瞧见惠妃身后的竹息姑姑。胤禛心下对皇太后更添烦感,但按照老八的意思,朕也没必要与一垂暮老妇多做计较。
皇上大步流星进了正堂,见宴桌已经摆起,桌上已经布好马蹄糕及香芋饼两盘素点心。
胤禛往宴桌前一座,也懒得与惠妃应酬,便直言道,“传膳吧。”早点做完过场,朕也好早点回去陪八弟。
竹息伏身道了一声“是”,便转身出去,不一会传菜的太监鱼贯而入。
先上来的是山楂酱山药、桃仁如意菜的凉盘,再就是百合素雪螺、松茸炒素牛、百叶时蔬卷、糯米八宝鸭四道热食,随后是一盅咸鲜味美的三鲜竹荪汤,和热气腾腾的香糯窝窝头。
胤禛瞧着这一桌,不可谓不丰盛,但一想着老八还在养心殿里空等,皇上便也是兴趣阑珊。
沈眉庄自然看得出,皇上自打进了这门便没睁眼瞧过自己。看着太后娘娘准备的这一桌丰盛素席,沈眉庄心下打鼓,她虽不得帝宠,但也明白皇上向来崇尚勤俭,便略微担心的端详了皇上面色。只见皇上倒无发难之意,反倒指着桌上几个菜,让苏公公夹菜。沈眉庄这才将心定了一定。
竹息在一旁伺候着,见皇上极为的赏脸,便挥手让宫婢将太后赐的素酒呈上。
皇上见竹息立而不走,便看了看侍立在桌旁的惠妃,对她说道,“太后赐宴赏酒,你就坐下来,陪朕饮两杯吧。”
沈眉庄应是领命,接了侍婢手上的酒盅酒壶,先为皇上斟满一杯,又为自己也满了一杯,这才浅浅坐下,与皇帝对饮了一杯。
竹息见二位暖酒下肚,这才含笑告退,说是要回太后那边复命。
胤禛见终于将太后的心腹打发走了,招手命苏培盛等人退到外间候着。
见惠妃略有些局促难安,皇上倒不见怪,反倒是亲手执起酒壶又倒满了两杯酒。
沈眉庄见皇帝竟为自己满了一盅酒,受宠若惊,险些要站了起来,却被皇帝一把按下。
皇上开口道,“朕还记得,当年浮碧亭似卿落水,是你救她上来的,后又守在储秀宫尽心照看的。”
惠妃见皇上追忆往事,想起那会子她与皇贵妃皆有宠幸,但如今却是今非昔比了,于是颔首回道,“妃嫔落险,周遭主子及宫人,无一不尽心竭力,臣妾不敢居功。”
皇上“嗯”了一声,微抿了一口酒,再道,“你能如此想甚是,而他却一直记得你的恩情。”
沈眉庄自然明白这“他”正是指当今的廉皇贵妃,心下一酸。也不知是为这人情冷暖中尚有人知恩图报而欣慰,还是为借他人之手而舔得恩宠而酸涩。
“皇贵妃年轻体弱,你在旁帮衬着,朕也自然记得你的好处。”说完皇上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看了看见底的空杯,正色道,“倘若惦记着些不该惦记的,紫禁城再大,也容不得你。”
沈眉庄见皇上这句不怒自威,赶紧起身退了一步跪地道,“臣妾明白,能得皇上信赖,皇贵妃看重,是臣妾的福气,臣妾断不敢有非分之想。”
“嗯,起吧。用了膳,朕就回去。明日太后跟前,你好生应对着。”皇上觉得这也就差不多了,此刻刚喝了两盅酒,正觉口中燥热,是该吃点菜压压了。
沈眉庄起身,心中已是明镜一般,比起刚刚的进退维谷,这一刻她反倒轻松了几分。她看着自己面前那杯皇上亲自满上的酒盅,怅然一笑。她伸手将酒杯执起,一饮而尽,一生儿女情长、满心痴情心事亦随之而尽。
沈眉庄再度看向皇上时,觉得自己的眼力更为清澈了几分。这个天下至伟的男人,她侍奉过,她期盼过,她怨怼过,但最终这人的眼神却未能锁在自己身上半刻,只怕这乃是后宫无数佳丽难解的心事。
而今日这位冷情薄幸的皇帝来到自己面前,开诚布公的告诉自己,他要回去。即便是圣母皇太后的面子,也留不住他,他还是要回去。那个回去的地方,沈眉庄又怎会不知道是何处呢?
比起毫无真情的虚伪抚慰,□□如她,却反倒觉得此刻的皇上格外的真实许多。
此刻,一声通报打断了惠妃所想,没想到此时此刻竟有不速之客悄然而至。
而来者正是菀妃甄嬛。
甄嬛进了正殿,瞧见皇上,略有些惊诧的瞪了瞪眼睛,然后赶紧伏身请了安。随后说道,“臣妾平日里常来看望眉姐姐,不想皇上今日也在,惊扰了皇上和眉姐姐,请皇上降罪。”
胤禛冷哼一声,“你来得倒是真巧。”胤禛断然是不信甄嬛今日乃是无心之过,不然在宫门口见着皇帝銮驾自然会退去,而她却背道而驰偏要进来。
皇上看着一桌子的菜,想着如果自己一会走了,太后难保不怪罪老八,太后行将就木保不齐会作什么妖。甄嬛来此搅局甚好,于是皇上朝跟进来的苏培盛摆了摆手,让他下去。
反倒对甄嬛和颜悦色道,“菀妃既然来了,就一起入席吧。也尝尝太后赏赐的酒宴。”
惠妃见甄嬛突然而至,本是怕皇上责难于她,但见皇上此刻又不似如此,便只得起身携甄嬛入了席。两位妃子,一左一右伺候皇帝用膳。
不过一刻时间,皇上却觉一股倦意朦胧而来,胤禛毕竟久经乱局,登时一个警醒,抬眼看了看惠妃,只见她此刻已是绯红满面。
甄嬛似也瞧出了不对劲,开口问道,“眉姐姐可是醉了?”
沈眉庄按着太阳穴,皱眉道,“不知怎的,浑身热了起来。”
胤禛闻听这句,低头看了看酒盅,暗骂一声,刚一起身,便自丹田之下窜起一股无名之火,瞬时辐射四肢百骸。
皇上还没站稳,晃悠欲倒,二妃见状赶紧上前扶了。
沈眉庄本就已是腿脚虚浮,一个不稳直接扑倒在皇上肩头。
甄嬛一人难敌二人力道,三人勉励挪了几步,近乎是摔倒在一侧的软榻之上。
皇上左揽右拥,香玉满怀,几番纠缠,便已是衣衫不整,一室旖旎。
甄嬛眼见着眉庄神色恍惚,哪还有往日里的闺秀矜持,与皇帝搂抱一团,肌肤相亲。若说甄嬛进来得晚,自然着道也浅,却不知是真的情难自已,还是猜出了太后酒中真意,借此契机也攀附在皇上胸前,勾着皇上脖颈,大有要雨露均沾的架势。
甄嬛将皇上与眉庄纠缠不分,便奋力附在皇上耳边,呢喃一声道,“四郎。”
皇上被这句软懦含情的呼唤惊得一震,恍如炸雷劈顶,转身一看,正对上甄嬛含露双目,柔情似水,说不出的搅人心神。
见皇上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甄嬛伏在皇上胸口,再度唤了一声,“四郎。”
皇上彷如初醒,硬生生把甄嬛推了出去,再反手将惠妃也撂倒一旁。
只听屋内哐当几声,苏培盛心里纳闷,刚推开一个门缝,便见皇上推门而出。
“来人!”皇上怒不可遏,此刻已经断定自己是着了道,险些就范,此刻一腔的怒火将其余念头暂且压了下去。
在廊外候着的槿汐与釆月听见皇上怒吼,无不周身一震,麻利进来,探头一看,两位主子此刻一位伏在软榻上,一个干脆躺倒在地上,钗环凌乱、衣襟不整,说不出的狼狈。
幸而槿汐老道,赶紧让釆月去取了两床被单,赶紧将把两位主子裹了起来。
而皇上一路冲到院内,正瞧见院子里用来防火的水缸,里面正满满一缸的冷水。
苏培盛一路扶着皇上跌跌撞撞出了屋,却见皇上这会停了脚,忐忑唤了一声,“皇上?”
胤禛缓过神来,咬着牙命道,“把惠妃与菀妃置入缸中,让她们清醒清醒。”
皇上金口一开,即便翊坤宫内乃是惠妃的侍仆,但却无人敢置喙半句,只能任凭厦公公带着几个嬷嬷和太监,进屋将两位妃子扛出扔进了水缸。
虽是初夏,但这冰寒彻骨的冷水一激,别说是甄嬛着道较浅,就连昏昏沉沉的沈眉庄也是神色一凛,瞬时醒了。
而皇上哪有功夫去瞧她俩,疯也似的离开了翊坤宫。
翊坤宫离养心殿极近,皇上在掌起宫灯的宫道里由苏培盛扶着摇晃了几下,便进了养心门。
过了正殿,刚进穿堂。一群人迎面而来,胤禛此刻已是目眶欲裂,一时间竟连人形都看不周全。忽地听见有人换了句,“四哥。”这一声才是他心心念念的声调,才是那个可与朕肆意意厮磨的人呀。
胤禛只觉血脉之中热流满溢,犹如洪水决堤,脑中轰轰隆隆再也辨不清其他,只顺着那声音过去,一把将人扛起,直奔内室而去。
皇上脑中的弦这么一断,便如脱缰的野马,任是谁也拉不住,当然也更是无人敢拉。
直到一浪接着一浪的催人暖意纾解而去,胤禛这才体会到身下某处摩擦得痛处,这才停了动作,缓缓清明了起来。
胤禛一抬眼,正看见眼前一方明黄色的软枕,那枕头被身下的人死死抓着捂在脸上。
皇上抬手掀了枕头,生怕这人把自己生生捂死。一掀起才发现,胤禩原是一直咬着枕头,此刻连齿间都渗出了血丝。
“老八”,声音一出,格外嘶哑难辨,皇上只轻轻动了一下身子,便见胤禩倒抽一口气。
胤禩抵住皇上胸口,费劲的抬头往两人身下看了一眼,便又仰倒喘着粗气道,“老四,别瞎动,拿出去。”
胤禛被他这么一说才发觉两人如今还连在一处,他极近小心的退出去了,还是引得胤禩一阵瑟缩,见老八没了枕头,只能用双手掩着面,也顾不上裸露的胸膛拼命的起伏喘息。而光洁的脖颈上,除了被汗黏住的几缕乌发,便是一片淤红的斑点。那痕迹蜿蜒往下,不满了肩头和胸脯。
皇上抬了抬背,只觉得后背及肩头上几处火辣辣的疼痛传来,想来是方才被胤禩抓破的。
皇上见胤禩蜷起身倒向一旁,顺其他身下淌出的粘稠几近粉红,似是出了血。胤禛便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不适,起身在地上一片衣物中捞了一件裹上,便叫人准备热水沐浴。
这养心殿的宫人哪个是吃干饭的,都心知肚明,这热水一直烧着,连梳洗衣物,早已一应俱全。
皇上见胤禩瘫软在卧榻上,一副恹恹之相,也不叫人进来伺候,命人将东西准备妥当赶紧撤开,这才亲自把老八抱进暗房,放进浴桶之中。
这一回的浴桶极大,那是皇上一直想着与八弟共浴戏水,只可惜老八自打有了弘昊之后极少宿在养心殿,因而这新浴桶直至今日才派上用场。
胤禩入了热水,本是稍觉舒缓,但一转眼见皇上也进了浴桶,颇为嫌弃的蜷起了身子,抱起膝盖。
皇上端详了他脸色半晌,见总算是缓了些红润出来,这才说道,“今日都怪朕,着了道,太后的那壶酒有问题。”
胤禩垂着眼睫,心里无数的感叹,短短几个时辰,自己便将这苦果囫囵吞下,真真是有苦难言。而如今面对着皇帝,也不知是该摆出何种面孔。抻了片刻才说道,“有问题自有惠妃伺候,还有巴巴跑去的菀妃,四哥何苦跑来糟蹋臣弟。”
胤禛为之语结,靠到胤禩身边道,“朕不想伤你,但朕这回并没负你。”
胤禩原是想一把将行四的推开,却觉得浑身无力,还没动作,自己便已经被皇上抱在怀里。挣动了两下,热水哗哗溢出,两人便贴得更近了些。
胤禩身心俱疲,也不再挣扎,就这么任由胤禛抱着自己。这个怀抱,犹如桎梏,三年里如影随形。胤禩将下巴抵在胤禛肩头,微微含笑:再过一阵子,一切摆脱,到那会无论四哥情深情浅,弟弟再不奉陪。
胤禩在昏睡过去之前,迷蒙想到的是:老四,你想得到这一夜便是你我最后的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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