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养心殿早议事毕,皇上在西暖阁里略有些坐立难安。

    苏培盛瞧着宫婢们布上早膳,而皇上却似是毫无胃口,也不指任何一盘,这才蹭到皇上跟前,低声问道,“皇上,巳时了。”

    胤禛斜眼夹了夹这奴才一眼,明白他这是在说储秀宫里的那位这会已经起了。但经了昨日那一场撕扯,皇上此刻的脸面怎么放得下,刚想申饬便听见苏培盛又道,“廉主子那边只怕忌惮皇上威严,即便是想派人过来也是不敢。倒是皇上闷闷不乐,过后皇贵妃知道了还是要心疼的。”

    胤禛听了,冷哼一声,心中暗道:老八那家伙哪里会心疼朕。但转念一想昨日胤禩那盈盈一握的细脖险些就折在自己手里,皇上便觉得心里一阵烦躁。

    苏培盛哪里不懂皇上心思,这话都是反过来说的,哪里是皇贵妃心疼皇上,明明是皇上记挂皇贵妃,只是皇上最是好面子的,昨日那一场把廉主子可掐得不轻,只怕这会皇上是悬在那里进退两难呀。

    皇上沉吟片刻,最后还是命小厦子去储秀宫看看,这才让苏培盛给自己盛了一碗鸡丝粥。

    这粥碗刚刚放下,小厦子便回来了。

    胤禛眼尖,见着那奴才刚在门口露了头,便提声问道,“皇贵妃的身子如何了?”

    小厦子一溜烟跑进来跪在皇帝身前,诺诺道,“奴才……奴才……没进去储秀宫。”

    皇上登时立起了双目,怒道,“什么叫没进去?”

    小厦子侧眼看了看自己的师傅苏培盛,但这会子苏培盛哪里敢和他递眼色,上前一脚踹了,说道,“皇上问话,照实答来。”

    小厦子心一横,把方才情景复述一遍,“奴才刚进了储秀宫外院,便见皇贵妃娘娘出来,命人将奴才赶了出来。”

    “大胆!”胤禛拍着桌子站立起身,“皇上的人他也敢撵!”

    小厦子似是还没说完,颇有难色的看着皇上,揣度着要不要把廉主子的原话一起说了。

    皇上瞧着这小奴才战战兢兢的样子,似有后话,便指着小厦子的鼻子道,“他还说了什么?快说!”

    小厦子一闭眼,便将胤禩原话复述道,“皇贵妃说:旁的什么人来都成,偏就养心殿来的不许进。”

    “放肆!”胤禛大体也猜到就是这些赌气的话,到没如奴才们想的那样暴怒,而是在西暖阁内踱了两圈,随即再度问道,“他的伤势可好些了?”

    “奴才一进门便被储秀宫的人送了出来,并不敢直视主子。奴才过后打听到,昨日廉主子没让刘太医入内查看,说是没有大碍。”

    皇上与皇贵妃动手,本就不是什么体面事,胤禛想着不让刘裕铎看也是对的,只是怕老八硬挺着。这么一想,即便再不愿率先低头,皇上也是忍不住了,直接摆驾储秀宫,亲自探看。

    将皇上的奴才赶走,胤禩正靠在明间的软榻上晒太阳,却听见海富团在外面尖着嗓子喊道,“皇上驾到。”

    胤禩冷不丁的一惊,原以为早上将养心殿的太监叉了出去,皇上定然会恼羞成怒。雍正对于那些掘了他脸面的人,那是记恨得紧。只怕定然要自己脱簪戴罪亲自去养心殿认错,这人才能找到台阶下来。

    胤禩与方若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都看到了一丝不安。

    胤禩明白方若的担忧,只怕自己是把皇上惹得太过,如今这睚眦必报的四哥是要亲自过来收拾自己了,连和自己怄气的兴致都无了。

    胤禩想到这里,赶紧将领巾往下扯了两下,露出还留着红痕的脖颈。便由方若扶着,快步迎到院内。

    皇上的脸色,可不是沉如铁灰么。幸而胤禩脚下动作快,先行到了皇帝跟前,直着身子咕咚一声就跪在冷硬地上。

    储秀宫一贯的得宠,廉皇贵妃的礼数皇上老早就免去了,一众内院里的宫婢太监见主子突如其来的行此大礼,慌乱间赶紧挨个跪了一片。

    旁人皇上自不放在心上,只听着方才胤禩噗通一声格外的响,想着他膝盖定是磕得不轻,想先给这人来个下马威的心思便改了,直接弯腰就要将胤禩扶起来。

    胤禩哪里听他的,见皇上要来扶自己,便赶紧一伏身拜在地上,口中道,“臣妾不敢侍驾,皇上请回吧。”

    胤禛一片既往不咎之心就这么悬在此处,颇为尴尬。皇帝手上一使劲,便也不顾轻重,只将胤禩拖了起来。心道:这光天化日之下,和朕闹别扭也不嫌丢脸。

    在这一番拉拉扯扯之下,皇上正好瞧见胤禩露出的一截脖颈,在这青天白日下显得分外瞩目。

    皇上伸手摸了摸胤禩脖子,轻声问道,“还疼么?”

    胤禩扭了身不看他,皇上见一众奴才跪围在此实在不好看,便挥手让那些旁杂人等退下。这才拉了拉胤禩的手,说道,“有什么话,咱们进去再说。”

    皇上拉了两下没拉动人,有些负气,便甩手自己先进了正堂,回身看胤禩侧着身子立在当场一动不动。

    胤禛心中本是由爱生怜而按捺住火气,但哪也是禁不住一次又一次的碰冷脸。皇上觉得自己今日登门探望,也算是先退了一步,待老八和自己坐上软榻,耳鬓厮磨间,朕说句软话甚或是赔罪也不无可能。

    但老八这不省事的莫不是要朕当着一众奴才下人给他赔罪道歉?皇上想到此刻便收起方才释出的善意冷哼一笑,负手进了明间。

    苏培盛瞧在眼里,心里也是一万句:廉主子,可别再惹皇上不高兴了。但这话他虽有心劝,但却没胆说,于是赶紧也进屋伺候皇上茶水去了。

    皇上只喝了半盏茶便坐不住了,透过窗棂瞧见胤禩可不是一直在院子里站着。

    “你就真不打算进来了?”胤禛提声问道。

    胤禩心里是打定了主意势必不能和皇上缓和,免得四哥日夜留在储秀宫内,于是淡淡说道,“臣妾命小福薄,不敢和皇上同处一室。”

    胤禛盯着窗外,虽是初夏时节,但胤禩毕竟体寒,如今一件单衣站在风口里,即便不吹坏了,也是要累着的。

    皇上拍了拍腿,心道:罢了,再让他怄两天气再说吧。

    于是悻悻地起身,在院子内好好瞧了瞧胤禩,说道,“朕过些日子再来看你。”说完便也只能走了。

    胤禩看着皇帝背影,嘴角微扬,见皇上真出了院门,这才回身进了屋。

    方若赶紧给主子递上了热茶暖身,却见主子神色极好,知道主人这是得了意。

    往后的两日,皇上真的再没来储秀宫。

    而胤禩照常的每日都去寿康宫瞧瞧太后,自然是会和惠妃遇上。

    这一日太后午歇未醒,皇贵妃与惠妃正好在配殿里饮茶叙话。

    “这段时日眉姐姐在寿康宫忙里忙出,可要仔细着自己的身体。”胤禩自知在寿康宫不过是坐坐看看,而沈眉庄倒是真的端茶喂药的那位,自然明白惠妃乏累。

    “能伺候在太后跟前,是嫔妾的福分。”沈氏神情哀穆,她心中也是明了,皇太后如今不过是捱时辰罢了。

    想必是察觉到自己面露悲色,沈眉庄赶紧压了压眼角,换上笑容说道,“倒是多谢皇贵妃送来的参汤补品,这几日嫔妾虽体乏,但精神却是极好,睡得也格外踏实。”

    胤禩点头道,“眉姐姐一贯的清风傲骨,这两年伴着太后吃斋念佛,眼瞧着形容萧索下去。我这个药罐子,那些太后送来的珍肴补品却无福消受,凭白放着。以我私心觉得,送到你那去,定不算辜负太后懿慈。”

    沈眉庄听了,缓缓起身,向胤禩道谢,但面色却仍掩不住悲戚道,“这里也没别人,实话说了吧,嫔妾倒是盼着能陪太后一起去了。”

    胤禩闻言赶紧起身,挡住了她的嘴,“眉姐姐年轻,怎可生此等念头。”

    沈氏微微含笑,拉着胤禩挡在自己脸上的手,“我当你是姐妹,才会这样说。这后宫之中,别说是我,嬛儿、陵容,甚至皇后,和去了的华妃。哪个不是痴心错付,凭白的挨日子。”

    胤禩反手拍了拍沈眉庄的手背,另一只手却拉开了领口让她看。

    沈眉庄见那红了一片的脖颈惊道,“这是怎么弄的?”

    胤禩明白如今自己贵为皇贵妃,又有皇上加持,只怕这件事外人还尚不知情,这会见惠妃如此惊异,便换上了一副自嘲的笑容道,“我说想像眉姐姐一般清净自在,不知你信是不信。”

    沈眉庄左右看了看胤禩脖颈上的伤痕,然后帮他和紧了领口,皱眉道,“这伤?莫非是皇上?”

    胤禩无奈点头,说不出的凄楚,“伴君如伴虎,我又怎能处处做对答对呢。”

    沈氏不可置信的摇头,虽说她久未承宠,但毕竟皇上那会对她总还是以礼相待,哪里受过这般粗鲁待遇。

    沈眉庄见胤禩目色昏沉,并无一丝宠妃的得意跋扈,便明白他虽独占圣宠,只怕日子并不好过,只得开解道,“熬着吧,好歹你还有个弘昊,总比我们强些。”

    胤禩觉得这姊妹的梯己话也算是熬到了火候,便继续道,“眉姐姐一向远清心寡欲远离斡旋,身子骨不知比我辈强了多少,想要个皇嗣算不得难事。”

    “妹妹说笑了,皇上如今见一面都难,我是断然没这个念想的。”沈眉庄如今能得妃位,已算是光耀门楣,对得起母家,哪里还敢奢望这些。

    胤禩却一改方才颓败面色,淡然一笑,“吉人自有天助。即便天不助姐姐,想必她老人家也会扶姐姐一把。”胤禩用眼神斜了斜太后寝宫方向。

    沈眉庄有些踌躇,只听胤禩说道,“眉姐姐只需顺势而为,莫要错失际遇。”

    沈眉庄略有些诧异的看向胤禩,脱口说道,“你真的不介意。”

    胤禩猛地攥紧双手,沉声道,“坦白讲,我这身子骨再折腾两回,指不定何时就没了。而我的弘昊尚且年幼……”胤禩说道弘昊名讳不由得连声音都抖了,“这后宫之中,唯有眉姐姐可堪托付。”

    沈眉庄身为女子,虽未为人母,但却也感同身受,此时此刻她唯有点头道,“你放心吧。”

    过了申时二刻,太后才从昏睡中转醒。

    太后如今醒着的时辰越发的短了,今日刚刚清醒,便唤了竹息过来。

    太后咳嗽了半晌,才指着竹息端着的酒壶向惠妃说道,“明日呀,就是你进宫的日子,这壶御酒赐于你,哀家让皇帝去翊坤宫可好。”

    沈眉庄唐慌站起,双手接了酒壶,谢了恩,她没想到这皇贵妃所说的时机竟如此之快的到了。只是即便有太后盛情,那皇上来或不来岂不是却极难左右,只怕也只是空欢喜一场。

    太后哪里看不出惠妃眉间的忧思,抬眼看了看一旁的胤禩,开口道,“皇贵妃,你说皇上会不会去翊坤宫呢。”

    胤禩悠悠起身,往惠妃身边一站,瞧了瞧那酒壶,心道:太后如此急于坐实惠妃恩宠,只怕这酒里少不得会多加了点暖情之物,真真是天助我也。

    胤禩明白既然有皇帝的亲额娘算计着老四,自己也大可不必客气,推波助澜之事,他一向熟稔。于是笑道,“太后娘娘不如再赐一桌上好斋菜,想必皇上定然会欣然前往的。”

    胤禩哪里是真心想要替四哥准备一桌饭菜,而是怕独独赐了一壶酒易引起老四疑心罢了。更要借此声势彰显出太后的懿愿,让四哥多少给她老人家几分薄面。

    太后点头让竹息去准备了,临了只说了一句,“这事全赖皇贵妃操持了。”

    胤禩含笑应了是,他哪里需要操持什么,不过是必须把皇帝说动而已,否则太后势必要把这事发作在自己头上。

    胤禩与惠妃一同出了寿康宫,见沈眉庄还有些如在梦中,胤禩觉得没必要点破酒中秘辛,怕沈氏那一身傲气受不住这事实。只好言让沈眉庄回去梳洗,等着晚上迎接圣驾。

    胤禩刚回到储秀宫,命碧云把刘云贵叫了过来,将一盆盛开的百合送到翊坤宫去。并嘱咐带话给惠妃,此花乃内务府近日新培育出的品种,馨香凝神,皇上极爱,必要放进寝殿内陈设。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刘云贵便回来复命,确认亲眼看着惠妃命釆月将一盆百合置于寝殿屋内。胤禩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

    这花瓣上,自然是放了安陵容调制的催情香。这香本是无味,又放在香花瓣上,那是一点也察觉不出。方才临送去时,方若特特在花瓣上喷了水雾,激发了效力。与太后那壶暖情酒,遥相辉映,相得益彰。

    胤禩心中暗叹道:四哥,不仅圣母皇太后疼你,连弟弟也是为你操碎了心呀。

    一面想着,胤禩一面起身道,“是该去养心殿的时辰了。”

    方若在旁点头,但心中却有些打鼓,前几日主子已经和皇上搞得如此之僵,今天巴巴的过去,还要劝皇帝去翊坤宫,只怕这事不太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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