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数日,十四贝子允禵入宫,在给太后请安过后极为难得的被皇帝召入养心殿说话。随后皇上便将太后病情晓瑜六宫,并下旨命各宫嫔妃及各府皇亲命妇轮流入宫侍疾。

    这一消息正中胤禩下怀,皇上如此一反常态的找十四弟长谈,可见太后的病情不容乐观。而各府命妇奉旨侍疾,无论是敦郡王福晋亦或是十四贝子福晋都是要点卯入宫的。

    果不其然,不出多日敦郡王福晋入宫侍疾,随后又去了景仁宫看望皇后,那自然是不能不来储秀宫给如今的贵妃娘娘请安。

    两人也未入内室,而是在正殿堂屋里略说了三两句话,见天色已晚博尔济吉特氏便撤了。别看就这区区一刻钟的时间,胤禩一眼便瞧出了十弟妹手上那副锦帕。这帕子上的花鸟纹样,极为眼熟,正是当初这储秀宫内的婢女碧月擅长的陇绣。

    胤禩见了这帕子,自然明白无需再和弟妹冒险传话,只客套了几句便送客了。如此一来,倒像是郡王福晋不敢怠慢贵妃,因而多跑了这一趟储秀宫似的。

    而随后两天,由瓜尔佳氏府邸照例送来了不少织绣物品。自胤禩有孕以来,母亲兆佳氏便每月呈送些东西进来,如今瓜尔佳氏位及贵妃,娘家也总算是有些底气,这送进宫的玩意也越发的质地金贵了。

    皇上进来,正好看见,就翻了几件,除了些锦帕香包,大多是婴孩的衣物。胤禛心知这些东西早就有粘杆处的人把关验看过了,于是含笑问道,“宫里还能少了阿哥的穿戴么?”

    胤禩直接白了皇帝一眼,“臣弟可是不像四嫂们那般贤惠,总得拿点东西装装样子。”

    皇上牵起胤禩的手,放在自己掌心里反复看了,“朕看八弟如今芊芊玉手,兴许一拿起针线就自然都会了。”

    胤禩抽回手,没好气道,“皇上往后多赏些锦绣罗缎到臣弟家里,让兆佳氏多做些体面东西送来,弘昊眼看着就能爬能走了,平日里抱出来自不能整天都穿绣娘做的东西。”

    皇上听了连连道了几声好,老八心疼儿子比什么都好。于是抬手让方若把这些东西收下去,自己揽着弟弟进了寝殿。

    胤禩做到床边推了推皇上,“四哥,太后是不是不大好了?”

    皇上难得高兴,却听他提了太后,脸色微微不愉道,“提她作甚,今日难得朕来得早,不如赶紧安置了吧。”

    胤禩再度止住皇上不安分的手,“四哥也太不像话。”

    皇上见胤禩是真的沉下了脸,想起老八对良妃的纯孝,便说道,“世间母子自不都像八弟母子一般。”

    胤禩见皇上总算是失了意趣,起身到外间看折子去了。胤禩觉得上辈子虽乌雅氏颇有几分薄情偏心,但四哥这对母子也真真算是旷世罕见了。不知见了病体沉疴的太后,十四弟此刻是否萎靡消沉。

    如今皇上在储秀宫内,胤禩不便去看兆佳氏送来的那批绣品,只得按捺住心思,躺下睡了。至于皇上是几时躺进了帐子,又是几时起身走的,胤禩一概不知。

    天一大亮,胤禩叫乳母把弘昊抱进来,这才让碧云将昨日府上送来的东西一一展示给自己看。

    东西里自不能夹带物品,因而究竟有没有消息,只能凭胤禩的眼力。胤禩左看瞧不出端倪,右看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

    方若哄着六阿哥,自然是瞧出了自家主子略微眉头紧皱,但却不懂其中的深意。倒是碧云这丫头多嘴道,“主子,夫人还做了些佛手酥,是主子以前最爱吃的。”

    胤禩微微叹了口气,心道府里送来的吃食翻来覆去也就是那几样,碧云这丫头没见过太多珍肴自然次次都惦记着,但胤禩尝了两三回就腻歪了。若不是为让兆佳氏递送东西这条路不断,好令四哥麻痹大意,胤禩早就想直接命她不要再送吃食了。

    方若听了碧云之语,恰似想起什么,见主子兴意阑珊,于是开口提示道,“看见这些绢帕呀,奴婢便有些惦念起当初月姑娘在时,那一双巧手呀,不仅绣得出新鲜花样讨主子欢心,在小厨房里也是一把好手呢。”

    碧云听了略微有些不高兴,撅了小嘴道,“姑姑这是嫌弃碧云什么都干不好了。”

    胤禩听了方若一点,自然醒了,心里暗道:爷最近这脑子是越发的不够用了,竟忘了碧月不仅会陇绣,还会做面点,既然这绣品瞧不出个玄机,那自然要尝尝那些吃的。

    于是胤禩朝碧云笑道,“你虽手笨,嘴倒是有福,也就方若疼你,换到别处早就发遣了。还不快去把额娘做的糕点端上来。”

    碧云听了,嘿嘿一笑,一阵小跑去端吃的了。

    这佛手酥呈上来,看着无甚亮点,普普通通而已,胤禩捡了一小块咬了一口,旋即牵了牵嘴角笑了。

    胤禩只吃了几口,便将东西都赏给了碧云。碧云高兴的将一盘子糕点端了下去,又去给主子沏新茶解甜腻。

    内室再无旁人,只有弘昊咿呀学语,方若这才开口道,“主子可是明白了?”

    胤禩笑道,“事情倒是没什么进展,只是知道了一件事。”

    方若疑惑不明,却见主子并没有解惑的打算,便只能按捺下来,不再开口了。

    这一盘佛手酥看似普通,但味道却是藏着玄机。胤禩只需一口,便知道这配料配方是出自余庆楼。当年因自己不爱食甜,老九让厨房减了饴糖加了蜂蜜,更比别处多加了蛋液,这味道自然是独一份的。

    碧月能做出这个味道的佛手酥,那便是与余庆楼有了瓜葛。而偏偏以这点心传信,胤禩不由念叨道,“佛手酥……佛……”,胤禩和方若不由对视一眼。

    太后重病,廉贵妃因着皇帝的独爱,连侍疾都免了。贤孝为首,胤禩自然是要做些事情,比如这刚过了正午,胤禩便让方若到养心殿请了旨,到宝华殿为太后诵经祈福。

    皇上忽地见方若过来,心里微惊,但想着昨夜老八对皇帝冷待太后似有不满,又念着他一辈子纯孝惯了,只怕这回过不了心里这坎,于是便准了胤禩去宝华殿诵经的请求。

    因而未时刚过,胤禩便如愿来到宝华殿。

    转眼间,胤禩跪在蒲团上已经念了三页,心里盘算着,既然消息出自余庆楼,这可是老九的产业,可见三位弟弟如今已是搭上了,这盘棋已皆是活子,如今就差了自己。

    胤禩停了诵经,垂目皱眉,他知道如今也就是自己这颗子行的是险招,若是自己安然不动,他们三人尚可保安泰。

    这念头一闪即过,惊得胤禩蓦然起身,方若在一旁也是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了。

    “主子,可是跪得不舒服?”方若虽知这佛堂之内虽无别人,但主子若是动静大了,自然是要传进皇帝耳朵里的。

    胤禩拍了拍方若的手,“多谢姑姑扶着,我是有腿酸了。”胤禩整了整神情,由方若扶到偏殿,略微歇上一会。

    任由方若为自己捏着腿,胤禩目色黯然,他狠狠捏了自己一把,暗自咒骂道:怎可生出如此苟且偷生的念头,即便自己乐意老死宫中,只怕三个弟弟也会拼死将自己弄出去。

    正当胤禩心绪万千这会,寿康宫的孙嬷嬷来宝华殿请香。

    孙嬷嬷见廉贵妃的侍婢碧云站在门外,便赶紧先进了偏殿给贵妃请了安。

    “敢问孙嬷嬷,太后娘娘的病情可好些了?”胤禩在此守候半个时辰,等来任何一人他都不会见怪,毕竟越是藏得深的,越是在刀刃上用的。

    孙嬷嬷一派愁容,微微叹道,“老奴这是奉太后懿旨来请香回去,望佛祖庇佑。”

    胤禩明白每月初一本是太后亲自来宝华殿拈香祝祷,如今只能假借他人之手了。

    孙嬷嬷又说道,“太后听闻贵妃娘娘请旨前来诵经甚是宽慰,还说很是想念娘娘和六阿哥。”

    胤禩双手合十,走向佛堂,朝向佛尊,默念道,“似卿自入宫以来,太后事事照拂,愿求佛祖保佑,太后凤体早日康太。”

    孙嬷嬷跟着回到佛堂,垂眼正看见胤禩方才礼佛的蒲团前放着经册。孙嬷嬷上前伏身道,“就让老奴伺候一回贵妃吧。”

    闻言,胤禩默默点头,伸手扶着孙嬷嬷缓步跪回到蒲团上,孙嬷嬷就势跪在一侧替贵主整了衣摆,又将经册翻好。

    这个角度,经文只有他们二人可见,胤禩眼看着孙嬷嬷从袖口推出一页纸放在经文上面。

    胤禩火速的将内容看了一遍,这信乃是用退字法书写,是最为简单的密码。也就是孙嬷嬷这等宫婢看不懂罢了,若是换了旁人只怕一看便明。

    胤禩一目数行,一口茶的功夫,便微微点了点头,孙嬷嬷麻利的将那纸揉了攥在手里。随即起身,行至香炉前。取香的功夫,那一页薄纸已被烛火消融,只隐约余下一股纸焦味传来。

    孙嬷嬷替太后请香而归,胤禩依旧是好整以暇的念了一个时辰的经。

    方若并未看到方才递信一幕,只隐约觉得主人似是得了手,而这为何是孙嬷嬷前来,又是传递的何事,再来那宫外来信之人是谁,方若自知此刻不能多问。

    胤禩心下却是明镜一般,那信乃是十四弟的手笔,明言道:待天后宾天之日,便是里应外合之时。而这送信的孙嬷嬷,往后就是储秀宫到寿康宫的传信筒。

    胤禩微微放宽了心,原先他还顾忌着十四弟或因太后病体而误事,如今看来这孩子竟比自己还清醒冷绝。不仅时机把握得好,竟然在太后身边还有如此一个亲信。

    胤禩转念一想,只怕孙嬷嬷并不知她的主子盘算着何事,紫禁城内的忠仆只需做事即可,断不用知道来龙去脉。

    胤禩心下讪笑:似是有了弘昊以来,自己便越发的优柔起来。不,兴许从上辈子算起,自己就是个优柔之人,没有一丝老四的杀伐决断,才会累及自身、祸及兄弟。

    胤禩默默紧了紧拳,抬首注视着佛尊慈目,暗自许下心愿:愿此番一举离宫,再不受禁宫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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