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朦朦胧胧睡了许久,才缓缓睁眼,第一个看到的可不是整夜未眠的皇上,而是靠在自己脸侧的小阿哥。
上辈子胤禩虽子嗣单薄,但也是有过一儿一女,如今一睁眼就瞧见这婴孩,第一个冒出的念头是:这孩子个头真小,怕是养不活了。
这念头还在胤禩脑中盘桓不落,小阿哥一阵手脚挥舞登时打消了胤禩这个念头。别看他个头小,但精气神倒是十足,那双嫩得透明的小手就没消停过,时不时伸出来又是挠又是抓,碰到胤禩脸颊上,还真力道不小。
胤禩颇为厌弃的撇开了头,却正好撞到皇上怀里。
胤禛老早就看见八弟醒了,瞧见他一睁眼就瞅着小阿哥发呆,皇上心里一甜,便没有做声,就这么靠在枕旁欣赏着自己如今最亲近的两人。
见胤禩一侧身直接扎到自己怀里,胤禛嘿嘿一笑,将整个人揽入怀里,开口道,“辛苦你了。”
胤禩怔了一下,才想到皇上不可能不在身边,于是又把头躺平,直勾勾的盯着正上方的帐顶。
但一旁的小家伙仿佛知道胤禩醒了似的,咯咯地笑了起来。
皇上不禁一笑,支着身子逗弄起小阿哥来。
胤禩白了皇上一眼,君子抱孙不抱子,老四真是把祖宗家法都丢脑后去了。
被他们爷俩闹了片刻,胤禩终于忍不住嗽了嗽嗓子,开口道,“四哥快叫人把他抱走,扰得我睡不好。”
胤禛扁了扁嘴,对胤禩对亲生骨肉的冷淡十分不满,于是说道,“是要抱他去暖房的,这不是等着他额娘醒了,看一眼么。”
胤禩被老四那着重的“额娘”二字气了半死,但如今他身干力竭,哪里有精神和皇上掰哧,运了两口气,咬着牙道,“赶紧抱走。”
胤禛见他脸色不好,心知胤禩这一日九死一生,实在不该这会气他,于是掀了帷幔一角,招手让侍候在外的奶娘赶紧过来,将小阿哥抱去隔壁暖房歇着。
随即连灯烛也撤了,床榻上只余两人,胤禛这才往被窝里钻了钻,手轻轻搭在胤禩腹上。这刚刚生产过的肚子,虽不似孕育时高挺,但如今摸着还是不小。皇上心里不是滋味,也不知八弟的身子何时能恢复好。
还不等皇上琢磨出几句好听的话来,胤禩便一把将皇上的手拨开,一转身,只觉得身下痛处并未消减多少,就只得这么半曲着身子,裹着锦被睡了。
胤禛见着,只觉得老八这样真是叫人揪心。如今皇嗣落地,又是个阿哥,皇上也算是得偿所愿,这孕育之事还是暂时放一放吧。
胤禩这一觉也不知又躺了多久,只觉得每每醒来总能看见皇上那抹明黄身影在自己眼前晃。也不知是厌烦,还是真的疲累,反正胤禩凡是看见皇上那张脸便一闭眼又睡了过去。
虽胤禩在寝殿内睡得酣然,但整个储秀宫上下却是忙中有序。
这给廉妃坐月子之事,皇上可是早就和刘裕铎推商良久。
都说这月子若是做得好了,于女子来说恍如再生,即便是那些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之症,也是能养好个七七八八。别看皇上日理万机,但这闺阁妇人之事,也可为他所用。比如上一辈子捧杀年氏,令其接连产子,最终空耗身竭,便是皇上一番杰作。而今时今日,胤禛却是要反其道而行之,望这一月之内,能给老八的身子调养周全。
自刘裕铎奉命为廉妃保胎以来,便得了皇上口谕,亲下民间寻访各色偏方习俗。因而如今这储秀宫里的月子膳食,可谓是精益求精,与往常略有不同。
而最为新奇的是,产后五日,皇上便在寝殿内辟了一间暗房暖阁,每日为胤禩药蒸。
胤禩几乎每天都被这药熏得慵慵懒懒、迷迷糊糊,只当这是宫里什么劳什子玩意,一点也没想过他如今享受的乃是紫禁城里独一份的待遇。
还别说,这药蒸效果尤佳。胤禩只觉每日里手心脚心都温热沁暖,就连这腰腿也轻软了许多。而精神头也在三五日后,有了极大的恢复。这浑身上下的力道,别说比产前,就是比照过往三年都要有劲起来。
皇上每日照旧听着刘裕铎的尽心汇报,心知太医不敢过分夸口医效,以免后面出了纰漏不好自圆其说。但见刘太医近日来也是越发的舒眉神朗起来,便心知老八的月子做得不错。
而在暖房里的小阿哥,虽未足月,但这哭喊的底气倒是十足。每每皇上来看,在窗外就能听见这小家伙的动静。胤禛心头的石头这才着实是放到地上,心里念叨着不愧是朕和老八的骨肉,天赋异禀、洪福齐天呀。
皇上家事国事,不曾消停。眼看着除夕将至,皇上真有心将一切典仪庆贺全部减免,以多腾出些日夜陪在储秀宫里,但毕竟身为一个帝王还是有许多不得不走的过场。
因而,皇上打起精神,终于抽空去寿康宫看了太后。
皇太后这几日是满肚子的不愉,这皇阿哥落地也有多日,她这个做祖母的,每每派人去看都被皇上的人拦下。
太后不满自然不能冲着皇上,难得皇上来探望,只得试探说道,“哀家听闻廉妃的月子倒是做得稀奇,膳食单做自在情理之中,这药蒸是怎么个回事?如今天寒,各个宫院难免有个头疼脑热,哀家听说这御药房的药石可都被储秀宫占去了。”
皇上早就料到太后的心思,心道朕的八弟那可是头等金贵,但面上却是含着笑恭敬道,“似卿一贯体弱,朕寻方觅药,也是为往后再替皇室添嗣着想。”
太后被皇上这话噎得一愣,却没法再发作。皇上对廉妃虽太过宠溺,但比起为爱新觉罗家开枝散叶来说,都是小事。
皇上有这个心,自然是好事。太后这才收了薄怒,笑道,“廉妃体弱,是要好好养养,孕育皇嗣之事倒是难为他了。”太后接过竹息姑姑递上的茶碗,吹了吹茶叶,斟酌道,“后宫之中,身康体健的小主,到还有那么几个,比如……”
“皇额娘,”皇上适时的阻住了太后的下文,继续道,“朕想给小阿哥赐名。”
太后知道皇上不爱听,只得咽下了,如今廉妃诞子有功,没必要这会去触皇帝逆鳞,于是笑道,“这孩子还小,先起个乳名叫着可好?倒是廉妃的位份可以晋一晋了。”
太后是觉得这小阿哥毕竟早产,难免立不住,皇上虽喜欢,但这么早赐名序齿,只怕到时候再伤心。
皇上听了,点头喝起了茶,但笑不语。
转眼就是除夕家宴,毕竟是适逢喜事,皇后领着阖宫妃嫔给不能到场的廉妃贺喜,当然这不过是做给皇上看的。
倒是几家宗室王公递上来的礼,颇值得玩味。怡亲王与诚亲王福晋给储秀宫送了不少补品,而敦郡王与十四弟却是一切照往年的惯例。
皇上心知肚明,只觉得再活一世,看着这群兄弟抓心挠肺的想法子,反倒平添了几分乐趣。
阖宫家宴,皇上总算是耐着性子坐了一巡,最终草草收尾,放着一宫佳人妃嫔不顾,风驰电掣的扎回储秀宫。
胤禩早已熄灯就寝,听见皇上进了院,过了好一阵才进寝殿来,想来是先去暖房里看了小阿哥。
“皇上大年节的来我这做什么?”胤禩如今虽能坐着,但刘裕铎却不许他久坐,因而就这么躺着和皇上说话。“我这又不能喝酒饮宴,更不能守岁看灯。”
胤禛宽了衣,躺在胤禩身边,“你睡你的,朕守着你过年。”
胤禩当真没有一丝要应酬皇帝的意思,一转身就睡觉去了。而皇上也真真是一夜未眠,就这么一边看着胤禩,一边不时泛着笑意,守岁到天明。
正月里,胤禩的日子过得漫长,终于熬出了月子,虽室外天寒不能出门,但总算是能在殿内行走几步。而小阿哥也正值满月,从寿康宫、景仁宫诸多宫院送来的贺礼,早就堆满了库房。
然后,皇上在这日子口连下两道圣旨,彻底打破了紫禁城微妙的平静。
先是晋封瓜尔佳似卿为贵妃,这事原是后宫上下意料之中的,当然激不起太多水花。相反的,皇后乌喇那拉氏反倒是松了一口气,中宫娘娘生怕皇上一个高兴直接封他个皇贵妃。
然而紧接着,皇帝为刚刚满月的小阿哥赐名为弘昊,即刻收入玉蝶,序为皇六子。
这旨意一出,前朝后宫无一不是惊雷轰顶。
胤禩躺在床上接了圣旨,如今这紫禁城里能躺着接旨的只怕也只有这么一位。
但当胤禩听到“弘昊”二字时,登时就撑坐了起来。
这“昊”字,乃指苍天。昊穹为天,这赐名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胤禩被气岔了气,他们兄弟那是经了上辈子一段血雨腥风过来的。上一世雍正朝,四哥虽处处为弘历铺平坦途,但也没这么堂而皇之的昭告天下。这一世,老四做得实在是太过招摇,就不怕重蹈覆辙么。
因此当皇上再度踏入储秀宫之时,面对的自然是胤禩一张沉着的黑脸。
“四哥不是一向青睐四阿哥么。”胤禩虽不知上一世后来之事,但想来必定是弘历荣登大宝。
皇上嘿嘿笑着坐到胤禩对面,“不是对昊儿不闻不问么,怎么,现在替他忧心了。”
胤禩抬眼瞧了瞧皇上,摇头道,“他是皇上的阿哥,自有皇上为他筹谋,我担心什么。”
胤禩扭开头,心中发狠道:四哥如此张扬,最好来个不长眼的赶紧把那个孽障害死,以完此劫。
胤禩一面狠厉想着,一面觉得手上一热,抬眼见皇上已经坐在自己身侧,“你大可放心,弘昊是朕与你的骨血,就算是清空了整个紫禁城,朕定保他平安。”
胤禩瞧着皇上信誓旦旦的样子,觉得既可气又可笑,仿佛眼前这位根本不是上辈子薄情冷性的雍正,不知是从哪冒出来的情种。
胤禛见胤禩面色变幻,觉得老八就是个心软的,嘴上说不理小阿哥,这心里只怕已经为他盘算起来了。这样甚好,有个弘昊让他惦记着,总算多一份牵绊。
皇上心情舒畅的抚着胤禩进了屋,这一夜,皇上好梦,但胤禩却是难眠。
第二日清晨,待皇上去了养心殿,胤禩难得早起了一回,用过早膳,便抚着方若到了暖房。站在床边盯着弘昊粉嫩的小脸看了半晌,这孩子倒真是有福,才月余就长了不少个头,看起来真不像是早产而出。
“主子,你看六阿哥长得多想您,您可要抱抱他呀。”方若见主人难得提起兴致来看小阿哥,心知与昨日皇帝的封赐有关。即便是一个宫中侍仆也懂得这个“昊”字不同凡响,虽皇上这么一来给主子树敌不少,但这拳拳爱护之情,和对小阿哥的殷勤期盼,也着实是给储秀宫增添不少底气。
“不,就不抱了。”胤禩深吸了一口气,又看了片刻,转身离开了暖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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