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径直回到屋内,不出一会皇帝便跟了进来,胤禛那脸上的歉意一点不差的落进胤禩眼里。

    “皇上今天倒是来的早。”胤禩虽是问话,但语气却是淡淡的,想必这紫禁城内上到太后下到嫔妃,没一个敢对皇帝如此言语冷淡。

    而皇上闻言却是欣然一笑,胤禛自知理亏,撑着一脸笑意直接挨着胤禩坐下,“朕不觉得早,只觉得来得太晚了些。”

    胤禩微微调整了坐姿,心道若是和四哥比起肉麻来他真是甘拜下风。

    皇上端详了胤禩半晌问道,“原来似卿的丹青画得如此绝妙,不如和朕共画一幅如何?”

    胤禩哪里是真醉心于绘画,不过是刻意向皇帝示好罢了,于是敛眉淡笑道,“臣妾不敢,一幅鸳鸯戏水画了几日都未成形,看来臣妾往后还是丢开这些画卷得好。”

    “朕瞧着极好,两只雄鸳栩栩如生……”皇上点出重点,却见胤禩眼神一抖,神色慌张,极不自然的起身去叫宫人们布膳去了。

    胤禛原以为此刻正是时机和老八坦诚相见,却没想到胤禩如此敷衍了事。皇上站在内室里瞧着胤禩的背影半刻,想到兴许老八这是羞于以女子身姿示人吧。胤禛不由暗叹道:都和朕做了两三年的夫妻,还这么看不开。

    正殿内很快摆上了素斋,自皇帝再度垂青廉嫔以来,储秀宫的小厨房每日都会送来上好的全素席,比起往日的白粥青菜不知繁复了多少。今日光热菜就上来了蜜汁南瓜、八宝炒糖菜、香菇面筋和上汤煮干丝,并还有桂圆大枣红豆汤和一碗三丝荞麦凉面。

    胤禩瞧着桌上满满膳食,虽皆是素菜但也在心中暗念一声罪过。本是修行之地,皇帝夜夜在此痴缠不说,这吃食上未免也太过丰盛了些。

    皇上可是把胤禩脸上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抬手亲自为他夹了一块软糯的蜜汁南瓜到碟子上,笑道,“雨花阁安静,你在这补身养性也是好的。朕过些日子安排刘裕铎过来诊脉,你且放心静养即可。”

    胤禩用筷箸拨了拨碟子中的蜜汁南瓜,却是一点食欲也没有。在皇帝殷勤的目光下,最终只吃了一箸凉面,再喝了小半碗桂圆大枣红豆汤而已。

    皇帝本觉得胤禩瞧起来日见丰盈,但看他用膳的样子还是如此的不痛不快,便明白这身病是还没好利落。

    老八上辈子最后那段时日便是胃的毛病,那会皇帝未能亲眼目睹,今日瞧着他捂着胃部对着满桌佳肴毫无欢颜,胤禛便更觉不是滋味起来。

    上辈子那番结局,是皇上刻意回避不想的,但胤禛心里明白就算他自己不提,老八心中必然是谨记铭刻的。难怪胤禩如今一面对皇帝情怀难掩,一面又遮遮掩掩不愿相认,只怕除了女子之身这个关卡以外,他更是不愿与皇帝相认吧。

    过往种种怨仇,与今日种种缠绵,仿佛是天大的屏障,难以迈过,更难以调和。

    胤禩一边用膳,一边用余光瞧着皇帝,这才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皇帝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已经换了几轮。只见胤禛时而高兴的指着菜盘让苏培盛多夹两箸,时而又低沉不语不知再思索何时。胤禩觉得四哥的脑子里指不定又再想些什么七七八八的事,便侧头问道,“皇上今日面色欠佳,可是有事烦闷?”

    胤禛被他这么一问,只得改口称道,“朕这两日却是有些难事。”说完,便抬手命苏培盛等人伺候着漱了口、净了手,随后便携着胤禩到软榻上坐了。

    皇帝看着宫人们将茶水糕点布好,悉数退下后,这才开了口,“朕派老十四去西北,似卿觉得如何?”

    皇上开门见山就是这句,也不正眼看向胤禩,只自顾自地转动着手上念珠,仿佛随意说着些家常一般。

    胤禩刚端起茶杯,就听见这么一句,淡含微笑,揭开碗盖抿了一口,似乎真的在为皇帝这一句话略作沉思。

    最后反倒是胤禛率先绷不住了,停了手上旋转的念珠,瞧向胤禩再度追问道,“似卿觉得如何?”

    皇上心里想着如今西北战局已起,大清社稷临危,若是老八今时今日还和自己来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推诿,朕就真是白宠着他了。

    听见皇帝再度问话,胤禩这才好整以暇的放下手中茶杯,迎上皇帝黑黝黝的眼眸,坚定道,“臣妾觉得十四贝子西征,乃是上上的人选。”

    皇上瞳孔猛然一缩,胤禛虽心知肚明胤禩九成九会推举十四,但当亲耳听到胤禩如此不加避讳的言辞之时还是不由心中一抽。

    皇上拿起茶杯闷闷地喝了一口,就听见胤禩继续道,“听闻十四贝子在圣祖爷在时,领大将军王,以御驾亲征的规格率部出征。展眼朝廷上下,还有比十四贝子更娴熟西北军务,又堪为将帅之人么?”

    皇上听完,啪地一声将茶杯狠狠地撂在桌上。这话可是放眼整个雍正朝无人敢提的,即便是允禵亲母贵为太后的乌雅氏也断然不敢再提大将军王一事,那些揣摩着皇帝心性而上表举荐十四贝子的臣子也是措辞极为含蓄恭谨的。

    胤禩见皇帝怒气外露,微微扁嘴道,“皇上既然不爱听,又何必命臣妾说呢?”

    胤禛将手中念珠扔到桌上,抬着眼皮看了一眼胤禩,见他一脸漠然,只觉得胸中火气渐渐窜上,但终究还是压着脾气说道,“朕记得上回你说陈条里谁被推举的多,谁便最为合适。朕叫你好好帮朕梳理陈条,你却不知众臣奏议中推举最多者乃是博尔丹么?”

    胤禩听了垂眉一低,却未做解释,只是略微一偏头,那表情和动作与上辈子廉亲王跪在皇帝跟前时,十足十的一样。

    皇上瞧了大为光火,心中暗恨道:如此危难时刻,老八还不忘徇私,在他心里莫不是那些腌臜兄弟比大清江山还要重要?

    于是胤禛出言责备道,“博尔丹乃是镶黄旗苏完瓜尔佳氏,你倒是大度,不推举同宗重臣,却心心念念为那些个不相干的人请命。”

    胤禩心里早已开始腹诽道:说什么同宗同脉,爷是不是镶黄旗的苏完瓜尔佳氏,老四还不清楚么?什么爷只顾念着十四,还不是皇上自己先提的这话么?老四呀,你这万事试探、凡事疑心的毛病真是亘古不变,连骂臣下的功力也是万年不改。

    胤禩等皇上的气出了半刻才慢悠悠地抬眼再度看向皇上,开口道,“博尔丹将军刚刚领授了正一品黑龙江将军一职,镇守于东北枢要之地。东北乃我满人故土,万不能再有差池。更何况博尔丹将军兼管民政民刑,善理旗务,惯用满军,此时取代岳将军襄理西北军,只怕西北军民心中埋下间隙。”

    胤禛当然也觉得出博尔丹惟熟於满洲营垒诸事,调派到西北参赞军务,只怕和岳钟琪置下未必能相得益彰。

    这些道理皇帝烂熟于心,但见到胤禩举止神态,皇帝便觉得老八句句都是矫情,皆是为十四剪除对手。胤禛冷哼一声,心道一个人选不成总还有下一个人选,皇帝就不信泱泱大国还能找不出一个合适将领么,于是继续说道,“即便如此,还有张广泗。”

    胤禩早就料到皇帝心中那几个人选,闻言笑道,“张将军身在云南楚雄,臣妾觉得一样不能调用。皇上自登基以来推行改土归流,以解决土司之患。如今在云贵等地稍见成效,却不得已调云贵总督鄂尔泰深入西北援灾,若再次调遣兵将,只怕土司之势再有抬头。”

    胤禛被老八的理由说得死死的,这种种人选,种种不可用,他早就了然于心,不然还用费尽心思物色人选么?只是为今之计,胤禩越是抽丝剥茧说着这些冠冕堂皇的道理,皇帝便越觉得他心里藏奸,仿佛上辈子的雍正朝再度重现一般。

    皇帝连续否定了两个人选之后,起身在屋里踱步两圈,最后胤禛才想起一个人,驻足道,“朕觉得兆惠尚堪重用。”

    胤禩闻言心中已经暗自叫了一声“甚好”,但眉头却适时皱了一下,狐疑问道,“兆惠何人?”

    皇上一听,心中大喜,难得寻到一个胤禩不熟识的人选,这会要叫他无话可说,于是年念叨起这个人来,“乌雅氏兆惠,乃是太后一族之后,年纪轻轻已经在军中历练多年,朕本就有意让他赴西北立些军功,以后可堪大用。”

    “如此重任,臣妾觉得还是应委任经验丰富的将领,怎可让年轻人肆意为之?”胤禩锲而不舍的弗皇帝心意,却见皇上大手一挥道,“兆惠虽年轻,但朕瞧着稳重老成。岳钟琪虽然卧病,但不碍运筹帷幄之能,兆惠跟在西北军中只怕不出两年,我大清便又多了一位将才。”

    皇帝瞧着胤禩一双不满眼神,仿佛正憋着心思想要再琢磨出什么反对言语,便手疾眼快地把兆惠的名字勾了,盖棺定论道,“朕意已决,至于兆惠的职位,朕明日与臣工商议后在下旨。”

    胤禩瞧着皇上言罢就起身进了内寝,这会胤禛的脸色才又缓和了一些,站在门边向着八弟笑道,“不早了,你莫要再费神,快安置了吧。”

    胤禩略显萎靡的蹭进了内寝,由方若进来服侍着更衣就寝,而心里却是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以胤禩对皇帝的了解,不管自己提议何人只怕都会遭了皇帝猜忌,因而这兆惠的名字还非得是皇上自己想出来。也只有当皇帝自己想起此人,才会将年轻等劣势转化为排挤掉十四贝子允禵的优势。

    胤禩强推允禵的行为乃是冒险一计,若是成了自然是一等一的好。若是不成,便是连着声东击西的预谋,让皇上以为胤禩一心推举十四弟,便会对旁人放下提防。

    胤禩躺在皇帝身边,总算觉得这几日的心力没有白费,等着皇帝下了明旨,兆惠便可光明正大的出京西征。如今西北乱局,灾祸烽火,反倒是为查寻九哥下落颇为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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