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盛宴,胤禩本有的是理由可以托病不出,但他又怎能放过这个冠冕堂皇的家宴时机。因此事隔两月有余,廉嫔终于再度回到众人眼中。
远远瞧见瓜尔佳氏的那刻,皇后心中微微一惊。在乌喇那拉氏的想象中,廉嫔卧病两月,再加上之前那破败的身子,怎么也得是病病恹恹,如弱柳扶风一般。但没想到,眼前的廉嫔却是气色颇佳。瘦是瘦了些,只是那举手投足之间的圆融气度,那里如后宫诸妃想象中那般破败不堪。
而比皇后更加心中一塞的,自然是甄嬛。菀嫔自信身体定然强过廉嫔,心里或多或少的把皇帝屡屡留宿储秀宫的行为归结于帝王怜爱。但如今瓜尔佳氏的身子骨,比之自己并不见得差了多少,那所谓的病体沉疴只怕是实打实的谣言了。
阖宫夜宴,王爷们虽与后宫嫔妃离着甚远,但任凭敦郡王福晋如何劝说,老十也是忍不住频频往八哥那头探看。
别说是敦郡王夫妇,经圆明园温宜公主寿辰上那曲惊鸿之舞后,内宫里有一位与八哥肖似的瓜尔佳氏的消息已经在几个兄弟内院里不胫而走,不然今日怎的连久不露面的诚亲王允祉也来了。
若说上次皇帝只是心烦老十总是瞧着自己的妃嫔不放,那今日胤禛可就是又气闷又觉好笑了。
八弟在此,不仅不能像以往那般与兄弟们觥筹交错,还要坐在女人堆里应酬左右。而与朕相比,老十几个也只有伸着脖子巴巴望着的份,只有朕一人能携着老八回宫守岁,日夜相伴,岂不美哉?
皇帝一想到此处,心里不由得一阵开怀,也懒得理脖子都快伸直了的老十。任他们当年如何兄弟情坚,老八如今可是朕的枕边人,以后还得和朕开枝散叶,多生几个亲上加亲的公主阿哥,这等关系岂是这几个弟弟能攀比的?胤禛一边出神的想着,一边恨不得拉着老八到几个兄弟面前,挨个指认一遍,也好昭告天下,免得那几个不省事的所谓“八阿哥党”再掀波澜,尤其是西北的老九,更应该绑过来好好看着。
一想到老九,皇帝刚刚神游出窍的魂魄一个激灵,赶紧收敛情绪,侧眼瞧了瞧胤禩那边。正看见他和惠贵人与菀嫔二人说得火热,互相虚敬了几杯,颇为融洽。
皇帝觉得,在老十等人面前显摆一下也就罢了,断不能真放老九回来。胤禛那毕竟是多年积攒下来的敏锐嗅觉,理智尚存,皇帝心知这个花活还是不能玩,以免坏了如今的好日子。
见皇帝直勾勾的盯着妃嫔那边,目不转睛。虽廉嫔与菀嫔邻桌而坐,但皇后心里明白皇上那必然是在看瓜尔佳氏。乌喇那拉氏在桌子下面狠狠地攥了攥锦帕,心道皇帝夜夜都陪在储秀宫竟然还不够,这家宴能分开多会功夫,这么快就又舍不得那个可人儿了。
皇后心中冷哼,但脸上的笑意却更重了,柔和说道,“往日里皇上最是称赞廉嫔与菀嫔的惊鸿舞,只是两位妹妹这段日子身体欠佳,臣妾便自作主张为皇帝安排了新的助兴佳品。”
胤禛本是无所谓什么助兴歌舞,只想着赶紧把过场走完,然后便能抽个空让大家散了,也好和老八回储秀宫的暖榻上厮磨到天明。但皇后都开口了,皇帝自然要给个面子,于是转身看了看皇后,笑道,“皇后的安排,朕甚期待,就宣进来吧。”
皇后微微欠身颔首,随后拍了两下手掌,只听由大殿之外响起悠远而来月琴之声。乐声清幽曼妙,较之宫廷盛乐大不相同,在这寒冬时节,迎风而致,颇有几分宁静致远的美妙。
而随着乐声渐近,一位华服的宫女子却蒙着一方胭脂红的头纱,随风附唱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犹抱月琴,朱颜半露。踏雪而来,仿佛声音中还夹杂着新雪初成的滋味。皇帝听了自然知道这是皇后□□出来的,方才妃嫔列位之中倒是缺了一位擅唱的常在,只怕这人就是她了。
既然是皇后用心良苦,胤禛也要略微领一领情,便起身绕过御案,上前亲手揭开了这位女子的面纱。
果不其然,这抱琴弹唱的女子正是安陵容。自夏宫归来,安常在就得幸了那么几次,便被皇帝抛在脑后。没想到就在后宫连遭变故之时,竟被□□得更加婉约温柔,与那些满蒙贵女、官宦淑媛们比起来倒是更添小家碧玉之姿。
胤禩在一旁看得清楚,从那歌声一入耳朵那刻,他就听出了这人是安陵容。夏天在圆明园时,皇上新得了安常在那几日,天天叫她到万方安和唱曲。只是如今这歌喉少了几分当初的青涩纯净,多了几分浑润圆满,可见是有名家指教,颇为下过一番功夫的。
胤禩瞧着皇帝起身而来,亲手掀开面纱,心中暗笑道:四嫂毕竟是四嫂,旁的事不说,皇帝于这女人上的喜好倒是掐得准准的。这安常在走的是温柔小性的汉女子路线,可不是与上辈子的年妃异曲同工么。如今这一辈子年氏骄横,已是昨日黄花,而这位柔柔怯怯的安小主怕是正巧补了这个缺了。
皇帝那里是装模作样的做给皇后等后宫诸妃们看,胤禩这边是置身事外的看着热闹。可大殿另一侧的敦郡王却哼笑两声,脱口而出道,“皇上的妃子确实不俗,比臣弟家里的歌姬唱得略好些。”
老十这一句声音说大不大,也不知是和坐在邻座的怡亲王说的,还是自言自语。
但胤祥哪里敢接这茬,坐得直直的,目不斜视,全当没听见。幸而有敦郡王福晋急忙暗中啐道,“皇上跟前,莫要造次。”
别说博尔济吉特氏啐他,就连胤禩听了也是眉心一皱,心道:老十呀老十,你这是发得哪门子脾气?你四哥和小四嫂眉目传情,挨着你什么事了。若四哥见了这位小嫂子一时兴起,去延禧宫住上十天半个月,才是救了爷的命呀。你这当面一嘲讽,以老四那好面子的秉性,自然也要心里厌烦安常在两分。真是坏爷的好事!
而皇帝当然是将允誐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心里只觉得憋屈,他不过是走走过场,却要挨老十这么一番揶揄,刚想发作,却看了一眼胤禩,正见他愁眉苦脸。皇帝心里一沉,莫非连老八也觉得朕是看上了这安常在?这可不妥,于是胤禛瞬时沉了脸,命安常在下去坐了,自己又悻悻地回到御案之后坐定,弄得皇后不上不下一脸尴尬。
之后的晚宴,在皇帝阴郁的脸色下进行。直到胤禛开口叫大家散了,众人才长舒一口气。而安常在远远地看了看皇后,在乌喇那拉氏的脸上找不出一丝的表示,只能带着满腔遗憾而去。
胤禩刚刚回到储秀宫正殿,就听见后面通报,“皇上驾到。”
胤禩微微扶了扶额,虽说他这段时日将养生息,身子骨恢复的不错,但这阖宫夜宴,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走下来的,自然是有些疲累了,哪里还有心思应付皇上。
皇帝一进屋见胤禩并不在正殿内迎候,心想老八必然是累着了。于是到了明间暖阁里一看,胤禩可不是正恹恹地歪在榻上。
“还不替你们主子更衣?”皇上见方若等人立在一旁,任胤禩穿着厚重的吉服坐在那里,怎么可能舒服。
但方若却有些踌躇,一年一岁,这除夕守岁可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别说皇帝此刻正在这宫内,就算皇帝没来,主子也应是吉服端坐,熬年到天亮的。
见方若不敢动,胤禛向宛若摆了摆手,“朕准了,给你们主子换身舒服的常服来。”
宛若那可是皇帝手下的人,自然是没这么些顾忌,得了圣谕,就赶紧过来扶胤禩起身去更衣。
胤禩心想:老四果然是再活一世,连这些往日里最看重的规矩也不讲了。怎的不再放肆一些,干脆让爷去睡下,岂不更好?换身衣服再熬着,能舒服到哪去。
但瞧着皇帝是没有再让一步的意思,胤禩便只得晃晃悠悠的起身,慢腾腾的更了半晌的衣服,才复又到暖阁里和皇帝对面坐下。
方若为胤禩垫了两个硬一些的团枕,因主子平日里最腻味那些软软绵绵的东西,总是陷进去就起不来。然后跪在榻脚下,为胤禩捏着腰腿,缓解着一日里的疲劳。
胤禩闭目养神,受用了片刻,再度悠悠的抬眼,只见皇帝无时无刻不在看着自己。胤禩睁了睁眼,看了看站在门边侍立的宛若,招手叫她过来,“来,你给皇上也捶捶腿,想必这一天皇上也乏了。”
宛若走到皇帝跟前,一听主人的说辞,只得跪在皇上脚下,却不敢动手。
胤禛斜眼瞧了瞧宛若,不咸不淡的打发道,“你退下吧。”
“皇上可是嫌弃臣妾的宫人?”胤禩早就料到胤禛会拒绝,动了动坐姿,黯然道,“那翊坤宫的宫人皇上就爱不释手,留在养心殿伺候。而储秀宫里的宫人便连捶腿都是不配的。”
胤禛听了微微叹气,纳了翊坤宫的宫女为答应,这事怎么说都是不美,却偏偏被老八这人记挂着,只能辩解道,“你看朕这段时日何时宿在养心殿了?”
胤禩似有若无的哼笑一声,只是缓缓转了身,让方若揉起另一侧的腰腿,再不理会皇帝。
宛若干巴巴的跪在那里,见皇帝摆了摆手,才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皇上盯着胤禩的后背看了半盏茶的时间,才再度开口道,“开了年,朕和皇后说明,升你为妃。”
胤禩本是背身对着皇帝,闭眼半寐中,隐约中听了这话,却觉得这事不好。这才转回身,说道,“臣妾何德何能,哪里能堪此恩宠?”而心中却是想着如今位份升得太高,自己身边的人手还没培植起来,岂不是又要被插人进来。更何况,自己小月之后,寿康宫那边是一次也没召见,只怕太后不喜储秀宫专宠,正在冷着他。若此时,无功无孕,再平白的升了妃位,寿康宫那边就再也别想打算了。
“后宫之中,妃位中端妃卧病,只有齐妃与敬妃两人主事,也是该补一补了。明年又到了三年一次的大选,朕不想再选。”皇上心里清楚,后宫妃嫔凋敝,太后那边怕是盼着皇帝再开大选。因此想着要堵住太后之口,首要的便是后宫诞下皇嗣,只是如今胤禩这身子,不是一时半会能成事的,因此便只能先将空缺的位份补上一些,让太后略感宽慰。
“朕知道你怕独占鳌头,就让菀嫔陪你一起封妃,旁人说不出什么。”皇上那是给胤禩安排的妥妥的,有甄嬛这个挡箭牌,只怕很多人是看不明白的。
胤禩见皇帝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看来此事已定,便只得起身谢恩,但最后却又说了一句,“若臣妾与菀嫔升位,那嫔位便无人了,皇上看哪位贵人适宜添补?”
胤禛早就在心中筛过一遍,富察贵人出身甚好本是最佳人选,但前些日子却以下犯上打了菀嫔,这事虽各方人等都未再提,但皇帝最厌她这颐指气使。便将眼光转向了沉寂多时的惠贵人,于是缓缓说道,“太后一向喜爱惠贵人,只是咸福宫却住不下两个主位。”
“臣妾倒是觉得,敬妃娘娘与惠贵人必不会为住处之事生龌龊。等日后天气暖些,再移宫也不迟。”胤禩觉得,沈眉庄那是甄嬛一派,本是无宠,但若能借机一同升位,只怕她二人的风头便能将自己掩盖过去。
胤禛瞧了一眼胤禩的样子,心想刚才这人还蔫蔫地,如今倒精神,便真酌良久道,“惠贵人这事就按你说的办。今个安常在琴曲动人,朕也想提为贵人。”
胤禩心中登时嗤笑了一声,敢情皇帝今天还真是被撩拨到了,不然怎么会惦记到这时。于是笑道,“皇上要提拔谁,难道不应该去景仁宫与皇后商议么,跟臣妾这里说有什么意思?”
皇帝嘿嘿一乐,一改方才正经派头,嬉笑道,“朕就是喜欢你这样子。”
“臣妾怎样了?”胤禩不明,脱口而问。
“吃味呀?”皇上一边说出这几个字,一边笑容更盛。
胤禩扁扁嘴,把那句“放屁”咽了下来。
反正安陵容也是甄嬛的好姐妹,四人晋封,三人交好,只怕便再没有人会多留意储秀宫的动向了。因此胤禩懒得去和皇帝挣个长短,老四爱怎么以为就让他这么以为好了。
于是胤禩起身,伏了伏身子道,“臣妾真的熬不住了,回屋睡了,就请皇上把臣妾的那份一起守着吧。”
说完,胤禩带着方若转身进了内寝,把皇帝晒在暖阁里一个人守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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