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明园这一夏总算得了半月安宁,过完八月,皇帝銮驾回宫,首要之事便是厚赏青海战事的功勋。皇帝封年羹尧为一等公,命其入京觐见,并再赏一子爵由其子年斌承袭。同时赐下双眼孔雀翎、四团龙补服等非常之物不一而足。

    前朝功勋映射在后宫之中,自然是华妃再度成为皇帝宠眷。而胤禩自回宫之后,便以养病为由极少踏出储秀宫。刘裕铎此刻正好被派出为河道总督齐苏勒治病,胤禩也是乐得他不在身边,并未向太医讨要了替补过来。

    给皇后晨昏定省那是唯独不能少的,因此这一日当富察贵人有孕之事宣于众人之时,别说其余后妃们惊讶,就连胤禩也是微惊。

    富察氏并不得宠,皇帝至多是偶尔瞧她几眼,没想到却成了独占鳌头的主。经了沈答应假孕之事,皇后也颇为谨慎,特命两位院判叶士生与章弥共同会诊定案后,才将消息送到了养心殿中。

    皇帝照例当夜去了延禧宫,陪了富察贵人两日,然后便又和平日一般,并未看出几分喜色。

    而后每日在皇后请安之处,富察氏便如那高昂的斗鸡,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对菀贵人与廉贵人两位最不尊重。

    若说富察贵人的福气,的确让后宫诸妃艳羡。她出身高贵,一入宫便封了贵人,却被两个出身远不及她的甄嬛与瓜尔佳氏压着,自然积怨已久。如今一举孕育龙种,自然少不得得瑟起来。白天里在皇后面前讥讽久宠无孕的嫔妃,晚上便嚷嚷着不舒服把皇帝从别的宫院里夺走。

    甄嬛如今处境微妙,表面上看虽偶有承宠,但她清楚皇帝待她却是淡淡的,就连皇后如今也更愿叫安常在陪侍左右。没了帝后靠山,甄嬛一向机敏,哪里还会和富察贵人针锋相对呢。

    胤禩瞧着甄嬛隐忍不发,心中明了,四哥怕是对甄嬛冷了不少。皇帝并不真心喜爱华妃,甄嬛若要是再失了皇上心意,那以后四哥来储秀宫的时日岂不是要多了起来。

    于是这一日,当皇帝带着赏赐来到储秀宫时,胤禩却笑道,“皇上,臣妾一直病着,无功无劳,怎能得赏呢?”

    胤禛怕他因富察氏有孕一事心里不痛快,便命人连日赶工出来一双蜀锦制的玉鞋。这鞋的底乃是上好的蓝田玉,触手温润,不凉脚心。而鞋头上还缀着浑圆硕大的南珠,可谓是匠心独具的精品。

    胤禩瞧了一眼鞋,也不上脚,只拉了拉皇帝衣袖道,“皇上,臣妾自寒症以来,脚趾三五不时就会肿起,真真穿不得这玉做的鞋底。臣妾瞧着这东西金贵典雅,不如皇上带去碎玉轩,赐于菀贵人可好?”

    胤禛听了心中不快,心道:刘裕铎怎没告诉朕廉贵人脚肿这回事,让朕白白劳心这么些天。

    “皇上心意,似卿明白就是了。”胤禩微微低了头,看在皇帝眼里那是无限的羞怯风姿,而胤禩低下去的脸简直快要挂不住了。心里按捺着,不知这种在皇帝跟前阳奉阴违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皇上既然来了储秀宫便不会轻易被赶走,直到第二日早上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养心殿。午后便依了胤禩的意思,带着这双蜀锦玉鞋去了碎玉轩。

    这鞋自然是在后宫之中被形容的神物一般,而得了如此厚赏的甄嬛心里总算是踏实几分,华妃在闻听这事之后又再度砸了翊坤宫几盏茶杯。而其余宫人,只道菀贵人未受沈答应的牵连,皇上可还惦记着她呢。

    因此,那富察氏便又花样百出,只要皇上一去碎玉轩,她要么是气闷胎动要么是心疼难耐,势要将皇帝请到延禧宫来。而私下里对同宫居住的安常在更是没个好脸色,讽刺离间,无所不用其极,只道让安陵容长点眼睛,以她这出身甄嬛是断然不会和她同心的。这话虽是故意挑拨,但也确实说中几分,安常在本就和甄沈姐妹不那么牢固的纽带就又松了一些。

    胤禩不懂,怎的如今后宫女眷能蠢到如此。在最最不该张扬之时如此不安分,富察氏口中讥讽的那些无孕无福之人,可不正是以皇后与华妃为首么?只怕她这一胎是保不住了。

    果不其然,有人动手了。皇后念及夏阳即逝,便邀后宫妃嫔到景仁宫趁着这最后一丝夏末赏赏花,顺道说说话。没想到当众位妃嫔如花团锦簇般聚在一处时,一只深宫久养的御猫直愣愣地扑向富察贵人。

    千钧一发之际,菀贵人从人群之中飞出,仿佛似要接住富察氏的身子,但两位贵人并未碰到,富察氏惨跌于地上,而甄嬛也扑空倒在一侧。那猫撞了人后疯了似的往旁边一跳,在甄嬛脖颈上抓了一条血道,便逃之夭夭了。

    皇后急得赶紧命人将富察氏抬进寝殿,速速去太医院请了太医。还没等太医到了,富察氏已经见红。

    当胤禛匆匆来到景仁宫时,龙胎已无,富察氏也是昏死过去。胤禛站在富察氏床侧愣了半晌,心中难言是何滋味。还没等皇帝缓过劲来,外间却传来太医道喜之声。

    原来是皇后见甄嬛伤得不轻,便命叶院判一同把脉看看,没想道却号出了喜脉。

    皇帝闻声过来,叶士生立刻转身再度拜向皇帝,口中称喜。胤禛脸上一沉,“朕方失一子,有何可喜。”

    皇帝语气虽是平平,但脸色却不好看,他抬眼瞧了瞧甄嬛,只见她眼中又喜又委屈,白皙脖颈上的伤口此刻正红艳艳的。胤禛这才放缓神情,关切道,“怎的这么不小心?”

    胤禩在一旁冷眼看着今日闹剧,觉得那猫扑得奇怪。一群女眷,猫却偏偏撞向富察氏,恐怕乃是人为□□过的。而菀贵人飞出去那桩他倒是看了个真真切切,恰是曹贵人推的。只是胤禩用余光看着华妃那样,乍惊后喜,不像是筹划之人。而曹贵人这一推,又十分的不准,并未让甄嬛撞上富察贵人的肚子,颇似临时起意。因此那罪魁祸首,只怕正是方才一脸悲怆的皇后。

    当皇后听到甄嬛有喜那刻,乌拉那拉氏的脸上瞬时五味杂陈,精彩得很。胤禩看了觉得自己的猜测可以笃定十分,想来四哥这后宫中子嗣稀薄,怕是少不了中宫手笔。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皇帝多情,这皇嗣也是接二连三,只怕皇后刚刚得手还未尝胜利滋味,这会子就又要烦恼新局了。

    “菀贵人的胎,就让章弥看着吧。”皇帝斜了旁边叶士生一眼,颇为不满他方才言辞,便命了老成一些的章院判担当此任。

    就当这边甄嬛大喜之时,那边寝殿里富察氏缓缓转醒,一听说龙胎没了,哭喊两声,便又撅了过去。

    皇帝扶额,只觉得头痛欲裂。皇后见了,明白皇帝毕竟心疼,便张罗着宫人伺候菀贵人回宫。又向皇帝应承下照顾富察氏的重任,好让皇帝休息去了。

    出了景仁宫,华妃还处于震惊之中。刚刚富察氏落胎,她还没来得及高兴,便惊闻甄嬛有孕。她对甄嬛之恨,远超富察氏。若说富察贵人怀子乃是天赐机缘,那菀贵人从一入宫便夺了她的宠爱。富察氏产子,皇帝未必会善待其母。但甄嬛得宠在前,产子之后,只怕母子二人的身价便要越过年氏去了。

    因华妃这脑中翻腾汹涌,便也忘了请皇帝到翊坤宫歇息。待她缓过神来,才瞧见皇上已经携着廉贵人走了。华妃绞着手帕狠狠盯着,目眶欲裂,幸而有曹贵人扶着,才一路回了翊坤宫。

    回到翊坤宫,华妃一把推开曹贵人,将宫中摆设砸了一遍,口中咒骂道,“贱人,一个个都能生,为何偏偏本宫不能生!”

    颂芝已将宫婢遣到外面去,关上殿门。曹琴默赶紧再度扶了华妃,生怕她把自己摔着。

    华妃颓然跌坐在软椅上,泪珠滴落,那往日里傲气凌人的面颊上尽是悲伤,喃喃自语着,“本宫也曾怀过,那还是个阿哥。”

    颂芝在旁边为华妃顺着背,哽咽唤着,“娘娘……娘娘正值盛年,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华妃冷笑一声,那满目的热流如洗而下,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后宫之中如此骤变,皇太后哪会不知道。连夜便将皇后叫到寿康宫内,命皇后势保甄嬛腹中胎儿无恙。

    太后心明眼亮,从当年王爷后院里的那些勾勾连连,到如今后宫之中的暗潮蝶动,她哪有不懂的道理。皇后乌喇那拉氏是她选的,她自然偏向一些,但皇嗣却是不容任何人动这个歪心思,哪怕是中宫,也是罪不容诛。

    皇后于太后跟前发誓保全甄嬛之子,心中明了,这一回自己是万万不能再动手了。

    隔日天明,虽皇帝是从储秀宫里出来的。但阖宫上下的眼睛,却只盯着碎玉轩那位。皇后从吃食到药物,皆要亲自过问,事事为求周全。一时之间,菀贵人再度风头无二。

    后宫变数频频,前朝却也不安宁。年羹尧赴京途中,令都统范时捷、直隶总督李维钧等跪道迎送,这一连串行为举止很快便传进了皇帝耳中。

    胤禛敲着茶杯,看着这一张张奏折,明白年羹尧这辈子依旧是死性不改。皇帝掐指算来,年氏一族也没有几日光景,待平定蒙古卓子山叛乱之后,朕便照旧收拾了他。

    皇帝既然对此事早有准备,便再没有上辈子那般殚精竭虑、痛心疾首。只暗等时机成熟,照方抓药罢了。

    忆起旧事,胤禛便想起了另一个让他心烦不已之人,那便是被圈在西北的老九。皇上给允禟削籍改名之时,皆因见其不敬言语,上一世的惯性释然而已。而后允禟那道句句诛心的折子,却深深刺在皇帝心头。胤禛至今都不愿相信这一世里竟是皇帝一厢情愿,而八弟却是自苦而死。

    已然圈了老九,然后呢?皇帝不禁自问。年羹尧早晚会步入前尘,那老九是不是也该送他上路了?

    皇上一个下午坐在西暖阁内,若有所思,竟连一张奏折都未再看进去。苏培盛悄悄进来,低声道,“皇上,到用膳的点了。”

    苏培盛一瞧,桌上的奏折还有一摞,这可不似皇帝平素的样子,便小心翼翼问道,“请皇上示下,这晚膳是摆在暖阁里,还是去碎玉轩?”

    自从菀贵人有孕之后,皇帝便时常到碎玉轩用膳,因此苏培盛便率先问了这里,见皇帝没反应,便又加了一句,“方才翊坤宫派人来请过。”

    皇帝依旧是不置可否,没什么表示,苏培盛转念一想,继续道,“这会子储秀宫只怕已经用膳了,廉贵人的身子怕吃晚了积食。”

    皇帝这才动了一下,点点头道,“似卿一向体弱,朕准他不用等着。”

    苏培盛一瞧皇帝心里原来还是最惦记廉贵人,只可惜这位主子身体大亏,如今不得不排在那些人后面了。

    皇上一个下午没正经理事,用过晚膳,就哪也没去,留在养心殿里奋笔疾书起来。

    稍晚一些,却听苏培盛进来通传,“回禀皇上,菀贵人在外面求见。”

    胤禛微微捏了捏眉心,这么晚了,她一个贵人,身怀有孕,来这里作甚。但毕竟念及肚里皇嗣,皇帝还是宣了菀贵人进来。

    甄嬛此来,乃是为了沈答应一事。原来那日事发之后,甄沈两家一直追捕太医刘畚。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竟然被他们找到了。

    皇帝连夜命人审了,刘畚招供极快,说是受华妃指使,以药物推迟沈答应信期,并结合膳食引得沈氏呕吐喜酸,令人她自己深信有孕不疑。

    当苏培盛将这结果告诉皇帝,胤禛即刻下旨将刘畚斩杀。菀贵人听了忽地跪在地上,情真意切道,“求皇帝还眉姐姐一个公道。”

    皇上低头看了看甄嬛,颇为心疼她腹中胎儿,便复了沈氏贵人之位,重新赐“惠”字为号。

    而甄嬛却似不满,并不起身,长跪求道,“皇上,那蓄意加害惠贵人之人,要如何发落?”

    皇帝皱了皱眉,年羹尧旋即入京,年氏一族大限在即,何必在此时节外生枝。于是胤禛面色略有不愉道,“你的心意朕明白,你既已身怀有孕,便要以皇嗣为重,如此深夜,快回去歇息去吧。”

    甄嬛何等灵慧,不止听出了皇帝庇护年氏之意,更听出了皇帝对自己的不耐烦。她攥了攥拳,却又只能松开,起身告退而去。

    皇帝经菀贵人这一打搅,再无心思看折子,也没想睡下的意思。便起身带着苏培盛等一干近侍出了养心殿,往储秀宫去了。

    胤禩早已经睡下了,方若跪迎了皇帝,却见皇上开口道,“别吵醒他。”

    皇帝轻手轻脚的在外间更了衣,这才进了寝殿,掀起帐子瞧见胤禩正睡得香甜,那样子清净无害,宛如赤子一般。

    胤禛小心翼翼的掀了一角被子,躺了进去。仿佛有这人在身畔,便能凝神安睡一般。很快,皇帝便一同会周公去了。

    转天一早,胤禩一翻身,正碰上皇帝额头,惊得不轻。胤禛赶紧把人搂到怀里,安抚一番,笑道,“朕吓着你了?”

    胤禩腹诽道,当然吓到了,但嘴上却只能温柔言道,“皇上怎的在这?”

    “朕夜不能寐,十分想念似卿。”皇上一夜都没敢抱他,生怕扰了他好眠,如今见人醒了,才得机会耳病厮磨一番。

    最后,还是叫起的公公救了胤禩,皇帝十分不情愿的起了床。

    皇上见着胤禩亲自为自己穿衣,仿佛昨夜闹心的事都一扫而空,自然而然说道,“昨夜抓到刘畚了,惠贵人是冤枉的。”

    胤禩一听“惠贵人”三字,明白皇帝是连夜复了沈氏的位份,只是却单单没提始作俑者是谁。

    皇帝稍稍提了沈眉庄一案这么一句,就转而说起别的,“朕打算进一进华妃的位份。”

    胤禩给皇帝带上朝珠,心道这话和我这小小贵人说有什么意思。

    “但菀贵人有孕,朕怕她心里有怨,动了胎气。”皇帝继续说道,仿佛是真心需要个人商量似的。

    胤禩明白了,害惠贵人的定然是华妃,而年羹尧已经堵在门口了,年氏一家三代皆有加封,少了宫中这位确实略显不妥。

    “菀贵人为皇上孕育皇子有功,皇上不如也进一进?”胤禩刚一说完,便瞧见皇帝脸上闪过一丝浅笑,心道上当了,这色胚皇帝是故意引自己这么说的。

    “似卿如此贤惠,朕甚为欣慰。”皇上拎起胤禩的手背拍了拍,虽心有不舍,但还是出门上朝去了。

    胤禩哭笑不得道:四哥,你真是把弟弟当后宫嫔妃哄了,哄爷说出你本来就想好的计划。

    胤禩著着中衣在屋里站了好一阵,才回身又钻回被窝去了。

    方若站在旁边伺候,已经把一切看在眼里。贵人虽体弱,但断然不能贪睡太久,以免旁人诟病。因此平日里方若都是一早便叫起,劝着贵人起来在院子里走走。但今日她却不舍得再劝,方才皇帝那意思,分明是在哄骗,想必贵人此刻心里不舒服得很。

    方若在一旁替胤禩掖了掖被角,心道以贵人如今的荣宠,只差一子而已。无论阿哥还是公主,只要给皇上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不怕贵人没有封妃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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