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这是一处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位于悬崖绝壁之间,坐落着一大片连绵起伏的宏伟宫殿群。
夜色渐浓,月明星稀。
宫殿群一角,白玉石板铺成的巨大广场中央,矗立着一杆十丈高,海碗粗的古朴长幡,墨黑色的幡面飞卷而出,在风中猎猎狂舞。
不断吞吐的阴煞鬼气,与血煞凶气互相交织,疯狂旋转,宛如烘炉,波涛汹涌,雾气朦胧,变幻莫测,于长幡表面凝聚不散。
在漆黑如墨的幡面上,绣着一只只青面獠牙、赤发血瞳的狰狞恶鬼,活灵活现,做出各种龇牙咧嘴的暴虐姿势,仿佛随时将破幡而出,飞上云霄。
七八道人影,傲然挺立,脸色肃穆,围拢在四周,仿佛在默默等待着什么。
云暗风高,寂静无声。
突然,从广场入口,走来了一名身穿白衣的俊美中年人,等走到古朴长幡下,立刻脱下衣衫,露出白条条的膀子,神色间带着种不可掩饰的悲哀和忧伤。
他笔直的跪在旗杆前,如石像般一动不动,忽听耳边传来一道雄浑苍劲的厉声喝问:
“天羽,你可知错?!”
赤身跪地的俊美男子闻言,浑身一震,嘴唇哆嗦几下,仍然跪在长幡下,一动不动,沉默以对。
几名身穿锦衣的青年男女面色凝重,立在一侧,冷眼旁观。
“既然如此,老夫今天就按照祖训,将你抽魂炼魄,用魔火灼烧三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正家规!”
独目老者脸色冷酷,暴跳如雷,眸底杀机毕露,掐动法诀,眼看就要动手。
赤身的俊美中年人跪在地上,听到抽魂炼魄一词,面色惨白,浑身打了个哆嗦,表情恐惧到极点。
“长老且慢!天羽虽然胆大包天,偷取了家族珍藏的一块幽冥寒铁,但念在以前劳苦功高的份上,抽魂炼魄的刑罚实在太重了,万万不可!”
儒衫中年人叹口气,拦在老者身前,面露不忍之色,咬了咬牙,劝道:“他,毕竟是您的亲生儿子啊!”
“哼,我没有这么一个大逆不道的混账孽子!”
独目老人胸膛起伏,怒不可遏,脸颊肌肉抽搐,眸底闪过一抹痛苦。
他双目赤红,终究还是停下了掐诀的动作,缓缓转身,无力地吩咐道:
“既然如此,那老夫就自作主张一次。颖儿,阿路,你们去牵刑马过来!”
“遵命!”
不久以后,伴随健马长嘶,五匹神骏无比的宝马飞奔而来,马鬣扬蹄怒嘶,上半身昂首,高高跃起,止步于长幡面前,性子暴烈如火,纷纷打了个响鼻,喷出数道炽热的白汽。
跪地的赤身中年男子,突然垂首,拜道:“孩儿自知罪孽深重,死不足惜!只是,他终究是您的孙儿,看在体内同流着颜氏血脉的份上,还请父亲您高抬贵手,饶我孩儿一条性命……”
“住口!”
独目老人厉喝,双臂一张,对天悲嘶,嘶声悲激,有如猿啼:“我颜翼一生英雄,却不想竟然生下你这么一个不忠不孝的孽子!”
儒衫中年人脸色黯然,涩声道:“长老,这毕竟是您的爱子,况且他已经知错了!难道不能废掉他修为,削去双足,囚禁在族中黑牢,让其残废度日吗?”
独目老者微闭双目,脸颊肌肉抽搐,只作未闻,喝道:“十三弟,宣读罪状,立即施刑!”
儒衫中年人长叹一声,脸色复杂,一字一句道:“颜氏家族,第十六代掌刑弟子颜九霄,代老祖执令,谨判罪人颜天羽重色轻师,暗中通敌,偷取重宝,罪不可赦!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今日于族地长幡前,应受五马分尸之刑!”
旁边几名锦衣青年男女闻言,纷纷欲言又止,面如铁青,刚想开口,嘴巴微微张了张,最后还是没敢多言。
一名少年越众而出,跪在地上,膝行两步,抱住独目老者大腿,悲愤道:“爹!您就饶了大哥这一次吧!”
“滚开!”
独目老者目光森冷,高大威猛的身躯止不住簌簌颤抖,脸颊抽搐,一把将次子推开,跪在顶天立地的黑色古朴长幡前方,厉声道:“苍天在上,我颜翼愧对列祖列宗,今日大义灭亲,以证家法!行刑!”
他呼声悲激,直冲云霄,话音未落,目中已老泪纵横。
“不!”
“爹爹,请手下留情!”
呼啦啦——
寒风呼啸,墨色长幡猎猎作响,散发出妖异气息,幡面之上,一张张面目狰狞的恶鬼脸孔,逐一浮现,越发醒目,勾魂夺魄。
一声霹雳炸响,倾盆大雨落下。
赤身中年男子面色悲哀,昂首嘶吼,已被锁住琵琶骨,修为尽废。
“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他摇头晃脑,一边吟唱,露出讥讽之色,望着周围的七八人,一边回首凄然笑道:
“父亲,你们这群老古董,一直坚守着老祖立下的祖训族规,奉若神明圣旨,从始至终,只会循规蹈矩,半点不知变通,也不敢革新,竟然还妄想着老祖重返人世,增予长生之资,简直迂腐至极,可笑至极!颜家传承的数百年基业,早晚会毁在你们这帮老家伙手里!”
“闭嘴!孽子!”
“哼,冥顽不灵,行刑!”
“二弟,代为兄好好孝敬爹爹!”
唏律律——
伴随一声闷哼,啪一下绷直,五匹健马昂首长嘶,齐齐向外狂奔而出,分成五个方向,无可匹敌的滔天巨力袭来,霎时喷溅出五条长长血水,但瞬间又被大雨冲刷一空。
刹那间,无数血雾飞起,在雨水中穿梭,化作血红漩涡状,如同龙吸水一般,被那杆顶天立地的墨黑色长幡,缓慢吞噬,一道模糊虚影,闪烁腾挪,迅速飞入了幡面内部,消失无踪。
嗖嗖嗖——
长幡猎猎狂舞,将漫天雨水蒸发,海碗粗的旗杆表面,无数道繁复的精美纹路闪烁光芒,愈发璀璨夺目,散发出一种极为邪恶诡异的可怕气息。
“还敢违背祖训者,必将抽魂炼魄,千刀万剐,有如此人!”
独目老者缓缓转身,脸色坚毅,风吹干了目中泪珠。
他虎目圆瞪,威猛身躯一动不动,如旗杆般卓立于暴雨中,没有看地面的残尸半眼。
凄风中马嘶不绝,几名青年男女默然无声,脸色一黯,只剩少年跪在地上,暴雨冲刷着他滚烫的泪珠,早已泣不成声。
天昏地暗的暴雨中,电闪雷鸣,只余那杆长幡猎猎作响,在雨水激荡中随风飘扬,散发出幽幽的冷厉黑气,如恶鬼般狰狞可怖。
……
漆黑色的宫殿内,光线昏暗,如粘稠的墨汁。
夕阳照进来,化作了一种不吉祥的死灰色。
一名女人跪在黑色的神龛前,黑色的蒲团上。
黑色的神幔低垂,看不清里面供奉的东西。
她脸上蒙着黑纱,乌云般的黑色长袍下,露出一双干瘪、苍老、鬼爪般的枯手。
女人双手合十,喃喃低诵,不是在祈求上苍赐福,而是在诅咒着苍天,诅咒着世人,诅咒着天地间的万事万物。
一个黑衣少年跪在她身后,一动不动,仿佛亘古前就陪她跪在这儿,而且可以一直跪到万物毁灭。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女人忽然站起来,撕开神龛前的黑幔,捧出漆黑的铁匣。
她用力握着,手背上青筋暴突,不停颤抖,用一种悲哀怨毒的眼神,盯着黑衣少年。
“这是雪,红雪!”
女人抽出神案上,那柄刀鞘、刀柄、刀身都一片漆黑的长刀,声音变得凄厉、尖锐,如寒夜啼哭的恶鬼:“你生出来时,雪是红的,被鲜血染红的!”
黑衣少年抿紧唇,垂下了头。
女人走过来将红雪撒在他头上、肩上,怨恨道:“你要记住,从此以后,你就是神,复仇的神!无论你做什么,都不用后悔,他们不是你的亲人,无论你怎么对他们,都是应当的!”
女人怨毒的声音里,充满一种神秘的自信,仿佛已将天上地下所有神魔恶鬼的诅咒,都已藏入这一撮赤红粉末里,附在少年身上。
她高举双手,喃喃道:“我准备了十八年,整整十八年,现在总算都全准备好了,你还不走?”
黑衣少年垂着头,道:“我……”
女人突又挥刀,刀冲天而起,化作游动的飞龙,游曵不定,表面闪烁着璀璨夺目的血红纹路。
刀光闪烁,直接滑落,插入少年面前的地面。
她发出沙哑瘆人的惨笑声,脸色铁青,让人心底直冒寒气,厉声道:“快走,用这把刀割掉他们的头,再回来见我,否则非但天要咒你,我也要咒你!”
冷风呼啸,冻彻骨髓。
少年握紧长刀,一股股诡异邪恶的血腥气息,瞬间透过刀柄,源源不断地涌入他四肢百骸。
他慢慢走出房门,走入黑暗的夜色中,整个人渐渐与黑暗融为一体,闪烁出摄人心魄的恐怖黑光。
他的刀,已和人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
“闻君有白玉美人,乃武林传奇小李飞刀妙手雕成,又兼眉毛四条,极尽妍态,不胜心向往之,今夜子正,当踏月来取,君素雅达,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盗帅楚留香字。”
一张淡蓝色短笺放在大理石桌面上,挺秀的字迹,漂浮着郁金香的淡淡香味。
一名世家公子哥脸色扭曲,痛苦地看着这张短笺,嘴里一字一句,将纸上的内容大声读了出来,犹如被人砍了一刀。
不远处,陆小凤坐在躺椅上,胸口放满一大杯酒。
酒水没有溅出来,只因他躺在那儿,像个死人一样,一动也不动,连眼睛都始终没张开过。
他眉毛很浓,睫毛很长,嘴上留着两撇胡子,修剪得很整齐。
精致花厅里,还坐着三个人,一名威猛的锦衣老头走来走去,突然扭过身子,看了眼陆小凤,看了很久,这才皱眉道:
“你这两撇胡子看来真的跟眉毛完全一模一样,也难怪别人说你是个有四条眉毛的人!别说是楚留香,就是老夫我,都想把你的四条眉毛全剃光了!”
陆小凤没有动,眼皮都没抬,忽然深吸一口气,胸膛上的酒杯里,酒水化作一条透明水龙,直接被他吸入了肚子里。
他摇了摇头,突然道:“我的四条眉毛能不能被剃光,我不知道。但你们守护的白玉美人,却保不住了。”
“什么意思?!”
锦衣老头、秃顶老人、黑衣人霍然起身,脸色狂变,突然死死盯着世家公子哥,眸底充满不可置信之色,哆哆嗦嗦问:“不可能,东西明明在我们怀里,而且有两个是赝品!楚留香就算真有三头六臂,也绝不可能……”
话刚说到一半,威猛的锦衣老头伸出手,摸了摸怀里的盒子,脸上表情突然一片死灰,惨笑道:“不可能!到底是什么时候?!”
“就是刚才,你刚开口的时候。”陆小凤笑了笑,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缓缓睁开眼睛,瞟一眼窗外掠过的黑影,漫不经心道。
威猛老头等四人,浑身颤抖,惊叫道:“楚留香,他到底是人是鬼,轻功怎么可能如此高绝?!”
……
这是一处很奇怪的地方,大厅中摆放着十八张桌子,四周有十八扇门,在这里可以享受到世上一切最奢华的服务。
大厅后面,还有道很高的楼梯,没人知道上面有什么。
因为,无论你想要什么,楼下都有。
楼梯口,摆着张比较小的方桌,坐着个儒衫青年,他面如冠玉,嘴角含笑,正是刚穿越不久的颜录。
在他对面不远处,坐着一名黑衣少年,手里握着一把形状很奇特的漆黑色长刀,刀鞘漆黑,刀柄漆黑,散发出一股凶戾的煞气,让人心惊肉跳,寒气逼人。
“那把刀有点意思,铸造材质很特殊……”
颜录微眯双眸,打量着四周,突然注意到了对面的黑衣少年。
不知为何,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时,他就发现了一些异样,原本稀薄的天地灵气,似乎比几百年前,稍微浓郁了一丝丝,虽然毫不起眼,但确实在缓慢增加。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也不知,我布置的那些后手,如今是否还在发挥效果呢……”
颜录微蹙眉头,缓缓起身,来到了黑衣少年面前,淡淡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坐到了桌子一侧,自顾自想着心事。
“这种禁制,似乎莫名的熟悉呢……”他的目光,紧紧盯着这把漆黑色的长刀,眸底闪过一抹异色。
之前颜录用神识扫描时,发现黑衣少年手中的长刀之内,铭刻着一种极为特殊的禁制,似乎正是自己以前传承给家族后人的一种,立马吸引了他的全部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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