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三刻,中炜城督府内已经摆上了桌宴。

    “贵使这边请。”李耘昭见厘荻与所带小童均沐浴完毕,换好了衣服,招待着二人往厅堂走去。

    中炜副史、节度使判官、掌书记等人等在此已经等候多时,厘荻垂发于肩,微微颔首行礼:“有劳大人,久等了。”

    桌上皆为西北特色佳肴,清炖手抓羊肉、高担凉皮、百合炒芥蓝配以上好的葡萄酒,令人胃口大开。

    一盏茶的功夫,桌上气氛逐渐活跃了起来。李耘昭见状,举起中炜特制的鹰爪杯,起身向厘荻敬酒:“羌驰国远来贵客,我代表景国敬大人一杯。”

    厘荻正捏着一把精巧的匕首割着羊肉,黄金打造的刀鞘上镶嵌着红色玛瑙。见此便放下匕首。在白绢方巾上擦拭着手上的油腻,举起桌上的鹰爪酒杯,向李耘昭回敬致意,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

    李耘昭微笑着,开口道:“那么,现在让我们谈谈正事吧。就穆仓国与贵国的纷争而言,这是你们两国之间的私事。我们景国本不应插手。”

    厘荻使臣顿了顿,似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正色道:“那是以前,现在我羌驰国的珈茜公主可是与景国的贵妃。两国修得秦晋之好,这穆仓看上了我们羌驰的汗血宝马,羌驰自然是不肯拱手相让。这战事,躲是躲不过的。还请景国出手相助。”

    李耘昭不语,望向旁边的节度使判官王培,“王大人,此事有何高见啊?”

    王大人正捧起茶碗,右手掀开茶盖剐着碗中的浮沫。见节度使叫到自己,略略沉吟片刻,“本官以为不妥,联姻是为了景国与羌驰两国的长久和平,为的是两国的百姓安居乐业。并非为了挑起新的纷争,贵国本就应国土之事与穆仓存有争议,还需贵国亲自与穆仓细谈。”

    不等厘荻回复,李耘昭接过话头,“是了,这也是我们景国陛下的意思。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相信羌驰国有能力自己解决问题。羌驰国君贤德仁爱,想必也不愿看到交战的画面。”他方才已想出了对策,巧妙地问题抛给了对方。

    厘荻眼皮动了动,“上次由珈茜公主带来的火炮图纸只是冰山一角罢了。若是景国答应与我们联手讨伐穆仓国,我羌驰国大可将剩余数十张图纸,及甜瓜、马乳葡萄与汗血宝马一同送往景国。这图纸,可是费了些力气从穆仓讨过来的。”

    中炜督府众人议论纷纷,“这……”

    李耘昭示意其他人安静,示意婢女给厘荻添上酒水:“火炮甚是重要,我景国也不乏独具慧眼的能工巧匠。倘若他们细细研究其中奥妙,倒也能举一反三。至于这瓜果及汗血宝马,只是附着的佳品罢了。”

    厘荻脸上布满了愠色,举起匕首用力在羊肉上戳着,“依照李大人所言,这珈茜公主贵妃的身份,岂不是无用?羌驰遇难,想必穆仓的火炮迟早会打到景国的土地上。还请大人,好好思量。”

    赵顺启突然出声,“厘荻大人,此言差矣。按照计划,我景国的农官可是将于下月,携带蔬菜种子启程至贵国。想来这平整土地、分畦培墒【1】、除草耕田一事,还得我景国协助才行。差点忘了,此行还有水利工匠。羌驰土地为多旱盐碱地,若是没有水渠,这百姓的日子也就难过了。”

    他不急对方回答,且将目光转向茶碗,望着大片茶叶在沸水中徐徐展开,上下翻飞。

    厘荻缓缓放下手中的匕首,即刻换上了另一副面孔,气势弱了下去,“赵大人言之有理,是本国疏忽了。此番待我回去,必定将话带到。穆仓国之事,羌驰国自会处理得当。”

    李耘昭随即大笑起来,“这般甚好,厘荻大人,再饮一杯吧。”

    次日一早,送走了羌驰国使臣厘荻,李耘昭感觉身上的担子轻了不少。

    赵顺启见厘荻已走,便将驿报伪造、自己遭到刺杀一事原原本本地告知了李耘昭。

    “原本在城楼前解救人质,穆仓国主帅单日鲁突然挥刀刺向许睿大人,我便觉得不对劲。他当时的动作,倒像是背后被人撞击后的应激反应。”李耘昭蜷缩起右手手指,一顿一顿地在桌面上叩击着。

    “大人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而为之?想激起起穆仓和我们交战?”赵顺启坐在了李耘昭对面,靠着椅背坐着,右腿翘起搭在左腿上摇晃。

    李耘昭应声道:“倘若陛下的意思,是让我们开战的话,倒不会有这么多的节外生枝了。一定是有人在军中搞鬼!”

    赵顺启抖了抖衣襟,抬头望向李耘昭的眼睛,一板一眼地回答:“那驿官死前一直喊着‘否、否’,想必他也知道羽檄是假的。后来遭人灭口惨死。”

    李耘昭:“正是,看来中炜城内有细作,正好盼着咱们出乱子。”

    赵顺启:“多亏大人临危不乱,方才化解危机。只是,眼下咱们该怎么办?”

    李耘昭:“按兵不动,勿要打草惊蛇。我即刻启奏陛下,将事情起因经过详细告知,容不得半分马虎。羽檄是假的,那我们就仿照对方,来个将计就计!”

    赵顺启突然正襟危坐,眼前一亮:“大人英明!”

    李耘昭伸出右手手指,站起身走到墙边。点着墙上的景国地图,“我发三份加急军报,第一份内容全部虚拟,就说,中炜与穆仓并未交战。第二份半真半假,写中炜与穆仓已经开战,我们战后与羌驰国使臣厘荻谈判失败。这第三份嘛,则是实事求是,将许睿失踪一事也一并报上。三份驿报各间隔半个时辰送出,送前在军中大肆宣传一番,只待引蛇出洞。”

    赵顺启立刻会意,高声喊道:“是!大人!”

    正午后,太阳毒辣。中炜练兵场内众人均靠着树歇息,不时有人交头接耳。

    “哎!你听说了吗?有人传言,说李将军觉得,这番与穆仓开战实在是不光明,要——”一小将跷着二郎腿,边嗑瓜子边将瓜子皮吐在地上。

    “要什么呀?急死我了!”另一人坐到他身边,好奇地问。

    “要我们闭口不提,说是要给陛下报咱们并未与穆仓国开战呢!”小将说完,又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挨个放进嘴里。

    “不对吧?我可听说。说是要和陛下报开战的事,还说咱们与羌驰国谈判破裂了!”隔壁一人躺在树下阴影处小憩,脸上盖着一片树叶。听闻这话,伸手抹掉树叶,一骨碌爬起来,大声反驳道。

    “哎哎!我也觉得是,咱们节度使可一直都是光明磊落之人!穆仓那狗国,用火炮打死了咱们这么多弟兄,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唉,就是!可惜我的‘大黑’,训练了三年。这火炮袭来,也被炸得没了影子。”一男子一边说着,一边用袖口擦拭眼泪。这正是中炜军犬的驯犬师秦泽康,此刻望着远方,眼里满是落寞。

    “老秦,你也别太伤心了。赵将军不是说了吗?等明年开春,京都里的犬苑诞下了小狗,便给咱们中炜送来。还是让你训练。”他旁边的伙伴抬起胳膊,轻轻拍打着秦泽康的肩膀。

    赵顺启站在训练台上的一个角落里,默默地望着阴影处闲聊的将士们,不易察觉地扬起了一抹笑容。

    一纵队轻骑从中炜城楼偏门出发,沿着巴布山脉南下。踏着赤色瑰丽的丹霞,携着第一封羽檄向京都汴西城奔去。

    此支轻骑行出二十余里时,倏而见山坡后人影憧憧,队伍为首者抬起右臂,示意马队停下。

    “什么人?”此人正是赵顺启的弟弟,赵志远。他一早便得了兄长的令,护送第一封全伪羽檄入京。

    四下无人应答,只有轻骑的马匹站在巴布山脉上的嘶鸣音。赵志远从马上一跃而下,右手抽刀,抬手向空中挥去。

    啪嗒二声,两支骨头羽箭应声落地。赵志远向距离自己最近的山坡望去,下方暗影处正伏击着一个人,身着甲衣长袍,肩上披着纹着老虎花纹的铠甲,足蹬黑色长靴。正是一副中炜军队打扮。

    “是你?”持弓者是西北军队里最好的弓手刘尘,曾多次随着节度使李耘昭出生入死。赵志远不由得退后几步,吃惊不已。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是两支骨箭已被对方射出,直直奔着自己的眼睛而来。

    众轻骑相互示意,在马上一字排开,进而向着山坡前进,逐渐包抄为扇形。

    持弓者见自己寡不敌众,将牛骨所制的长弓背在背上。手脚并用,向山坡后方钻去。

    “快!抓住他!”赵志远当即大喝,余下十一人飞速向山坡奔走而来,脚下卷起阵阵黄沙。走近一看,已经为时过晚。对方身子似蛇一般灵动,转身一扭,便隐没在漫天黄沙之中。

    半个时辰后,第二只轻骑携着羽檄,悄无声息地绕过巴布山脉,身披火烧般的夕阳,直奔京都。

    又过了半个时辰,天色逐渐黯淡了下来。苍穹间挂着浅浅的一轮月牙,第三支队伍也按照同样的目的地出发了。

    万事俱备,只等最终的大鱼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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