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昭万万没想到,自己作壁上观的后果,便是引火烧身。
虽说她不介意自己的名声,可云盛坦然的说出这番话,倒是真让她有几分吃惊,脸上都挂了些不自在,掩饰性的捻了块点心吃。
乌曜好不容易压下的情绪再次翻涌,漆黑的眸子里划过一抹厉色,但脸上仍旧带着三分笑:“当不当用,云公子你自己说了可不算,是吧,长公主殿下?”
说罢,乌曜似笑非笑的看向穆昭,而同一时间,云盛也抬起头。
“……”
穆昭努了努嘴,抬手从棋盘上拾起几颗棋子:“赢了。”
云盛失笑:“还真是,殿下果真聪慧,云某自叹不如。”
毫不做作的彩虹屁吹得穆昭脸红,她自个儿几斤几两心中还是有数的,但云盛此人,偏有这种明知他在骗人,却仍旧听得舒服的魔力。
穆昭故作谦虚了两句,一双美眸落在云盛正在捡棋子的手上,看得认真。
云盛这双手还真是……极美。
乌曜望见这番场景,只觉得脑袋胀痛,胸腔中的怒火蹭蹭往上冒。
他早该把云盛这双手给剁了!
光记得给他下药,却忘了男人没下限起来,可不是一包药能管得住的,不光是这双手,这张脸,这张嘴,还有这双眼珠子,一同剜下来才好!
冷飕飕的眼神往云盛身上飘,若是能杀人,早该死上千百次了。
云盛却恍若未觉,继续微笑着输出,三言两语气得乌曜脸色越来越黑,险些绷不住当场动手。
穆昭眼见着局势越来越失控,生怕过犹不及,把乌曜气得暴走,便寻了个空子道:“乌公子莫怪,阿盛他就是这样的脾气,说话比较直。”
乌曜:“……”
昭昭还护着他!!!
乌曜深吸一口气,压下暴起血溅三尺的念头,微笑道:“那还真是可惜了,若为言官,云公子定然能为百姓申冤。”
云盛摩挲着手中的棋子,哼笑着刚要开口,就听穆昭道:“确是如此,不过……人各有志,是吧,乌公子?”
她含笑对上乌曜的双眼,漂亮的美眸中毫无情绪,甚至带着疏离,乌曜不知为何突然心头一痛,竟不敢与她对视。
同一双眸子,却是全然不同的情绪,昭昭……从不会这样看着他。
没得到回答。
穆昭漫不经心的捻着棋子,随手一丢,淡淡道:“不下了。”
云盛吩咐下人收起棋盘,捧着一盏花茶递过去,接着轻声道:“乌殿下别在意,长公主殿下今日兴致不高。说来都是云某的错,昨晚就不该提起西域送来的角马,让殿下想起了伤心事。”
“不怪你,”穆昭摇摇头,“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是本宫自己想不开。”
乌曜一怔,望着穆昭微微泛白的憔悴脸庞,心神微动:“是西域的马匹不合殿下心意吗?”
他倒的确想起一桩事来。
昭昭从前有一匹通体雪白唯有四蹄是墨色的小马,名叫乌雪,是早些年镇北王留给她的,她一直令人精心养着,从不舍得骑,可惜还是没留住。
想要再找到一模一样的小马可没那么容易,哪怕是穆西沉在大魏寻摸了两三年,都没找到一匹相似的。
前世他找了很久才有消息,只可惜因着大梁的事耽搁,还没来得及送给她。
乌曜在心底沉沉的叹了口气,他没想到这件事竟然在昭昭在心头压了这么久,可她竟从未与他提过。
“自是不合殿下心意,西域的角马野蛮粗鲁,模样丑陋,哪里能入殿下的眼?”云盛说着又自责起来,“都怪云某话多,不过天下有那么多骏马,早晚有一天能寻到与乌雪相似的,殿下也不必灰心。”
穆昭兴致缺缺:“希望吧。”
乌曜突然问道:“是镇北王留下的乌雪吗?”
穆昭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虽说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乌曜对她的了解,实在是超出预期,连这样琐碎的小事都知道?
为了取得她的信任,乌曜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栽在他身上……似乎也理所应当。
穆昭心神恍惚了一瞬,很快便调整好情绪,颔首道:“是那匹乌雪,不过乌雪是混血马,说珍贵也算不上,只是……罢了,让乌公子见笑了。”
“不曾,”乌曜望着她,轻声道,“我知道,在殿下心里,或许那不只是一匹马。”
穆昭垂眸不语。
“殿下放心,我会为殿下仔细留意的,”乌曜接着说道,“在我的家乡,也许会有相似的马匹。”
穆昭还没说话,云盛便大喜过望,笑道:“那就要麻烦乌殿下了,可惜云某人微言轻,一穷二白,不然也是要为殿下寻一寻的。”
“也不必这样麻烦。”穆昭轻声说道。
“要的,殿下不但救了我,还给我了第二次性命,不论如何,云某都该好好报答殿下,”云盛感激道,“说起来,殿下的生辰也快到了……”
“殿下。”乌曜突然开口,打断了云盛喋喋不休的言语。
穆昭抬眸望着他,干净又美丽的眸子里倒映着他的面容,乌曜竟不自觉的捏了把汗,缓缓说道:“如果我帮殿下寻来一匹乌雪,殿下……殿下可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虽然时间有些对不上,寻找起来要费一番功夫,但总比大海捞针来得快些。
乌曜不想用这样的请求来与穆昭谈条件,但眼下似乎别无他法,在云盛和她之间,他根本插不上话。
这种感觉几乎让他发疯。
穆昭挑了下眉,心道这事儿算是成了,如乌曜这样的人,只要给对方一个契机,他就会牢牢把握住,不断地向上爬。
“有什么要求,乌公子尽管开口,”穆昭笑了下,脸上尽是明媚,仿若囊括了整片春光,“当然,前提是,我还能找到一匹乌雪。”
似曾相识的笑容重新出现在眼前,乌曜竟破天荒的有些鼻酸。这段时间他努力做了那么多,都没能让昭昭对他笑一下。
他太想念她了。
想念她的笑,想念她的酒,想念她身上独有的香气……曾经这些在他眼中唾手可及的东西,却是那样难得。
乌曜轻轻笑了下,认真道:“我会的。”
“我会为殿下寻来一匹乌雪。”
一匹一模一样的乌雪,那是他没来得及送出的礼物。
回程时已到了下午,乌曜仍旧在想今天的事。
冯睿在马车外眼巴巴的等着听,可惜什么消息都没打听到,他身为侍卫,是没资格进入公主府赴宴的,只能在外围等一等。
早先他怕公主府中有人会对主子不利,还特意提过要在暗处护着,谁料被乌曜言辞拒绝,险些又挨了顿骂。
最近一段时日来,似乎但凡涉及到昭阳长公主的事,他就没占过任何便宜。
冯睿悻悻的跟着主子回鸿胪寺,抵达谢云阁时,又瞥见隔壁西夏质子在撵着女人玩,再看看空荡荡的谢云阁,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主子,您今日……”实在不行,咱就换条路走。
像隔壁西夏赵殿下一样,多留下些子孙后代,没准儿也能另辟蹊径谋大事。
“今日很好,”乌曜说道,“我见到她了,她还……”
她还对他笑了。
乌曜后知后觉的发现,说出这些话,未免太卑微了,上扬的嘴角立刻垂下,冷淡改口:“这些事,不该你操心。”
冯睿:“……”
虽然话是这样说,可如今他家主子的举动,又怎么叫他能放心?
“取酒来,”乌曜趁着暮色以及幽幽的小凉风,坐在相似的亭子间,漆黑的眸子中满是笑意,“去传信,我要他们找一件东西,速度要快。”
“……是。”
“再取些成色上好的东珠来,送给魏皇的那些,太差了。”
“……哦。”
虽然这些吩咐都很离谱,但冯睿还是一头雾水的去办了,比这还荒唐的事他又不是没办过。
不过,主子到底还是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与此同时,公主府里,孔雀卫匆匆传来消息,搅得穆昭大半夜从床上爬起来,还打着哈欠。
但当穆昭听完林谓之的话后,整个人都精神了。
“咱们的人已经盯住了,要不了多久就能挖出所有的暗桩,”林谓之兴奋道,“虽然对方的动作很隐蔽,但只有他们有动作,就躲不开咱们的眼睛。”
穆昭松了口气,跟着笑起来:“有收获就好,林叔,辛苦你了。”
“不辛苦,说来也奇怪,他们的动作很着急,行事比往常糙了些,不然也没那么容易发现。”林谓之感慨道。
即便所有的孔雀卫都相信穆昭,但这么久以来,他们都没寻到丝毫线索,几乎已经快要放弃了,可没想到却在今日成了事。
抓住了一条线索,就能顺藤摸瓜,牵连出大梁在大魏的所有布局。
穆昭垂眸道:“既如此,就麻烦林叔继续盯着了,无论如何都要揪出背后主谋,捉贼要拿赃,想要一网打尽……恐怕不容易。”
林谓之点头:“殿下所言不无道理,只是梁国敢这样做,其他敌国未必不敢,看样子,西夏也得好好查一查。”
“我会同皇上说,”穆昭笑着,眼底却满是冷漠,“但梁国……势必要杀鸡儆猴,免得乱七八糟的人躁动。”
转眼又过了四五日,孔雀卫扯出的线索越来越多,并且成功找到了一家驻点,这让穆昭彻底放下心来。
端掉梁国暗桩,只是或早或晚的事。
“殿下,梁国质子在外求见。”荷香说道。
穆昭正站在池塘边喂鱼,时至深秋,莲花池的景色已不比从前,唯有满池锦鲤还在欢快游荡。
听到荷香的声音,穆昭头也不抬,捻了撮鱼食撒下,声音淡淡:“不见。”
荷香得了令,转身离开,站在穆昭身侧的云盛却笑了起来,无奈的摇摇头:“殿下还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穆昭理直气壮:“你见哪个把鱼钓上来还要喂饵的?”
她向来最不喜欢虚与委蛇,从前在皇宫里的生活,她早就过厌了,好不容易得了解脱,凭什么再委屈自个儿?
云盛哽住,无奈道:“殿下总是有道理的,可先前殿下还答应过他……”
“哦,那又如何?”穆昭放下盛着鱼食的玉碗,横眉道,“世上言而无信的人多了,也不多我一个。”
云盛:“……”
他好像也没说什么,怎么就捅了马蜂窝。
云盛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些许委屈,掺杂着无奈,格外叫人怜惜,跟从前的那谁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穆昭越看越来气:“看什么,再看就把你丢下去喂鱼!”
“……”
云盛抬袖遮住自己的脸,声音无奈:“云某这张脸可用来杀敌,却不好用来伤己,殿下还是分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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