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对他笑了。
昭昭终于又肯对他笑了。
乌曜恍惚间又回到前世分别时,她依依不舍的送他出京,笑着对他说早些回来,跟他相比,生辰礼物其实也没那么要紧。
那是他们最后一面。
那时的昭昭并不知他的身份,为他筹谋,护他周全,满心期待着生辰礼……乌曜突然没来由的感到心慌,他无法想象昭昭在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心中会有多么绝望,也无法猜测她心中对他究竟是恨多一些,还是爱多一些。
可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昭昭会恨他。
她怕自己给大魏皇室丢脸,所以从不在外与人论棋,她怕自己被新皇忌惮,怕孔雀卫被她连累,所以对朝政从不过问,一个人在京城谨小慎微,孤孤单单,只盼着有朝能回封地……那么他呢?
他的存在,对于昭昭来说,是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所以……所以在前世,她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胸口处传来阵阵疼痛,乌曜脸色发白,下意识的捂着胸口,却不期然对上穆昭满是嘲讽的目光:“质子又病了?”
“昭昭,我没有……”乌曜试图解释,穆昭却早已转身离去,只余下淡淡的酒气。
很淡,很香,却不是她最喜欢的桑葚酒。
乌曜缓缓闭上眼,胸口传来钝钝的痛,并不强烈却无法忽视,仿佛正一点点侵入骨髓。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昭昭难过。
“殿下这是怎么了?”云盛望着一脸晦气的穆昭,抿了下唇,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懊恼,“如果是因为我的事……”
穆昭掀起眼皮:“与你无关。”
云盛又道:“是为那位质子吗?殿下与他似是旧识。”
“你看错了,”穆昭面无表情的说道,“本宫没有什么旧识,也不认识什么质子,至于你,云盛,不想活本宫可以成全你。”
云盛:“……”
感受着马车内部飕飕的冷气,云盛瞬间明悟,闷头乖乖的缩在角落里。
懂了,这大概就是长公主殿下的那位不可说。
回到公主府后,穆昭依旧怒气难平,除了被乌曜打搅的好心情外,更多的是一种超出掌控的懊恼。
她不知道乌曜为什么会这样做,以大梁质子的身份跟她坦白,蓄意靠近甚至还想进一步发展,这究竟是谁给他的胆量?
区区一介质子,一枚被大梁皇室抛下的弃子,凭什么会觉得她会喜欢?她穆昭不会,大魏长公主不会,镇北王的孤女更不会!
与其说他是在蓄意靠近,不如说是在挑衅。
穆昭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翻涌的情绪,但每当她闭眼时,脑海中就会出现乌曜那张脸,好似在明晃晃的嘲笑她。
孔雀卫查了这么久都没找到线索,几乎把京城翻了一个底朝天,仍旧没能寻到关于大梁暗桩的消息。唯一发现的成果,也被乌曜自己亲手戳破。
她没想到,乌曜能藏得这般深,哪怕在大魏的眼皮子底下,也同样从容而不露痕迹。
究竟,究竟该如何才能引蛇出洞?
云盛被安排住在公主府的小偏院里。他曾听下人提起过,公主府里有很多这样的偏院,譬如隔壁,就是驸马爷生前住过的院子。
大抵是穆昭特意吩咐过,府里鲜少有人来打搅他。
但今日,云盛刚回到小院,便迎来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林将军。”云盛朝他躬身行礼,林谓之兴致缺缺的摆手,随意道:“不必紧张,我来看看。”
云盛笑笑,上前帮他斟了杯凉茶:“茶有些凉了,将军别介意。”
林谓之挑了下眉:“殿下待你不好?”
“将军误会了,”云盛连忙解释道,“殿下待我极好,可云某也该有几分自知之明,热茶也罢,凉茶也好,只消能解暑即可。”
“你倒是一个聪明人。”林谓之感慨道。
云盛的来历他调查过,身世还算清白,长得也不差,只可惜跟那故去的驸马七分相似,还有一个不争气的破败身子——
如此这般,哪能配得上长公主?
“这样最好,”林谓之说道,“殿下仁厚,日后定不会亏待你,你若有什么要求,也尽可提出来。”
云盛道:“能进白鹭书院,已是让殿下费了不少心思。”
林谓之瞥他一眼,终是没忍住问道:“在寿宴上,究竟发生了何事?是徐府对殿下出言不逊?我看长公主回来后,一直不高兴。”
云盛顿了下,缓缓道:“殿下不悦,恐怕不是为徐府的事。”
“那还能是为何?”林谓之越发不解,他从前跟着镇北王在沙场摸爬滚打,后来入了孔雀卫也沉迷剿匪练兵,对于后宅之事,小姑娘的心思全然不懂。
如果不是徐府不长眼的得罪长公主,还能有何事让她不开心?
“许是遇上了一个不太喜欢的人,”云盛委婉道,“具体何事,云某也不曾知晓,林将军不妨去问问殿下,她许是对您更亲近些。”
林谓之失望极了,他自是不可能跑去问穆昭,哪怕当了这么多年的孔雀卫指挥使,在他心中,穆昭依旧是镇北王的女儿,是他唯一的主子。
没想到云盛也一问三不知。
“梁国质子?”林谓之不免感到惊讶,如果梁国质子出现在殿下面前,那她的确有理由感到糟心。
查了这么久的事还没有头绪,难不成是这狗东西故意跑来炫耀?
云盛若有所思的垂下视线,点点头,没再多言,而林谓之也没有停留,转身匆匆离开了小院。
关于梁国质子的事,他还得仔细查查。
没料想事情还没追查出结果,隔日便有人上门送礼物,是两坛子嬢得极好的桑葚酒,香气诱人。
酒坛上系着两条绸缎,看纹路不像产自大魏。
毫无疑问,应是梁国质子派人送来的。
林谓之想起穆昭这两日的情绪,索性将人拦下:“不必去了,人走了吗?”
“回林指挥使,人已经走了。”
“给我吧,”林谓之嘱托道,“长公主近来情绪不佳,日后那人再有东西送来,先不必通禀给殿下。”
小厮当即应下。
林谓之若有所思的望着那两坛扎了绸缎的桑葚酒,转身提进了安置孔雀卫的偏院。
片刻后,一大群五大三粗的汉子,神色凝重的打量着这两坛桑葚酒,柯烟姑姑被拉到一旁,不断盘问着关于梁国质子的事。
柯烟被问得一头雾水。
林谓之深深皱眉:“这就奇怪了,乌曜为何来送桑葚酒?”
柯烟道:“大约是殿下喜欢喝。”
不过这件事,鲜少有外人知道,就怕一个不慎让长公主着了道。
“那就是在示威。”林谓之淡淡道,“既然他敢来挑衅,那咱们就不等干看着,少不了要回敬一二。”
柯烟听得愈发茫然,什么示威,什么挑衅,他们殿下叫人给欺负了?
孔雀卫正准备着反击,然而对方却越来越过分,先是两坛桑葚酒,紧接着又送来一盒桃心酥,没过半日又送来一只精巧又滑稽的檐铃……都是些细碎的小东西,瞧着怪怪的。
“这是羞辱!什么玩意儿,咱们殿下还缺他这点子东西?果真是上不得台面!”
“指挥使,咱们什么时候出发?我看着小子很不爽了,天天跑来送这送那,咱们小殿下跟他熟吗?”
“那小子滑溜,上次我追了三条街,还是叫他跑了!”
“贼心不死的狗东西,就怕他是别有居心!”
“……”
林谓之脑海中仿佛划过一道霹雳,下意识扶向腰间佩剑:“你刚才说什么?”
被盯上那汉子结结巴巴道:“我说,那小子怕、怕是盯上咱们殿下了,肯定是,别有居心。”
林谓之深吸一口气,使劲儿往下压自己的怒气,半晌还是气笑了。
那小子,区区败国质子,自身都难以保全,哪儿的脸敢惦记他们大魏的长公主?
是当年镇北王打梁国打得不够狠么?
“叫兄弟们准备好,晚上行动。”林谓之顿了下,“不要给殿下惹麻烦,该怎么做,都清楚吧?”
“是!”
与此同时,谢云阁中,冯睿结结巴巴的向乌曜回报战果。
送过去的东西都收下了。
这是乌曜从未想过的情况,他神色稍缓,接着不甘心的问道:“她就没说什么话吗?一句也没有?”
冯睿连忙摇摇头,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非但没得到一句话,他还差点儿被那群恐怖的汉子逮住。
乌曜低低的应了声,眼睑低垂,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掩住了眸底的情绪。
“收下就是好事,”乌曜自言自语的说道,“是好事,昭昭,昭昭她还不知道,这样就很好。”
即便他知道,哪怕昭昭真的回来,他也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可乌曜在心底仍然存着一丝幻想。
也许,那就是他的昭昭呢?
可惜再也回不去了,能坦然收下曾经定情之物的昭昭,绝不是从前的昭昭。
乌曜闭了闭眼,倏然睁开,轻声道:“去递拜帖。”
这一次,他要坦坦荡荡的站在她面前。
这一次,他不想再留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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