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内,被紧握着的眼珠海藻忽然发出嘻嘻索索的声音,体积膨胀,十几条尖锐的刺从“厨师”的手指缝里延展出来,它现在看起来不像是海藻,像是一颗海刺球,每一根尖刺上都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睛。

    即便,钟为只是在指缝间看到这一幕,依然感觉到头晕目眩,皮肤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厨师贴近小窗口,它脸上的黑脓滴滴答答地落在台子上,那奇异的香味竟然是流脓的气味:“顾……客……有……意……见吗……”

    这玩意儿竟然还会说话。

    潞致带着笑意回答:“没有,我很期待,说起来,这么好吃的饭菜应该要准备很长时间吧?”

    “……”

    “滴答,滴答。”

    那位衣服上沾着斑斑血迹的“厨师”,似乎被潞致说服了。或者,它压根不认为这三个普通人还能逃脱掉自己的掌控,竟然缓慢地又回到砧板前了。

    钟为松了一口气。

    潞致也松开了压在他脸上的手,表情凝重。两个人沉默不语地返回餐桌前。

    钱主编不明所以:“怎么都苦着一张脸?”

    “蚀。”

    “哦,对,我们刚刚还在谈论,绳秉报社只报道蚀……”

    “不。”钟为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口腔里都泛着一股甜到发苦的怪味,“厨师是蚀。”

    “……”

    “……”

    钱主编还咬着的香烟掉下来,在西装裤上,烫出了个小洞。他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人:“你认真的?”

    “嗯。”

    “没开玩笑。”

    “嗯。”

    “不是愚人节?”

    “……”

    钱主编忍不住喃喃自语:“虽然我刚刚还在想,如果能搞个大新闻,也许能实现报社流量的兴旺,但这可真……”

    他说着,隐蔽地瞥了一眼厨房的小窗,似乎想确认这个消息的真实度,但很快,他又颤抖一下,终究是没有和蚀面对面地勇气。

    钟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这份仿佛空气里蓄满了水的沉重氛围里,潞致捡起落在地上的烟头,吹了吹,将即将熄灭的火光重新吹亮,递给钱主编。

    这个时候,他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主编,烟掉了,蚀出现在闹市区,这恐怕还真是个大新闻。”

    说完这句话,潞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短促笑声。

    “……”

    “……”

    “你们带了相机吗?”

    钟为下意识摇摇头。

    钱主编倒是从随身公文包里掏出一台微单相机:“吃饭的东西当然还是会带在身上,就是……”

    “介意让我用一下吗?”

    钱主编动了动唇,但最终也没能发表什么高见:“……请便。”

    于是,在两个正统报社记者的诡异注视下,潞致饶有兴趣地拿起相机,调了调聚焦,对着另外两个人说:“笑一笑,我拍个合影。”

    然而,无论是钟为,还是钱主编,都笑不出来。

    潞致按下快门。

    他看了看照片里两个人仿佛奔丧般的表情,没有评价什么,只是说:“我再去拍点新闻素材。”

    哈?

    明明都快死了?

    你还有心情去拍新闻素材?

    钟为忍不住睁大眼睛,看着那位青年旁若无人地举着相机,在整个小餐厅里到处“咔嚓咔嚓”地拍摄,甚至再一次跑到小窗口面前,对着里面的蚀疯狂按动快门。

    “……”

    “……”

    钟为忍不住确认:“我们才是记者,对吧?”

    “……是。”

    “没发生什么身份忽然调转之类的奇怪戏码……吧?”

    “没有。”

    “蚀确实会杀人对吧?”

    “你想说什么?”

    “明明这时候,应该是我们拼进最后一丝力气,将‘蚀出现在闹市区’的新闻传递出来,拯救其他无辜市民才对。可为什么……”

    钟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黏在那位黑发青年的背影上,他在饭馆里欢脱地奔来跑去,如果不是生命危在旦夕,钟为没准觉得这场面挺搞笑的。

    为什么……

    会是这个家伙……

    钱主编擦了擦光亮额头上的汗珠:“小钟,你从哪里认识这位潞致先生的,这家伙以前做什么的?”

    “不知道。”

    钟为艰难地回答:“他还没成年,应该没有正式的工作。”

    “真厉害,英雄出少年。”

    钟为不吭声了。

    他不想夸潞致。

    但这种表面上的微弱倔强,只能让他越发不甘——自己竟然被一个讨厌的,比他年龄至少小五岁的孩子保护了。

    真是太丢人了。

    就在这时,晃悠了一圈后,潞致回来了,他将相机还给钱主编:“新手拍摄,如果有拍的不好的地方,请您多多指教。”

    钱主编被吓了一跳。

    啥?

    多多指教?

    如果钱主编真的说出个一二三四条问题来,你是不是真打算返回蚀面前拍个美颜招牌是吗?

    钱主任连连摆手:“不,不用了,不是,我是说,你这个精神是很好的,但指教就不必了。”

    这不是潞致的第一次发“癫”,钟为就显得冷静多了,他拿起相机,就开始翻阅里面的照片。

    前几张照片,潞致的拍摄技术还稍显生疏,聚焦和光影都称不上完美。但他成长很快,轮到推进镜头,近距离拍摄蚀的时候,水平已然纯熟,无论构图还是光影,都完美的宛如大师油画——直接放进恐怖电影里都不违和。

    照片里,厨师蚀正在切割眼球海藻,而在这两者将背后,映出了一个浅浅的影子,这个影子正凝视着餐桌方向,滴滴答答地留着口水。

    看到这条浅色影子的瞬间,钟为只感觉到一阵凉意涌上心头,他打了个寒颤。

    那是蚀的真正本体。

    总所周知,蚀是介于真实和虚幻的怪物,它们不能真正的进入现实世界,只能将现实的一个角落腐蚀为某种特殊的环境——这种环境被称之为“蚀境”。

    蚀境里的万物同样也介于虚幻和真实之间。

    蚀很善于迷惑人。

    人容易被视觉欺骗,如果让钟为来判断,他很可能会将厨师或者眼球海藻当做真正的蚀,而忽略了这两个怪物身后的淡影。

    只有打败蚀的本体,蚀境才能会被粉碎。

    钱主编忍了又忍,最终没压抑住对蚀照片的好奇,凑过来,倚老卖老地说:“我了解蚀,让我来看看——”

    他靠着体重挤进中间。

    照片拍得真不错。

    在短暂的慌乱后,钱主编也冷静下来。虽然,只有异能者才能对抗蚀,但也不是没有普通人逃脱的情况。

    钱主编:“别担心,我可是研究蚀的专家,肯定能带你们逃出去。”

    “好。”

    “首先,我们可以分析出,这只蚀应该是级别比较低的蚀,你们应该知道,蚀是分级别的吧。”

    潞致:“知道。”

    潞致:“根据能力和实力区别,蚀大致被分为魑魅魍魉四个等级,而在这四个等级之上,还有更强大的阴天子。”

    潞致:“其实这只蚀的级别应该也不算太低,这种能制造出虚假□□的能力,至少到魍级了。”

    “……”

    “……”

    “等等,阴天子是什么?”钱主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纳闷地问,“我怎么没听说过阴天子这个等级?”

    “因为阴天子的详细消息会容易引发恐慌,所以,关于阴天子的所有消息都被封锁了。”

    钱主编欲言又止。

    既然这个消息已经被封锁了,你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咳咳咳。

    算了。

    毕竟小年轻,知道点内幕消息,肯定要拿出来炫耀。实际上,更靠谱的应该是他这种年龄大经历丰富的中年人。钱主编内心安慰着自己,继续说:“杀人能让蚀变强,对蚀的恐惧同样能加快蚀境的蔓延,但它刚刚出现,应该杀的人很少。而我们现在虽然在它旁边,但刚刚还能上网,这代表只是处于蚀境的边缘,想要脱离还是有可能……”

    钟为犹豫地说:“我刚才就想说了,主编,你早就已经断网了,给潞致看的新闻是手机里的历史记录……”

    “……”

    “……”

    “而且,在照片里来看,”钟为又往上翻了两张照片,是其他桌的客人,大家表情都显得很空茫。

    一时之间,钟为也无法分辨这些人是死了,还是还活着。

    钱主编慌了:“这,这……这不符合常规啊!”

    “不,符合的。”

    两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潞致脸上,而潞致似乎一点也没察觉到,自己说出的是多么惊世骇俗的话。

    “它的蚀境是香味。”

    钱主编大为震撼:“香味也能作为蚀境的载体吗?”

    “大多数蚀境会遵循按空间距离慢慢扩散的规则,但也有少量的蚀境并不按照常规规则扩散。凡是能闻到香味的地方,就是这只蚀的领域。”

    潞致指了指钱主编身前的那根香烟:“而我们还能自由活动,是靠着这根烟的烟味,驱散了一点蚀的香气而已。”

    “蚀境还能被驱逐?”

    “当然能。”

    潞致停顿一瞬,补充说:“不过,烟能驱散只是因为这次的蚀境比较特殊——不用点烟了,点不燃了,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

    “……”

    “那就完全没有办法了?”

    “也不能这么早……”

    钟为沉重地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他这个态度,反而将潞致搞糊涂了,他纳闷地问:“你明白了什么?”

    钟为猛然伸出手,扯住潞致的领子:“快给我变!”

    “哈?”

    “咳咳咳——”

    “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了,你肯定不是普通人,无论是光之奥特曼还是美少女战士,没关系,我不介意,你快给我变!”

    “松、松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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