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斋一个月,山匪又耽搁八九天,大雪一到,后续就是腊月。时间快得像流水。

    乌骏想,过完这个年再说吧。

    偶尔去恩人院子泡池子,看着池水在胸口以外缓缓结冰,薄薄一层,一碰就如水晶般碎了。人的气息离开人体,像草原上晴天时的云彩似的,白的透明,洇散在空气中。

    乌骏也算懂得了些中原所推崇的静寂美。

    他读书更勤奋了。不仅白日里听陈家子侄读书,晚上也要反复默背默写。小书房的书不多,他已经私下里借着月光和雪色通看了三遍。

    清早也要练功,父亲教的他都没忘。

    乌骏的身量正如春日柳,柔韧而快速地生长,以至于袖口和裤脚明显短了一截。

    属于乌苏草原人的身体特征,一日日地显现出来。府里下人再没有人敢当面喊他哑巴,尽管他的确从不在人前说话。他已经长得比谁都高了。

    离年关越近,安二姑娘越发不常来。兴许恩人有别的事要做。

    可他却很想再多见见安二姑娘。

    哪怕每次见面,恩人也不会说很多话。有句话说的贴切。

    相见亦无事,

    不来常思君。

    ……

    偏房里静谧无声,炉子里的银霜炭烧得红通通一片,烘热了整间屋,恍然间像是春回。

    老夫人这次不再只顾着书册,而定神瞧着面前风轻云淡的陈安醒,心中还为刚才听闻的消息兀自震惊不已。

    这么快……一眨眼竟已过了这么些年。

    当年那浑身上下单裹了一块破布的婴孩,已经知晓不哭不闹,两个眼儿黑亮亮的,现如今还是黑亮亮的,只是……

    “你……往后当真瞧不见了?总该有法子的……也不等过完年吗?”老夫人承了情,平日里不苟言笑,现在也忍不住心中微微发涩。

    话哽在嗓子里头,吞不能,吐不成。

    “是。不碍事。”

    陈安醒一走,老夫人回忆起旧日时光。良久,意识到恩已报,情皆了,全该放下。

    叹口气,便立刻呼唤仆从。兹事体大,她得去跟族中长辈商量商量,看看怎么渡过接下来这道大难关。

    陈宣风是府中最后一个知道二妹妹离家远游去了的。可还没等他问询个明白,祖母带来的消息比千斤巨石更沉重地向他砸来。

    陈氏要举族迁离聿河府,就在年关前后。

    虽不是屋舍铺面一同带走,但就算是暂时离开,族中上下七八百号人,怎么也不是件小事。陈宣风意识到,二妹妹远走兴许和这颇有联系。

    老夫人也不瞒他,反正人已离去,倒出真相也无妨。

    陈安醒不是陈家的血脉。十多年前,她由一个跛足道人捡到,顺手抱来了陈家。

    那天没下雪,阴雨绵绵地连着几日不见晴,老夫人突然心血来潮要出门去东街书市,没到门口,下人来传话,说有个道人端坐在门口,只说等的是老夫人,来给陈家送福报的。

    这可不就奇了。那道人怎的就知道她要出门去,还专门来等?莫不是江湖骗子,招摇撞骗来的?

    老夫人全然不信这些,但也不轻慢对方,只是谨慎地问了一些问题。道人倒是猜全了她的心思,不仅周全地回了问题,还把她陈家隐秘道了个十分准。

    士人家族本不语怪力乱神,但那道士交付小婴孩时,顺嘴提到的几桩事件又都成了真。老夫人这才安心接下这个婴儿,按嫡系规矩养了这些年。于是陈安醒就作为嫡支女儿,在聿河府陈家扎下了根,并颇得老夫人爱重。

    “所以二妹妹真是天赐的?”

    陈宣风沉默下来。这种报应因果的妄言,要放在以前,他半个字都不信。但二妹妹一个弱质女儿,两手空空,带一匹三花小马就出走远游,倒使这事真切许多。

    “时候到了。我陈家,在聿河府的福气用尽了。只有远迁这一条路。”

    老夫人老眼浑浊,目光看向窗外。

    一棵梅树提前开花,大大小小的红色梅朵缀满了乌黑的枝头,像是要把未来要开的花这一年全都开尽了似的。

    ……

    北岭,诹山,嘉鼎三城宛如一道珠串,镶嵌在汉戎之间。

    “戎”本身带着些汉人自视高傲的鄙夷意味,但本身又可理解为战甲兵事。两地人马来往的久了,也就叫开了,最后原本的鄙薄意思几乎全失去了。

    中原无数儿郎都向往着戎马兵戈,接天大漠,草原如旷海的潇洒天地。

    嘉鼎城毗邻乌苏草原,汉戎杂居,街头巷口既有汉家的飞檐绮角,又有不少搭了顶账的木结构蒙包。

    两年之前,嘉鼎城还是汉人屯兵买马,招募士兵以对抗乌苏戎族的咽喉要塞。

    而今城池已经易主,归于乌苏一脉。

    城中物产丰富,居民日常饮食尤以牛羊肉居多,奶制品千百花样,又常喝黑茶,近年来还流行起一种中原来的、精美的花茶,茉莉,牡丹,菊花,荷花都能入茶。

    故城内除了做茶叶买卖贸易的大店面,还有不少铺子自学制就茶叶,新叶就取自附近人家在向阳坡种的大叶茶树,窨出来的花茶竟然也独具风味。

    嘉鼎城外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黄土平原,受天寒的影响,只浅浅绿绿地盖上一层薄草。这些地方土地草皮浅,牲畜啃上三天就耗得干干净净,因此不兴放牧。

    但有传言说,乌苏氏有意安排这些地方种些什么汉人的作物,或许明年就能下种。到那时,也许城中百姓及乌苏草原的牧民也能吃上些汉人的粮食,而不再是整天奶酒抓肉,吃得腻烦。

    空地再向前,是汉人国家的方向。

    乌苏草原在嘉鼎城后三百里处,再向草原行进三四百里,就是乌苏草原人定居的祖地。所以说,嘉鼎城就是汉人和乌苏人之间的一道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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