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转星移,已是清宵临盆之期。西极殿中忙忙扰扰,产婆几番相劝换世,让他先到殿外等候,换世就是不肯听从,握着清宵的手一直在床边守候。经过整整一个日夜,清宵几经昏厥,终于诞下了胎儿——只是,产婆从神子妃腹中取出的、是头奄奄一息的黑色狼崽!
产婆抱着孩子,颤颤巍巍,小心觑着换世,不知要如何开口。换世径直从产婆手中接过狼崽,见到闭着眼的短毛小狼,十分喜欢。换世屏退殿内一众,西极殿外有换世的亲信接应,将这些窥见神子妃隐秘的众人带向死亡之路。
清宵醒来,神色虚弱道:“换世,让我看看孩子……”
换世略施幻术,将狼崽幻化成神族幼儿的模样,交到她怀中道:“他很像你。”
清宵笑着接过孩子,抚摸着他柔软的胎发,忽而表情一滞,扑簌落泪道:“孩子怎么没有声音,是不是哪里病了?”
为了不被猛兽发现,出于本能,新生的狼崽不会发出任何叫声。换世安抚她道:“许是孩子困倦,过些时辰就好了。”
清宵点了点头,不住地亲吻着孩子的额头、面颊,眼中是满溢的喜悦爱怜,就在这时,她怀中的孩子停止了呼吸。
清宵抬眼看向换世,两道泪水滑落,说的话几乎不成语句道:“孩子……孩子他……”
换世低首看向那个小小的男婴,只见发红的肌肤上开始泛起异色,他俯身去听孩子的心跳,听到的却是一片寂静。
匆匆赶来的医官在看过孩子状况后,下跪道:“小神孙先天不足,福泽不厚,是以寿不得长,请神子与神子妃节哀。”
清宵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肩膀不住地抽动,断断续续地哭泣着。
“清宵?”换世见清宵一时没了声音,伸手去触她肩头,原来清宵悲恸太过,已昏了过去。
换世从她怀里抱出夭亡的孩子,交予亲信道:“将小神孙装入瓮棺,埋于庭院东角罢。”
时值夜半,清宵耳边尽是溪水呜咽,她木然起身,安静独坐,想到她与孩子已是生死永隔,一时悲吟,一时号泣,惊醒了身旁的换世。换世正要出言宽慰,殿外忽起蛇行之声,换世不由蹙起眉间,提高戒备,只见窗外树影婆娑,密密叠叠,疯狂生长的藤蔓竟将西极殿整个缠裹!
殿阁上空传来婴孩的哭喊——
“你们为什么不要我?呜呜……为什么!地下太冷了,我不想在那里……求求你们抱抱我好不好……我很乖的……”
“孩子!”清宵望向黑沉沉的殿顶喊道,忍不住泪流满面,神情恍惚地下了床榻,外衣也未披就要往殿外走去,换世忙拉住她道:“孩子已经死了,这是不知哪里来的精怪,别出去!”
那精怪听了,发出诡异的笑声:“科科科,死咯死咯,死了最好咯……死吧,我们一起死吧……科科科……”
换世一手拉着清宵,一手悄然结印,西极殿上赫然出现六道星芒,星芒化万刃,一瞬将缠绕在西极殿外的枝蔓尽数切断,“啊——”随着精怪的一声尖叫,月光重新照在了他们脚下。
“好厉害、好厉害!走咯!”
“孩子,不要走!”清宵喊道。
换世强行将清宵揽在怀中道:“我去庭中埋葬孩子的地方看看。”
“我也一起!”
换世与清宵步入庭中,灰蒙的沙雾消散,他们不禁为眼前所见深深震撼。庭中的花木一夜凋零,枯木焰火间藏着一团变化黑雾,两点金光自黑雾射出,清宵莫名与之相望,不过片刻,那团黑雾就迅速变了形状,窜往远处消失不见。
也许,它是在等她……
想到这,清宵不由怔了怔,却被唤醒了神思,“清宵,瓮棺空了。”
庭院东角的土坑里留下了许多瓮棺残片,而瓮棺中装着的婴孩尸身却不知所踪,清宵喃喃道:“会不会,孩子真的没死?说不定……”
说不定刚才那团黑雾就是……就是……
换世轻抚着她手臂道:“别慌,我这就派人到五界查探,你先回寝殿休息。”
清宵点了点头,却是彻夜难眠。
自那晚后,她日日向换世追问进展,等来的却是换世一次又一次地摆首。
天界九部生乱,换世奉命领军前去平叛,清宵送别换世后,缓步行于无人花道,距离精怪作乱已有月余,换世当真没有那精怪的一丝消息吗?
于是清宵悄悄地潜入换世书房,翻找案卷。
果然被她翻出一片消息——
“妖界发鸠山,忽现数个灵气枯竭百草不生之地,甚为异怪。”
灵气枯竭、百草不生?不就是那晚西极殿庭中之景!
换世为何不将这消息报她?又转念一想,许是他忙于九部战事,而这消息未得证实,怕给了她希望又转头落空罢。
清宵将写了消息的案卷藏入袖中,隐匿踪迹飞往了妖界发鸠山。
发鸠山上空,兀然出现一颗遮天蔽日的黑球,清宵愕然下落,定睛细看,才发现黑球是由无数的乌鸫鸟飞旋盘桓而成。她脚下是一片密密如林的妖族大军,亦正受到漫无边际的乌鸫侵扰。
忽地一阵舒放箫声响起,围成黑球的乌鸫加速盘旋,快到清宵几乎看不清它们的形状。
箫声一转,苍凉激荡,天地间喷出的潮涌悲鸣,乌鸫鸟组成的巨大黑球开始一点点剥落,鲜血直流,乌鸫折翼下坠。
这时,一只狂暴的乌鸫突然向清宵袭来,清宵拨出噬魂,光华一盛,那只乌鸫瞬间被斩成两段,光芒过后,破损的黑球中出现一道持箫的身影,他抬眼时,流铄灿金的眼瞳看到清宵,旋即淡然移开。
清宵惊道:“妖王大人?”
轻狂客似未听闻,转身提步便走。
清宵飞到他身前道:“妖王大人怎会到发鸠山来?”
“有事。”说罢,扔下清宵回到了妖族大军之中。
妖族营地内,轻狂客听到帐外通报,神子妃求见。
轻狂客深吸了一口气,颇为烦躁道:“请。”
帐帘掀起,飘入香樱轻盈,轻狂客拂退妖兵,把盏问道:“神子妃不在天庭,来我妖界做什么?”
清宵颔首致意道:“不瞒妖王,我是为寻我孩子的踪迹而来。”
“你的孩子?”轻狂客扫了眼清宵的小腹道。
清宵向他简叙了前情,却见他一脸古怪道:“你和神子的孩子?”
“是。”清宵感到些莫名,她是神子妃,怀的自然是换世的孩子,“我得知发鸠山中出现了几个灵气枯竭之地,想来与那精怪有关,不知妖王大人对此可有听闻?”
轻狂客沉吟道:“我倒是听说发鸠山里有一头能吸食草木灵力的妖物……”
“真的吗?”清宵不禁喜道。
轻狂客微微颔首道:“我会派他们去搜集那妖物的消息,还请神子妃暂留半日,如有进展也好通报与你。”
清宵欠身道:“如此,便先谢过妖王大人了。”
“有意思么?”
“啊?”清宵讶然抬首,不解他意。
轻狂客看向别处,不再睬她。
清宵讪讪辞道:“那我就不打扰妖王大人了。”方退出营帐,清宵就听到身后掷杯倒案的响声,不由惊怕不已,是她哪里惹妖王不快了吗?
庭燎之光,夜未央。
清宵在营帐中久坐不住,摄衣步于夜晚笼罩的妖军营地,只见妖王营帐枝灯重重,人来往复,想他亦有要事,虽是心中焦急,也不敢前去打扰,于是提着露湿衣裳重新走回营帐。
方一坐定,轻狂客径直掀帘而入道:“有人看到,发鸠山中那些灵气枯竭之地,都曾有一个羊脸男驾着一头巨型妖物出现。”
清宵起身道:“我要去见见那头妖物!”
轻狂客拦住她道:“发鸠山方圆千里,他们又行踪无定,你去哪里寻他们?好生待着,有了他们踪迹我再来告诉你。”
“妖王大人,我……”
听到清宵一直唤他“妖王大人”,轻狂客肚里就升起一股无名火,冷声打断她道:“装作不认识我,有意思吗?”
“我没有假装不认识您……”清宵看到他冰冷的目光,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轻狂客带着逼迫的气势缓缓靠近她,“还要装,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清宵抬手阻着轻狂客继续接近,偏过头道:“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轻狂客突然笑将起来,“好个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他伸手握住她摇曳的耳坠,揉捏起她柔软的耳垂。
清宵惊恐地看向他道:“请你放手!我真的不知道……”
轻狂客止住笑意,蹙起眉心道:“你不是清宵,你到底是谁?”说罢,一手拨开清宵的衣领,脖颈处仍带着他留下的淡淡痕迹。
是她。
清宵连忙远离他道:“我失了一些记忆,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那你方才为何不说?”
“换世和我都认为,这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
“你为什么会失忆?”
“……听说是害了场大病。”
轻狂客拣了地方坐下,问道:“还记得多少?”
清宵感觉自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由低下头道:“只记得小时候在魔界生活的事……”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轻狂客不自然道:“你想知道你都忘了些什么吗?”
“不想。”清宵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道,“如果能被忘记,说明那些事并不重要。我现在很好,我不想因为一些不重要的事影响现在。”
轻狂客正要发作,却听到帐外有妖兵来报,“启禀妖王,羊脸天狐和他座下妖物出动了。”
清宵露出一丝欣喜道:“我先走了!”
“你答应过我会回来,答应过不会让神子碰你,结果呢?”轻狂客沉声道。
清宵听出他言语中的失落,心头亦是一点抽痛,缓缓走近帐帘,只想逃开。
“站住!”轻狂客突然厉声道。
清宵竟真的停下脚步,回身惊惧地看向他。
轻狂客一把扯下腰间悬挂的锦囊,扔到清宵身上道:“你的东西,拿走!”
锦囊里的东西似连坠着铃铛,玉落空中乍然破碎,叮叮泠泠,索索声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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