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惊天的动乱以神后天镜、神子换世、神子妃清宵被投入清平殿大牢告终。
牢中的天窗透进斜斜光线,被缚神链锁住手脚的换世安静地坐在光线囚笼里,暗处的神帝端坐步辇,缓缓饮下一杯温酒。
“父皇意欲如何处置母后?”换世率先开口道。
“天镜和你的神子妃都已交由獬豸处理,你去问他罢。”
换世眼光微聚,淡淡道:“獬豸神君听从的是您的指示。”
神帝把盏观玩道:“让她长居碧水宫,好生反省,神子可满意?”
换世俯身长拜道:“谢父皇恩典。”
“不问问你的神子妃吗?”
“她是父皇选的神子妃。”
“清宵是身负魔尊血脉的魔族公主,比那妖族孤女不知强过多少!”
“孩儿早已决定要与行香携手一生了……”
“冥顽不化!”神帝突然朝换世掷出手中酒盏,一声裂响,破碎的瓷片割伤换世额头,一道长长的血痕涌出鲜血,直流进换世的眼,“既然不喜欢,那就趁早把她送进赤炼炉,我会再为你觅一桩婚事!”
父皇竟有意炼化清宵!换世眼神一变,立马转口道:“只要她还愿意,她便是我的神子妃。”
神帝斜睨了换世一眼,行前道:“带上你的神子妃,滚回西极殿。”
换世来到关押清宵的牢房,亲手解开她身上的伏魔索,拉起她走出囚室,枝蔓交错的廊道里渗进如蜜的夕阳。
出了清平殿牢狱,清宵从右手边的天墉城门中看到一列缓慢行走的魔族,她不由挣开换世的手,快步穿过城门,数十仙官押送着一列长得几乎看不到尽头的魔族队伍,她的魔族子民衣衫褴褛,每个魔族的双手都被伏魔索捆缚,身上满是被虐待的痕迹,她惊诧于眼前所见,直直停在原地。
有眼快的魔族瞧见清宵,大喊道:“清宵公主!”
其余无精打采的魔族听到“清宵”的名字,纷纷仰起头,露出欢欣的笑脸。
“是公主啊,我们的公主!”
“想不到最后还能见到公主一面!魔尊庇佑!”
清宵走到魔族队列,戚然问道:“你们怎么会在天界,出什么事了?”
清宵匍一出口,在场的魔族尽皆默然,方才还沸反盈天的城门处一时变得落针可闻。
她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会做全魔都最好吃的烤螭肉的夜叉阿翁,在她离宫出走时捡到她的思倦婶婶,为她做秋千的蜃楼叔叔,在她婚宴上想要灌醉换世却自己先醉倒的雕黄……清宵不禁红了眼眶。
忽然有一魔族高声叫道:“我们只是暂时到天界住一段时间,过些日子就会放我们回去了,大伙说对不对!”
“对对对!我都和家人说好的,一定会回去的!”
“没错,区区神族,我们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仙君斥道:“吵什么吵,想吃抽灵鞭是不是?”
在此起彼伏的喧闹中,清宵慌忙转过身背对着她的族民,一只手捂住嘴,身体不停地发颤,止不住的泪水她不想让他们看到。
换世走上前,将清宵揽进自己怀里。
清宵抹去泪花,拦住一位押送仙君道:“请问仙长,你们为何要捉拿我魔族子民?”
仙君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换世,支支吾吾不肯作答。
换世望着眼前绵延无尽的魔族,心知这定是父皇的安排,他正要开口劝住清宵,清宵却先拉住他的衣袖,紧张道:“他们要送我的族民去炼化对不对?”
“你知道炼化?”换世微露讶然,随后低声道,“有什么事我们回西极殿再说。”
清宵的眼中犹带泪水,她道:“说什么,说你也不想如此,但无能为力对吗?我不回什么西极殿,我是魔族的公主,如果连魔族子民我都不能保护,我还算什么魔族公主?”
换世道:“自天魔大战以来,魔界每年都会向我们进献魔族,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你只是今日才知道而已。”
“一直如此便是对的吗?他们是我的族民,是看着我长大的家人,是守护魔界的勇士,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送去炼化而无动于衷!”
“你想救他们,那你要代替他们去炼化吗?”这时的换世冷淡得叫她陌生。
“如果牺牲我一个能让我的族民不再受炼化之苦,那么我请求你,炼化我!”
换世盯着她道:“不要这样,清宵。”
“就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所有人都选择沉默不语,你才会对这样的事习以为常吧?”清宵失望地松开拉住换世衣袖的手,缓缓走向她的族民,一个一个,施法解开他们腕上的伏魔索,清宵能叫出每一个魔族的名字,她对他们说:“我们回家。”
执鞭的仙君为难地看向换世道:“神子,这批魔族是要进献给十大洞君的,这……”
换世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清宵,他道:“神帝和十大洞君那里,我会去解释。”
“神子,十大洞君可不好对付的主儿啊……”
换世沉声道:“放他们走!”
夜色渐染,清宵亲手释放完最后一批魔族,正要和他们一起离开,换世却攥住了她的手腕道:“你要去哪儿?”
“回魔界。”
换世坚定道:“不可以,你现在不能离开我身边。”
父皇已有意炼化清宵,她回魔界绝不安全。
清宵挣扎道:“这个天界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换世仍是不肯松手道:“你不是想要魔族不再遭受炼化吗,留下来,我们一起想办法。”
清宵扬起犹带泪痕的面庞道:“想办法,你是天界的神子你能想什么办法?换世,我已经不会再相信你了!”
换世不发一言,周身寒气凛冽,他不再顾及清宵的意愿,强行拖着她来到一座龙虎吐焰的空山,原来,这就是她梦中的赤炼山!
换世道:“这里是我们炼化魔族的地方。我们用赤炼炉火淬炼魔族,煅烧七七四十九天后,那些魔族会化为一粒粒魔晶,这些魔晶能极大地强化我们使用的法器,所以,这就是我们每年需要魔界进献魔族的原因。”
清宵一时恍惚道:“魔晶?炼化不是一种刑罚吗?那些被炼出魔晶的魔族会怎么样?”
“谁告诉这是刑罚的?”换世蹙眉道,“被炼出魔晶的魔族,会死,这么多年,唯一一个被炼出魔晶而不死的,只有醉病慵。”
清宵几乎站立不住,高声道:“我的族民,那些活生生的魔族,他们会说话、会行动、会思考,你们竟然把他们当成自己法器的养料!你带我来这里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也要炼化我,用我的魔晶来强化草木潇然?”
“我带你来这来,是想告诉你真相,不是我不想改变,不是我麻木不仁,而是其中牵涉到其他神族的利益,事关重大,想要改变,非是一朝之功。你能不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清宵用尽力气甩开换世的手道:“我看着我的族民一个个走向赤炼炉,你要我怎么冷静?我大叔父因护神钉而死,我哥哥因救我而死,你要我怎么冷静?要不是因为你们神族,我们魔界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要不是因为你们神族,我大叔父就不会死,我哥哥也不会死,我根本不会回到天界!”
换世深吸了一口气道:“行香也死了,母后也被永远幽囚在碧水宫里,神魔两族……”
“她该死!”
“你说什么?”换世的目光转冷,“你是在说行香该死吗,行香做错了什么她就该死?”
“她为什么要介入我们之间?”清宵抬首,死死地盯着换世道。
什么往事已矣,什么风轻云淡,撕开伪装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放下,没有喜欢,只有满心的执念和不甘。她不能理解,爱为什么突然就会消散,为什么她没有变,他就可以另娶新欢。
所有假装揭过的难堪,终在此刻掀起波澜。
“这一千年我没有去找你,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不是因为她,是因为我们的立场,会让我们早晚变成今天这样!”
“懦夫!”清宵眼中迸出强烈的恨意,一字一句道:“你们神族,全都该死!”
换世突然狠狠地掐住清宵的脖子,他眼中空洞,不停加重手中的力度,清宵先是挣扎、惊恐,一双眼睛愤怒地盯着换世,然后面色渐白,发出呜呜咽咽混乱的声音,用脚奋力地踢着他,最后不再挣扎,四肢慢慢垂下、整个人失去了意识。换世面无表情地将清宵扔进赤炼炉,一动不动地站在山中等候。
换世在赤炼山站了整整一个日夜,往事历历,他突然想起,清宵曾经很爱笑。
她笑起来很好看,比匣中的芙蓉花更加娇俏。
换世猛然清醒,他现在在做什么?他再急再气怎么能把清宵送进赤炼炉?这样做,和他父皇有什么区别?换世一路狂奔,急急打开赤炼炉,顾不上用灵力护体,双手被炉火灼伤也全然不顾,满心只想着将清宵赶紧救出来。
他抱着昏迷不醒的清宵奔向第二境的芦花溪。溪畔蒹葭丛生,掩映着一座鸟语荷屋,荆扉忽启,心焦的换世与风芦根刚好遇上,“草木师祖,求您救救清宵!”
正抽着烟管的风芦根觑了一眼濒死的清宵,沉吟半晌道:“带进来罢。”
风芦根的目光扫过换世的双手,在查验了清宵的情况后,厉声斥道:“你们这是刚从赤炼炉里出来?公主身怀有孕,修为又不比醉病慵,你怎能让她被送进赤炼炉?失去记忆失去修为都是小事,再多炼一日,她会死的你知不知道?”
“是我不好,师祖,是我一时失了控制……”换世无力地滑坐在地,喃喃道,“都怪我、都是我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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