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被幽禁的清宵时常会想起连娟,偶尔突然出言,转首笑问身侧,才记起身侧已再无连娟。也会想起苏己,受德王待她那样体贴温存,想必他们现在定是朝夕相伴、恩爱情深吧……

    “小妹!”唯雁的声音大喇喇地闯入房中,生生扯断了清宵的思绪。

    清宵打开房门,正疑惑院外守卫的天兵居然没把他叉出去,却看到庭中齐齐站着哥哥、换世和行香,吃惊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小妹你是不是关傻了,今天可是你的解禁之日,忘了?”

    清宵先是一怔,忽地展眉笑道:“哎呀,我真忘了……你们快进来坐。”

    见清宵展露笑颜,换世也不禁扬起了唇角。

    行香带了亲手做的点心过来,清宵上前同她一起摆放道:“上次多亏了行香仙子相助,我才能够出去与换世相见,多谢你。”

    行香亦是一笑:“公主客气了,行香也只是完成神子的嘱托罢了。”

    “你俩嘀嘀咕咕地聊什么呢?”唯雁拈起一块糕点,边吃边道。

    清宵飞快道:“不告诉你!”

    换世用依依目光看着清宵道:“清宵,你若愿意,可以将行香留在身边,你们也好相互作伴。”

    清宵移目看向行香,行香正面无表情地低首整理食盒,于是道:“行香仙子在你那处住得惯了,我这里也不缺人手,就别劳烦她了。”说罢,与换世相视而笑。

    唯雁嫌弃的目光在清宵和换世间来回扫视,开口问道:“换世,天镜宴上你有何安排?”

    换世答道:“我也只是赴宴的,倒是听闻行香要献舞一曲。”

    行香连连摆手道:“我就是被抓去凑数的,我这么笨手笨脚,只求别给神子大人丢人就好。”

    清宵不解道:“何为天镜宴?”

    换世温柔解释道:“天镜宴是庆贺母后寿辰之宴。”

    “听说今年是办在浮萍岛上,我和小妹都未去过那里,回头换世你为我们接引接引。”

    “这个自然。”

    话至深夜,换世与行香乘建木返回天庭,行至半路,换世突然开口道:“行香,可否问你个问题?”

    行香不由一颤,细声道:“神子请讲。”

    “我想送清宵一份礼物,不知你们女孩家都喜欢什么?”

    行香柳眉轻颦道:“……神子大人常言公主剑舞洒脱,不妨送柄趁手的宝剑,美人名器岂不相配?”

    “甚好!甚好!”换世连连赞道,“正巧清宵的空山剑折损,若能为她寻来合适的剑器,定能教她欢喜!”

    兴致正高的换世,未留意到行香那翳于霜纱后的神思。

    半月之后,天镜宴于浮萍岛开启,岛外是一片铺满白梅的香雪海,神仙乘小舟、迎风雾、伴着撑船仙娥的婉转莺歌破香入岛。

    唯雁与换世各执舟楫,分别立于两只青翰舟上,清宵站在岸边,未多犹豫便扶着换世的手上了他的小舟,唯雁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支岸一荡,率先发舟而去。换世扬眉浅笑,轻易就赶上了唯雁。唯雁哪里是服输的性子,在舟楫上暗施灵力,素波飘扬,轻舟疾如翼御长风。换世道一声“清宵,坐稳了”,忽来凉风激水,飞波中流,不消多时便与唯雁的舟楫相触。唯雁一惊,更是拨舟如飞,不及回首,已到了浮萍岛渡口,这才得意回看,竟不见换世与小妹的青舟踪迹。

    浮萍岛上有一锦洞天,路架凌霄花棚,番莲攀援洞门,院墙穿上蔷薇,荼蘼随路编屏,朝颜缀成花帘,阶裀桃李樱梨。步下小舟的唯雁被岛上仙娥甜笑拦住,从篮中取出一枝金茎花,别于他鬓边,环顾周围神仙,亦有簪戴牡丹、菊、玉蕊,倒不拘束。

    唯雁本想在渡口等他们,却遇上了在游龙院一同修习的数位神君,嬉嬉笑闹间,就与他们一道进了锦洞天。

    眼望唯雁的身影渐远,换世放缓速度,泛泛行舟至浮萍岛另一端,水波合拢,他们已上到了浮萍岛浅岸。

    岸上有南北歌吹、樱花千树,换世于树下折一枝素白樱花,为身后的清宵小心簪上。倏尔风过,樱花一树吹雪,清宵仰面瞻望,眼中闪动着星星点点,只听她道:“是雪!”

    换世满目柔波道:“在人界时你便喜欢雪。”

    “是呀!因为魔界和天界都不会落雪嘛。”清宵的笑容好似樱花烂漫。

    换世道:“传闻有种法术,能操纵气象,于天界造雪亦不无可能,只可惜失传已久……”

    “没关系,”清宵巧笑嫣然道,“以后我们可以再去人界看雪啊!”

    换世一时情动,以水雾朦胧的双眸看向她,“清宵,我的第一次接吻可以和你吗?”

    清宵的笑容忽地凝住,面上渐染红晕,缓缓点了点头。

    樱花匆匆而落,居于其中的他们似在花间深住,换世拈下粘在清宵鼻尖的花瓣,低首吻住了她,清宵闭眼感受那片柔软,周身不由微微地发颤。

    清宵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只知道双唇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像温热的灵力从一处流遍周身,头脑变得空白,身体发软,呼吸也乱了,心脏一直砰砰地狂跳。

    清宵与换世相伴进入锦洞天,来得迟了,毡席上早落满了许多神仙,唯雁于一处角落朝他们招手示意,却听得仙官高声道:“神后驾到——”

    换世闻言,于清宵耳侧低声道:“我的坐席在母后旁边,先过去了。”

    被他呼吸轻触的耳廓变得滚烫,清宵微微颔首,疾步到哥哥身旁的毡席危然端坐。

    神后天镜,出身妖族,自任神后以来一直协助神帝处理天界大小事务,在清宵他们到天界不久,神帝便闭关休养,所以而今天界诸事皆由神后代为掌理。

    漫天牡丹花雨中,一位身姿丰腴的妇人从容步向主座,神后着一身青鸟翔集的雪色华裳,衣边间夹着青色毛羽,嘴角含笑,眉目清扬,一举一动端的是天家仪范。

    神后看到换世簪戴的樱花,笑赞了一声清雅,随后朝座下神仙抬臂道:“开宴罢。”

    寒兰素心得令,传宣下去,一众仙娥捧着宝盒杯觥鱼贯而入,宝盒中盛满奇珍果品、珍馐小馔,杯觥里装满美酒琼浆,仙家醉饮花下,各已陶然。

    清宵把玩着重瓣牡丹纹的酒壶,耳边有编磬仙乐飘来,玉台上有一歌者献《折桂令》1道:

    “问仙娥何处称觞?

    帕递香罗,寿祝镜娘。

    整整杯盘,低低歌舞,澹澹韶光。

    想无愧乾坤俯仰,且随缘诗酒徜徉。

    乐意何长?

    人醉西池,蕊上东墙。”

    歌毕,众仙家一齐起身向神后举樽道贺,共祝年年今宵,天寿永长。神后天镜倾杯饮罢,笑请众仙落座。

    换世身侧的两位神君闲话道——

    “鹤仪,听闻草木老仙已返天界,何日得空我们去找他再饮一盅?”

    鹤仪神君呷一口美酒道:“那个剑痴肯回天界还不是因为得了块稀世昆玉石,只能在他随马山的旧炉锻造,现在肯定一门心思扑在铸器上,怕是没功夫理会我们这些老友哟。”

    “草木老仙回来多久了?”

    “快半月了。”

    “哦,算算时日,他锻的神兵是不是就要出炉了?”

    “听说就在今日,这不连神后的寿宴都没来,就守着神器诞生呢!”

    草木上仙是神帝寒拥之师,亦是名动五界的铸器大家,性喜自在,常年游历五界,换世每每听得师祖名声响动,却始终无缘一面。如今竟有此良机,不仅可以得见师祖,兴许还能求得师祖铸造的神兵,倘或错过,不知何时再有此机缘?

    换世愈想愈按捺不住,起身向母后告假请辞,神后天镜无奈一笑,挥手放他去了。看着换世渐渐远去的背影,神后与方才交谈的两位神君眼神相汇,微笑致意,心领神通。

    满庭芳宴,浓香争劝,仙娥拥檀板低唱,玉杯对花,趁此沉醉。十数位舞姬从空中翩旋而降,落呈一朵牡丹形状,舞姬身着软粉轻罗细彀裙,双臂系带,舞动之间系带向八方翻飞招展,是为八展之舞。居于其间的行香眉心贴了金箔花钿,玉面半遮珠帘,引得无数目光流连。

    一曲舞罢,清宵与众多神仙一同起身为舞姬们击掌喝彩,正要落席,忽被一疾步行走的女子狠狠撞上,清宵转目一望,那女子竟是寒兰素心!只见寒兰素心一脸不耐地扫了眼清宵,未多言语,便径直离开了锦洞天。

    唯雁皱眉道:“寒兰素心怎么回事,撞了你连个声都没有?”

    “许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罢……”清宵按住被撞疼的胳膊,满腹疑惑。

    却见她案上的酒觞里,不知何时落了一枝鱼魫兰,浮摇轻晃,飘悬将溺——这是、寒兰素心的簪花?清宵不由回想起寒兰素心最后看她的眼神,神秘诡异,甚至带了一丝惊惧?清宵越想越觉得不对,压低声音对唯雁道:“这寒兰素心有古怪,我跟上去看看。”

    唯雁忙道:“待会就是花品了,你走了谁来写品词?”

    “你去找换世!”清宵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唯雁往换世所在的方向望去,不见换世身影,倒是与神后天镜的目光点水相触,吓得他及时收回了视线。

    清宵脚步轻悄,尾随着时时小心、左右顾盼的寒兰素心,自她离了锦洞天,取路逐渐幽僻,七弯八拐,最后到一处无人看守的殿阁前停下。清宵抬首一看,此处竟是天界禁地——“觅清殿”!

    清宵初入天界时,便被告知,浮萍岛觅清殿,是不能靠近的所在。觅清殿中究竟藏着什么隐秘,寒兰素心又为何独自前来?

    疑虑丛生的清宵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寒兰素心,只见寒兰素心遽然回首,用一种阴森恐怖的恻笑注视着她!

    寒兰素心知道自己在跟踪她!难不成……她是故意的!

    这时的清宵突然想到,天界禁地觅清殿何以没有守卫也没有法术禁制,好似一座大开的牢笼,安静地等待罪者进入。

    清宵忽地浑身僵硬,正欲返身逃开,却发现双足被钉在地面,无法动弹,眼前的光亮霎时被夺,清宵不由倒在了原地。

    再度醒来,清宵发现自己身处一片黑暗,抬眼望向头顶旋转无尽的璀璨星河,金色光华洒落一身,这时,忽来一阵乱响,大门霍然开启,似一头巨兽张开白花花的大口撕开黑夜,而这只巨兽长的是寒兰素心的模样。

    ————

    1出自元代舒頔《【双调】折桂令·寿张德中时三月三日》:

    “问仙娥何处称觞?帕递香罗,寿祝张郎。整整杯盘,低低歌舞,澹澹韶光。想无愧乾坤俯仰,且随缘诗酒徜徉,乐意何长?人醉西池,月上东墙。

    过今朝三月初三,昨夜长庚,书幌光含。狂客追欢,歌姬索笑,余子醺酣。且莫说莺儿□□,试听他燕子喃南,此乐何堪!多君畅饮,容我高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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