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九涅这才放心。领着部下回了山中神树祠内。刚回道神树祠,他便把夕颜唤到祠堂花厅,屏退左右。一个转身一抬手,一个重重的巴掌抡到她脸上,夕颜被扇倒在地。

    自她与姊姊投奔霍公子以来,他一直对她二人照顾有加,他从前一直是一位谦恭有礼情深义重的翩翩公子。

    这一巴掌直痛到她心底。

    “我让你动手了吗?”霍九涅怒火难遏,“这天上地下,这许多人你想杀谁都可以,谁都可以!只有麒女,不可以!”

    忽又好言相劝:“夕颜!你本事那样大,可若不听我的话,也就别认我这个主子了。”

    “主子,她要杀你,我当然是…”

    “我说过‘不准动她’…不管她要不要杀我,都不准动她!”

    “你会听我的对吧?”

    “是,主子。”

    “夕颜,打痛了吧?”

    “没,没有的,主子…”

    “没有就好!”霍九涅上前扶起夕颜,见她眼中有泪,柔声道:“你便是现在立马要取我性命,我不敌你手,死在你手中,我也无怨。但不要动她,永远都不要!”

    夕颜微微颔首。

    霍九涅见状,终于熄了一口怒气,高声唤道:“朝颜!”

    朝颜领命前来。

    “去给她上点药吧。”

    朝颜料定妹子会被责难只是没想到会被打得这样狠。

    退出了花厅,夕颜恨恨道:“朝颜,我们自跟随他以来言听计从,为他出生入死。没曾想,他却为了那么一个黄毛丫头对我动手。那小贱蹄子要杀他呀!我对他那样好,那样好,处处为他着想!”

    “夕颜,算了,别怄气了。这天下之大,哪里又能栖身呢……”朝颜忽一想,道:“荼蘼那毒妇也出了人鬼谷,不如我们回人鬼谷去。万一她回来,大不了和她拼了,我们以二敌一,不一定输的。”

    夕颜听了,一边用冰块敷着脸,一边摇头。

    “可是你也知道不值得,今天的事你还看不出来么,我们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不重要的。莫非,莫非你对他动心了?”

    夕颜不语。

    “夕颜,他不过是个山即妖啊!”

    “朝颜,我知道,我也不想的,可是……”

    “夕颜,可是他喜欢那个麒女!你瞧他今日这样子——我们还是回人鬼谷吧!”

    “不,我要杀了她!”

    “你杀谁?杀了那个贱蹄子?你要是真杀了她,看主人怎么对付你吧!”

    “她有什么好,她凭什么?凭什么?”

    夕颜脑中思绪飞快地转着,她想,我其实可以悄悄地,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麒女,让谁也怀疑不到我的头上。

    数日后,入夜,夕颜辗转来到无恙村,探到了麒女的住处,暗中观察她的饮食起居。自麒女服了解药之后,逐渐恢复,只是心中郁结难以排解。她现住在村民家中,龙女怕她出事,相邻为伴。

    又一日,丑时,趁众人熟睡,夕颜将曼陀罗花制作的迷烟推到室内,一刻钟后,她蹑手蹑脚从屋外掀开门栓。此刻,因迷烟的作用,麒女与龙女都睡得更沉,夕颜将一枚迷药丸喂入麒女口中,将麒女驮于背上,背到了无恙村的一处悬崖边上,又在她嘴里喂了一颗人参乌茶丸,解药性。

    最后,夕颜将麒女的一只鞋取下,扔在岩块上,奋力一推,将沉睡的麒女推下悬崖。

    夕颜还想在悬崖边置一封遗书,伪装成自杀,但是不识麒女笔迹,担心欲盖弥彰反而败露,于是作罢。

    事成,夕颜连夜折返落脚祠堂。

    第二日清晨,众人发现麒女不见,担心找寻,终于在悬崖边发现麒女遗落的一只鞋,龙女赶紧一面命人去通知公子竹生,一面自己带人绕道翻山下崖寻找麒女踪迹。

    这边厢,公子莲生自戕以浇灭麒女怒火,免见生灵涂炭。那一箭让他重伤差点丧命,好在公子竹生眼疾手快,投掷葫芦塞小碎片的劲度与术力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偏差的分毫救了公子莲生一命!

    公子莲生直休克了数日,公子竹生寸步不舍,几未盍眼,终于将他从阎王那儿拉了回来。

    只是因伤得过重,还未有清醒。

    公子竹生一行人一连几日皆过得混沌不知,心弦紧绷,一颗心只在重伤的公子莲生和中毒麒女身上。尤其是公子竹生,他两地奔波,照料着两人。毒宗因无人管她,这几日早不知所踪。

    那一日,公子竹生给公子莲生换了药,因几日未眠困乏难支,歪在一堆草药中睡了过去。

    忽听有人高声道:“不好了,麒女跳崖了!”

    公子竹生忽又惊醒!跳将起来!什么?

    待听得前因后果后,又慌将汤药安顿好,吩咐洛蓟与蚕女照看好公子莲生,自己则赶往无恙村与龙女汇合。

    要说麒女不经意间坠崖,倒还尚有几分可信,若说她半夜自寻短见,则断断不可能。公子竹生走近麒女栖身的小屋,屋前屋后细细探查,终于在一从刺蒺藜下看到了几枚鞋印,正待细察,忽听身后一个妖娇声音道:“哟,我还以为公子竹生是个多厉害的人物呢,哪知连曼陀罗的气味都嗅不出来。”

    转头一看,却是毒宗窝在一株长矛树上,一边咀嚼着一株龙葵,一边嘲讽道。

    还真未嗅到曼陀罗的气味,公子竹生问道:“哪儿有曼陀罗的气味?”

    “屋里有啊,那悬崖边上还有乌茶丸的味道,很轻很浅,掺和了木炭,一嗅就知道是夕颜那个贱蹄子做的。”

    公子竹生诧异,毒宗果然是天生的药毒圣手,她的话与这刺蒺藜下的脚印相印证,证实有人相害麒女不假。

    正在此时,有村民来报:“有人说崖下一户人家捡了一个受伤女子。瞧情形是从崖上坠下来的,龙女和洛蓟正赶过去。”

    若真是麒女且性命无虞便是大告慰。公子竹生想着,撇了毒宗,带着干粮,领了数位村民绕道去山崖下寻麒女下落。

    当晚,麒女被夕颜狠心推下悬崖,哪知她福大命大,命不该绝,坠落之时遇见一只妖兽蝠儿。

    蝠儿本是只昼伏夜出的果蝠,以昆虫小兽为食,三年前修得人身,长的是塌鼻凹眼,容貌丑陋。靖难来临,恶兽横行,蝠儿为求自保,主动靠近人类,与善良的村民为伍,吃食均与人类无异,只在夜间展现妖力,又因尚存些妖力,总能援手乡民躲避恶兽。

    虽其貌丑陋,倒也是个善妖,于是得村民善待,吃百家饭,住百家屋。

    那夜蝠儿正在峭壁旁低飞以舒展妖性,忽见一个深黑黑影从高处坠落,她无暇多想,以身托物,却为重物连累,同坠入山崖,跌落于林中地上。

    第二日,有拾柴老者途径崖下,偶然发现重伤二人,蝠儿是他家熟客,这另一位则极似村口储家老两口失踪的女儿储樱儿。于是同左近村民一起将重伤二人都送到了储家。

    储家老两口乍见麒女,有如朝花夕拾,明珠重获,惊喜万分,认定她就是失踪的女儿樱儿,于是欣然接纳二人于家中疗伤。

    蝠儿只有轻微腿伤,她先行醒来。老两口详询之下,得知是蝠儿救了自家女儿一命,少不得一番恩谢如雨,又节衣缩食,郎中与药石不辍,蝠儿渐渐康复,樱儿伤势虽重,也于几日后苏醒。

    麒女醒来时只见一陋室篁屋,漆黑阴冷,只有豆点灯火,却有三张陌生面庞,满是焦急关切怜爱,声声唤道:“樱儿呀!樱儿!”麒女只觉温暖,却又疼痛难耐睡将过去。

    再醒来已是白日,破旧茅草屋中只有一位姑娘埋头睡在塌边。她不知今夕何夕,又因腹中饥饿难耐,伸手拍了怕那姑娘的头。

    麒女只见一位貌美的姑娘抬起了头,糯糯唤她樱儿,喂她药,喂她吃的。姑娘又道:“你的药差了两味,你的父母为你采药去了。”

    “父母?”

    那姑娘略一思索,回道:“对呀,樱儿姑娘,你回来了就好!”

    麒女不解,不明所以,问道:“回来了就好?我这是在哪里?樱儿是谁?”

    那姑娘略一思索便道:“你难道不是樱儿吗?”

    麒女摇头。那姑娘更是不解,道了前因后果,麒女这才明白。原来樱儿姑娘与自己长得极为相似,她靖难四年时,为助村民撤退,自己去战恶兽,便再也没回来过。储老夫妇盼呀盼呀,却盼到她麒女从崖上跌落。

    至于为何从崖上跌落,麒女不知却感恩于眼前这位救命恩人,便道:“谢谢姑娘救命之恩,请问姑娘名讳。”

    “我叫蝠儿,我从前只是一只果蝠,现如今有800岁了。”

    “芙儿好,你生得美,名字也美。”

    蝠儿心想,我生得美吗?又一转念,可能对方只是客气之语,毕竟初见么,便问道:“我的名字美吗?”

    “芙蓉花的芙,芙儿,和你人一样美,人如其名。谢谢芙儿救命之恩!”

    蝠儿笑了,心想,芙儿比蝠儿更好,以后我就叫芙儿。“是的,芙蓉花的芙——你真的不是樱儿么?话说好像确实也有些不一样。”

    麒女默然以对,心中已有了计较。晚间,储老夫妇回家,“爹娘”二字虽叫不出口,但二老唤她樱儿,她欣然应着。

    她强装笑颜,心中郁然。这一日,麒女一人独自外出,不知所至,不究所归,只行至一白石溪中,坐在白石之上,怅然泪垂。心想,自己为何如此心软,姊姊为何如此心软,自己终究是狠不下心来,总顾及他人,不然定能手刃仇人。姊姊也是一样,最难时还想着对方,却自己丢了性命。

    不知落泪了多久,忽听得一稚嫩的声音道:“姐姐为何事烦心?”

    麒女立刻抹了眼泪,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立于五丈开外,他何时来的,自己全然不觉。气候虽冷,只见他衣衫单薄却气韵朗健。

    “姐姐能否告诉我?或我能排解呢?”

    麒女无言,只想离开。

    这少年见状赶紧道:“姐姐好,我姓杜,字衡,号菖蒲,姐姐可唤我杜菖蒲!姐姐可告知我你的名讳,姐姐可有婆家了?若没有,今后嫁我可好?”

    麒女刚想走,听言旋即坐下,心想竖子无礼,不明所以。况他稚气尚存,只怕是小孩子有口无心,不理即可,只把头扭向一边,等他识趣走开。

    那少年见此赶忙道:“我可不是戏言,我虽年幼,但并不儿戏。姐姐若信不过我,我们可交换信物。”说罢就将自己脖子上的一个玉坠摘了下来,塞到她的手中。

    麒女茫然,低头一看,一个青白色的月牙形坠子,极为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

    “我长身无物,这坠子是我最值钱的物件了,赠予姐姐,见玉如面。我从前跟着祖父住在鹤忘山上,祖父百年之后我跟随一远房叔父来到这来麟山中,我跟随叔父学习武艺,又在这来麟山中入了几年官塾,现如今小学也入门了,正在学《四书》,我入学虽晚些,但先生夸我若稍加雕琢,必成大器。不是我托大,莫瞧我现在一无所有,但今后定有大作为。这坠子本是……”

    听着听着麒女又游神于物外,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坠崖的,这不是公子莲生一行人的做派,可又能是谁。正想着,忽听见那少年道:“姐姐若信得过我,也换件信物与我吧!”

    一抬头,不知怎的自家的雁翎弯刀已经握在少年手中了。

    “这颗红色玛瑙倒和我的坠子极配,姐姐换给我可好?”

    麒女正忧心难过,不想搭理,只想,这本不是玛瑙,只是姊姊拔下的麒麟逆鳞,化成的一块绯色石头,小孩子罢了,他想要就任他拿去吧。

    见她不置可否,少年径自取下那枚红色逆鳞握在手中,把弯刀还给麒女。

    “多谢姐姐!请务必守约哦!我虽年轻些,但终会长大的!姐姐等我七八年,只要七八年便好!”

    此时储老夫妇寻麒女于溪边,几声“樱儿”甚是焦急。麒女闻之赶紧起身迎了过去。

    杜菖蒲记下姐姐名字又暗记下两位老者容貌,心想,等过几年提着聘礼去拜她父母下聘。

    原来这杜菖蒲便是多年前鹤忘山中偶遇公子莲生与洛蓟,并获赠月牙玉坠的孩童,现如今已长成了少年。他祖父殁后,跟着远房叔父杨葎来此,入学虽晚些,但事事争先,奋发向上,先生赞他明以知远,细以察微。

    今日他放马于溪边饮水,偶遇一姑娘兀自在河边垂泪,远远见了,只觉她虽不抹脂粉,却灵气动人,心神皆向往之。只想,今日捡到宝了,她不知何事伤心难过,若真能娶她为妻,今后定呵她护她,叫她平安喜乐,不再这般郁郁寡欢,独自泪垂。

    杜菖蒲向来果敢,心若动,言必出,言一出,行必达。半盏茶的功夫已经为自己订下了婚约。

    只是这樱儿姐姐年级稍长八九岁,她父母若等待不及,又将她许了他人可就不妙了。这么想着,便撰紧了拳头,暗暗发誓奋进!如何奋进也已有了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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