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久涅纵马出了霍家,一路上碰到了不少值夜的婆子丫鬟小仆,吓得众人惊呼“见鬼”。
好在逃出了霍家。
本不是公子兰生,留在霍家会露出马脚。他早想好了,先逃出来,避着霍家人,于山野间候着霍家的将领、家臣、侍卫,以公子兰生的身份撤了麟女大人的缉捕令,为麟女大人洗清冤屈,再迎她回来,再拿下掳走霍橘儿的侍卫,拷问他们霍橘儿下落,找到橘儿姑娘。再待怎样,又或者会被识破,他尚未想好,先走一步再瞧。
夜深更重,他无去处,只好信马由缰,直踱到东方既白,前方林中有哗哗流水声。他下马走至溪边,溪水照出公子兰生来,吓了霍久涅一跳、忽又镇定,这不就是自己么。
他抬抬手,水中人也抬抬手,他探头,水中人也照做,他扔个石头砸中了水中人,蹲在溪边嘤嘤嘤哭起来。
初为人,霍久涅尚无所适从。他的手有五指且是白的,他穿衣戴冠,他面如冠玉,他有七尺之高,他跨上高头大马那样轻松,两腿修长能蹬上马镫。
半晌,想着终于为人,先救麟女大人与霍橘儿要紧,且住进公子兰生身躯,不该喜为何反而哭起来。这样想着,才止住哭泣。
午间,霍久涅终于会到了霍家的几位侍卫,他鼓起勇气迎上前去,拿出公子的派头:“我还活着,你们,你们瞎了眼,也不诊断,草草收殓,我从未吃什么毒药,冤枉了麟女大人!这通缉令谁下的,给我废了!”
霍家上下皆传开了,说见到了公子兰生鬼魂,又有杜玉簪作证,道公子兰生未死,那侍卫见他先是吃惊,而后是喜出望外。棺木内空空如也,眼前这人分明就是公子兰生。当即废了缉拿令,各邑县各自撤了通缉榜文。
公子兰生死而复生,这消息一传开,家臣与侍卫都赶来了。霍久涅在山间百姓家随意用了些午饭,表明自己不想回霍家。
邻里百姓听说公子兰生死而复生,都聚了过来,先是跪拜上苍,又是跪拜公子兰生。
霍久涅瞧着时机好,当众发声到:“列位,我,我,现今有几句话要说,麟女大人…她清清白白,不知为何被冠了这些污名。灵水河中,麟女大人真心,真心对敌,反噬了巫言,我亲眼所见,如今,我好好地活着,大家,大家反而诬陷大人毒死了我……麟女大人为辰州做了那么多事,大家反而,反而恩将仇报,不识好歹。简直,简直狼心狗肺了!”
虽学着公子兰生的派头,但到底心虚,人一多发怵,难免畏畏缩缩,唯唯诺诺。
众人无不为他马首是瞻,听了此言哪有不信,又磕起头来,连连称是。
霍久涅见公子兰生的身躯真是好用,又得意起来了,忘了阴云,朗声质问道:“霍橘儿哪儿去了?”
有家臣报说:“公子,是苏枋派手下转移了。我等也不知。苏枋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苏枋到后,下马见礼,少不得自责自己疏忽大意,草草收殓,又道:“公子,我有几句话要私下里禀报。”
霍久涅见到苏枋,本想先命人拿下他,但他甚怕苏枋,心内畏惧,神使鬼差只好跟随他来到屋后林地。
霍久涅畏畏缩缩走在他身后,正想怎样拿出公子兰生的气派来,哪成想苏枋转身一剑刺来,霍久涅手无寸铁,只有躲避。可是苏枋使出了看家本领,手中剑也被赋予了极强的术力,霍久涅这只五百年的小兽哪里是他的对手,只几招肩膀上就吃了一剑,豁开了一个口子。
霍久涅见公子兰生的这件华服破了,心痛不已,心想,对啊,我是公子兰生呀,便大唤道:“来人呀!”
家臣与侍卫来了不少,只站在外围无人上前。有人小声问:“他真的是霍久涅,山即兽霍久涅,不能吧?”
霍久涅听到别人嘴里说出自己名字,有如雷击,苏枋趁机加大攻势,又收剑改掌,稍施术力,一掌劈在他右肋。霍久涅倒地,数剑齐指。
“他就是霍久涅!公子兰生怎会如此不堪一击,况且,大家难道没嗅到他身上的污灵气味么?”
“我,我就是公子兰生。我没有死。苏枋、枋,你好大的狗、狗胆!”
苏枋手下将霍久涅绑了,又将他的嘴堵上。霍久涅被擒,又不能言语,心下凄惶。假身份终会被识破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有其他家臣仍有疑窦,上前制止:“何以认定?”
“《捣异录》中便有传言异兽借人之躯而成人的,办法很简单,用银针扎头顶百会、通天、目窗、五处、上星五处穴道,再重伤己身逼魂魄离体。他不过是借了公子兰生躯体的霍久涅而已。公子兰生的棺木旁躺着山即兽霍久涅的尸体,它头上扎着五根银针,正胸插着一把匕首。公子兰生死于鸩毒,家医已验证。当时,你我皆在场,没死又何以身躯僵硬,何以全无脉搏心跳。他端的便是霍久涅,术力与污力有所不同,他方才与我打斗时使出的皆是污力。你倒是上前来一嗅便知。”
那人依言上前嗅了一嗅,果然嗅出一股污灵气息,便不再言语。
“他就是霍久涅。如果我错了,后果一应承担——况且,茯苓君为奸人所害,想必是这借身成人的霍久涅所为。”
卑鄙!霍久涅暗骂道,欲加之罪,可耻可恨!可见当日这小人是怎样陷害麟女大人的。现如今你说什么也晚了,成者王,败者寇。怨只怨自己懦弱胆怯,未抢得先机。早知如此,便当先命人将他拿下。
“带走!”
就这般,不知道被苏枋带到了何处。霍久涅虽被蒙了眼,堵了嘴,却仍感觉不像回了霍家,但像仍在林中的某处小屋里。
被关了不知多久,约一日吧,水米未进,饿的头晕眼花,想挣脱手上的绑绳却毫无气力。便如此,还是担心麟女大人与霍橘儿。茯苓君也被人所害,现如今霍家谁做主呢?会对大人与霍橘儿不利吗?
自她们出事以来,他吃不下睡不着,落到如此境地终究是一步踏错,满盘皆输。早知如此,绝不会变为人身,但绝不后悔,只是遗憾未能与麟女大人对面或比肩。
所有祸事俱因苏枋而起,不知他居心何在,也许有巨大的阴谋,若能活着出去,下次见他定会取了他的狗命。
霍久涅想着,昏昏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中见到自己独守空房,红烛高烧,被衾已暖,麟女大人却不知去向。探头望向窗外,瞧见麟女大人回家来了,正欣喜间,“吱呀”一声门响。苏枋的声音传来:“霍久涅,你要是不想死就得听我的。”
有人解了他的蒙眼布和封嘴条。
苏枋屏退左右道:“简单的很。先替我做几件事。第一件事,我有一把匕首,你以公子兰生的身份送给杜玉簪。这第二件么,杀了神兽麒麟。”
麟女大人逃出霍家之后,往西奔驰了大半天,甩掉身后小人,她折而反东,想离开霍家驻地去寻公子莲生,打听妹子下落。
第二日上午,各邑镇均出现了通缉令。大街上满是霍家侍卫与亦农亦兵的民丁,各个手执武器,搜寻她的下落。见此,麟女大人弃了马,从客栈逃出,徒步向东,哪知一路上路障甚多,各邑镇均布下人马捉拿她。
麟女大人远远见了,弃了关卡,绕远路而行,刚过一镇,又遇关卡。怕暴露行踪,麟女大人只得往深山深处去,云深处远远见有炊烟,她寻烟而往,见一孤庐结于深山,住一位孤寡老人,那老者目不识丁,不问世事,她自称寻亲迷路,住了几日。又病了一场,烧的糊涂,仿佛见到霍橘儿在马背上大叫“姊姊救我”,哪知那马儿跑得快,追不上妹子,只叫着橘儿、橘儿。
几日后,稍好了些,告别了老妪,趁夜色,下山来到临近一镇,打听霍家最新消息,看能否听到妹子消息,却意外发现自己的缉捕令被撤下了。路上关卡也撤了。
麟女大人不知为何撤了缉捕令,只是趁机赶了一夜路,岂知第二日,缉拿令又至,民丁满街,麟女大人又躲进深山。
如此,又过几日,缉拿令第二次被撤。被撤后三日,缉拿令再至,如此几次三番,缉拿令三撤四上,朝令夕改,各邑镇颠来倒去不说,百姓也全糊涂了,都不知该听谁的。
公子兰生与茯苓君先后遇害,君位虚出,霍家只剩一位嫡出,两位庶出,三位公子都想当权,嫡出尚幼,两位庶出才德过人,可又偏是庶出,三人相争互不相让。
公子竹生因有患者羁绊,出发晚了一日,等他赶到霍家时,公子兰生已“起死回生”了。当然,有人说是起死回生,有人却说是霍久涅借身成人,众说纷纭。公子兰生英年早逝,茯苓君也遇害,公子竹生只觉扼腕,却只能空祭了公子兰生衣冠。又赴听梅轩,唤豆蔻讲述原委,听完已有计较。
霍家无人主事,公子竹生见状越俎代庖,发号施令,命霍家众家臣缉拿苏枋一干党羽,又令众人撤了麟女大人的缉拿令,这便是第二次撤销缉拿令。公子竹生还安排贴了安民告示,断言公子兰生之死与麟女大人无关,他自当查明真相,严惩凶手。
然则此时苏枋已不知去向,他既不在霍家,又不在自己家中,连同死而复生的“公子兰生”也不知去向。
公子兰生头七之后,衣冠落葬。
公子竹生一面安抚霍家人,一面下令捉拿苏枋,寻回麟女大人,一面协助恢复霍家旧日秩序,助霍家遴选新君。
便在公子竹生离开疫区短短十数日,灵水两岸的瘟疫感染者不断上升,已达数百名,每日皆有人进出霍家,上报公子竹生病患人数。市井中人心不稳,百姓皆担心会有第二次大范围传染,眼前仿佛已是哀鸿遍野,骨肉分离的画面。
有更多的邑镇传来疑似病例的报告,上报的地域越来越多,星罗棋布,竟然遍布整个辰州,医者与医药皆告急。在严格的封锁令下,甚至分析不出疫病的传染途径。公子竹生担心百姓安危,吩咐豆蔻好生照料神兽麒麟,辞别了霍家众人,便夤夜赶往疫区。
待公子兰生一走,公子竹生的母亲,茯苓君的遗孀宣布暂代君位,直到选出新君为止。她又下达了通缉令,号令霍家家臣、侍卫、各邑镇捉拿麟女大人。
公子竹生走后又几日,公子棠生的驻地疫病患者不断上升,其胞妹杜玉簪姑娘也前往了去麟山疫区,指挥防疫。
豆蔻的青鸟传书至公子莲生,公子莲生既悲愤公子兰生早逝,又忧心麟女大人。忧愤交加,夜不能寐,食不下咽。他带领30余名家臣与侍卫一道上路,寻找麟女大人下落。
公子莲生与洛蓟一马当先,已将众部下抛在身后了。
半月之后,公子莲生又收到豆蔻的青鸟传书,言公子兰生生母固执己见,重下了缉拿令。
公子莲生正途径一邑,宣见邑长,言道:“若麟女有恙,只怕麒麟不保!”并以“保麒麟”之由令邑长通知各邑县撤去通缉令。
这便是第三次撤令,而一日后,缉拿令贴满了市井大街小巷。这一次是百姓自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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