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公子棠生的首句已到。”

    那纸上写着一句“三载蓄谋雪”。

    有趣,麟女大人想,辰州已有三冬未有落雪,而昨夜却是一场暴雪。在公子棠生看着,这雪啊,在天空已蓄谋了三年。

    豆蔻铺纸研磨。麟女大人提笔饱蘸墨水回道“一夕换人间。千岭忽白首,”一旁,辛夷誊录了诗句。

    又有仆从传诗笺送出了院门。紧接着,公子棠生家的一位棋博士和仆从跨进了院门。二人见了麟女大人,长揖到底。仆从道:“大人,我家竹生公子言,大人位尊,还请大人执白先行。”

    麟女大任也不推迟,轻颔首,只道:“六路其三。”

    听令,豆蔻执白落子,落在六路其三。

    棋博士记了棋谱,递给仆从。仆从捧传棋谱到了院门外,拿给了公子竹生案旁的另一棋博士。

    公子竹生快速落子。如此,这仆从又将棋谱送到院内,而公子棠生的联句也递了过来,如此往复,时而棋,时而诗,麟女大人与公子竹生与公子棠生站得激烈。

    不一会儿功夫,二人便均落了七八子。而其间,麟女大人与公子棠生又对了好几句诗。

    公子棠生回道:“万水凝热血。寒松主平川,”

    “寒松主平川”,麟女读此,心中一惊,这一句倒向是在应和她的客梅一诗。她略一思索,便对道:“冷梅客深渊。无雁寄魂梦,”

    “有麟暖春寒。沧浪遇红轿,”

    公子兰生读此,喝道:“好一句‘有麟暖春寒’,一语双关,借物言它。”

    “沧浪遇红轿”当指灵水上遇巫女红蓼一事。公子棠生转了笔锋,麟女大人也只好应和道:“奸邪小人面。横眉向巫言,”

    公子棠生对:“炽灵杀巫仙。两乡非故人,”

    麟女大人回:“一心退敌念。壮怀昌平愿,”

    公子兰生在一旁反复细嚼此联“两乡非故人,一心退敌念”,赞道:“妙!此联对的妙!过耳不忘。”

    公子棠生对道:“凌傲岁恙巅。”另起一联:“四家崇高义,”

    麟女接对:“毫献神庙前。”另起一联:“鸳木披裘立,”

    公子棠生抬头看头顶比肩而立的两株神木,上覆白雪,果然如披着白裘,环顾四周,由神木联想到傲雪兰草,忽有了一句‘兰草破雪现’。

    正想着,再起一句什么呢,抬头忽见公子莲生给他扔了个眼神,又瞧向公子兰生,瞬间会意。想着到底把公子兰生的事迹宣扬宣扬才妙。

    只见公子棠生提笔写道:“兰草破雪现。新壤老熟身,”

    公子兰生一读此句,按捺不住:“哟,编排起我来了,棠兄,你怎滴不率先垂范,以身作则,对一个‘疏影棠花面’?”

    公子棠生打趣道:“兰兄想来是公务缠身,老糊涂了。这隆冬哪里来的棠花。”

    “是是,我糊涂了。没有棠花,没有莲花,但还有青竹啊,棠兄,你何不写他。”公子兰生手指着公子竹生,“何不对“独竹傲霜眠”。”

    “可算了吧。瞧他半晌举棋不定,到底是遇到难处了,哪还敢再拿他打趣。”

    公子兰生走至棋案前,果然公子竹生凝眉执子,半晌不落。

    麟女大人读到了对方的联句,忍俊不禁,心想,终于转笔到公子兰生了,虽不大了解他,但听到邑镇间他的传闻也不少。其人即出尘又入世,心系宗庙,却又不束于礼法之绳,风清骨峻,倒也是奇人一枚,便对道:“风霜仍少年。根深石隙里,”

    公子棠生对曰:“不傍青云岩。出尘诗书腹,”

    麟女大人对曰:“疏狂江山眼。”

    这边联诗已然结束,公子兰生判决输赢,道二人打了个平手。

    而此时,弈棋的这一组也棋到中盘。三位公子俱聚了过来。只见麟女大人棋着空灵飘逸,公子竹生沉稳老道。公子莲生叹到:“这黑龙白蛟斗得厉害,我们只顾着瞧棠兄,竟忘了这边了。”

    只是这棋到中盘,公子竹生一连两着恶手,此刻倒是慢了下来,半晌举棋不定。

    公子莲生见此,走至自己的焦尾琴前,整顿衣冠,素手启弦,一挑一拨之间,恬澹数十声,轻叩心扉,天地素白,琴声渲染。

    麟女大人细听之下,此曲乃公子莲生所谱,名之《梧枝栖》,她也走至琴边,和他琴声。按音如鲲鹏撼海,泛音如梅落山涧,且二人琴音合二为一,这墙里墙外,琴声相融,撞在这白雪皑皑的浩渺天地,幻成无形之掌,隔衣相拥,却有切肤之暖,让心也随之沉浮跌宕。

    一曲终了,众人俱是回味无穷。“好曲,好曲!妙极,妙极!”

    “好琴,好谱!”公子兰生叹道,“这二人琴声如春风化雨,烟云相融,似一实二。妙哉妙哉,到底打了个平手。”

    那知辛夷走至院外,一揖手道:“诸位公子,大人今日可是第一次识谱弹曲,今日拂晓小人才送上的曲谱。”

    “既如此,麟女大人断然更胜一筹,你可服?”公子兰生转头问公子莲生。

    公子莲生一拱手:“听君定夺!”

    这边厢,《梧枝栖》一曲终了,公子竹生思索良久终落子。三位公子凑前观战,哪知公子竹生思索良久就走了平平无奇的一招“断”。

    麟女大人与公子竹生各五手之后,这一招“断”却与腹地的其他白子成盘旋成了一大虎口,哪知这一手是一招妙手,到底为公子竹生扳回了一些劣势,挽回了赢面,如此乘胜追击,收官稳稳当当。

    辛夷与豆蔻两婢子数子,黑子赢了四分之一子,麟女大人胜。

    “瞧你二人棋逢对手,哪知最后竹兄还是输了四分之一子。”公子莲生道:“我三人,二人战负,一人战平。只看你的了,兰兄。”

    约莫一盏茶功夫,麟女大人换了衣衫,只听见院门“咿呀”一声开了,麟女大人黄衫翠带,索然提剑,孑孓身影映目而来。

    三位公子及诸位仆从揖手施礼。

    她双目熠熠,两颊飞霞,跨出院门外。抱剑浅浅一笑,一揖以回礼。

    “大人,请!”公子兰生走至院门前一旷地。早已有仆从扫去了地上积雪。

    只见上邪剑出鞘,公子兰生将剑身扔与仆从,手握剑鞘,又一施礼,道:“点到为止。”

    麟女大人抱剑还礼,手中之剑乃公子莲生所赠,是洛家寻常旧物。她瞧公子兰生只用剑鞘,便也将剑身递与豆蔻。

    她左手握着剑柄,一招吊客临门,眨眼间已攻至公子兰生面门。

    这一招乃“决明剑法”中的第七招,也是当年霍家村兰麟二人初见时,公子兰生使的招数。

    因是左手刺出,这一招看上去使得绵软无力,但不知道是否有诈,公里兰生还是使出六分气力挡格,哪知两剑相交之时,麟女大人偷天换日,霎时间左右手互换,借了公子兰生挡格之力,剑柄回旋,一招平沙飞雁,气势如虹。

    上当了,她借了力去了,公子兰生心想,一年不见,麟女大人的剑法大有长进。原来因霍家村战四公子失手,自入住岁恙祠以来,麟女大人便有意精进自身剑术。

    她与公子兰生使的俱为“决明剑法”,但又在决明剑法之上融会贯通她所学的所有剑法,使得现在所使的剑法每一招都蕴含“决明剑法”的精髓,却又变化无穷。

    公子兰生一个趔趄急行云衢之步稳住下盘,斜挑一招“平沙落雁”,又使六分力气,卸去了麟女大人借来的力道,还未能反守为攻,麟女大人又一招“仙女散花”,连环剑使出,剑风绵密,东西南北,密不透风。剑鞘的质地未有剑身软,而此刻,麟女还是将这颇硬的剑鞘舞得如灵蛇一般,交织成一道剑网,着实厉害。

    公子兰生想,这一招非“决明剑法”的核心,师父在教授时不过是蜻蜓点水,她却使得这般巧妙,真的是有备而来。

    公子兰生不敢接招,怕麟女大人借了力去,他自己战自己,于是采用“避”之战略,走反“之”字乾坤步躲避。

    然而麟女的“天女散花”变化多端,眼看公子兰生左肩便要中剑,他凌空而起,两个侧身翻,退到西南方。

    麟女步步紧逼,快招快打,直劈斜挑。

    观战之人看得是酣畅淋漓。

    公子竹生忽然发问:“我怎生觉得麟女大人的剑法有些迟滞?”

    “竹兄也瞧出来了?”公子莲生道:“只因她畏冷所致。”

    “哦,原来如此。我道如何轻巧凌厉中又有些钝涩。”

    “如此,战得愈久,对麟女大人愈不利。”

    原来麟女大人极为畏寒。这正月又下了雪,挥剑而出,只觉剑风袭人,出招愈快,便愈冷。无可奈何,只有强忍着,只是二十招之后,严寒掣肘,愈发力不从心。

    加之气力小了些了,所以一开始便想要借力打力。

    哪知公子兰生采用“躲”字诀,不回招了。这样一来,酷寒之下,麟女大人也无计可施,稍乱了分寸。

    公子兰生察觉,趁机反攻,游走至兑位,麟女大人走至震位,她反身下腰直刺,公子兰生终于出招反击,那剑柄带着强劲的力道袭来,两剑柄相交之时,麟女大人只觉对方忽然撤力,只能惊叹公子兰生对力道的掌握神乎其神。

    麟女大人抽腰回身,冷不防公子兰生迎面出掌,掌风生冷。

    他已趁隙反守为攻。

    “不好!”麟女大人暗叹道,抽身疾走乾坤步,躲避掌击。

    公子兰生掌未等饱满,一招“长虹经天”,剑势飘逸,朝麟女大人左肩刺去。

    麟女大人也用了这一招“长虹经天”,几乎是同时,剑鞘直指公子兰生左肩。

    两人俱不躲避,实战中这可是两败俱伤的打法。旁观之人俱屏住呼吸。成败只在这一招之间。

    麟女大人的剑柄轻点了公子兰生的左肩,公子兰生的剑柄眼看就要刺穿麟女的左肩,倏忽间剑柄横斜,硬生生改了方向,只是削断了麟女翻飞的翠色发带。

    怕唐突了佳人,公子兰生赶忙收势,道一声抱歉:“大人,多有得罪。”

    这两人使这“长虹经天”之时,恰巧这神兽麒麟出了东院院门,瞧见公子兰生与麟女大人相斗,只道是有人欺负麟女。它后退几步,又几步助跑,俯低身子,一跃而起,径将公子兰生扑倒在地!

    “麒麟,不可!”

    只待伸出利爪,忽听见麟女大人一声呵,乖乖回身,回到麟女身边,用前额蹭大人腰背。一瞬眼,又从凶兽变成了乖猫。

    又早有仆役上前扶起公子兰生。

    麟女大人致歉,公子兰生道无碍。

    那神兽仿若知道自己受庇佑,虽受斥责,但仍毫不在意,摇头晃脑,欢喜雀跃,踏起雪来。

    豆蔻又接过麟女大人的剑柄。

    麟女心想,这钝拙的剑柄能削断她的发带,这剑势之锐可见一斑,倘若他不半途手剑改向,这怕我这胳膊能被他的剑柄戳穿。

    麟女抱拳道:“我输了。”

    原来虽是一齐出招,但是公子兰生的剑先削断了半截发带。

    麟女大人与四公子的比试结束,战果是两胜一平一负。

    豆蔻赶忙递上暖手炉,辛夷又为麟女大人披上厚绒披风。

    “承让了。大人畏寒,不占天时,若是盛夏,我怕是毫无胜算。”

    麟女嘴角轻扬浅笑,充作回答,只紧紧捉着暖手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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