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蒹葭一路打听,终于走到了一个村落,在溪边向一名妇人打听村中可有人养马贩马,那妇人说了一句“有啊”,仔细大量了她姐妹二人一眼,然后把衣服丢在河边,起身就走,边走还边回头。
霍蒹葭读出了异样,也猜到了□□分。于是当着其他浣衣妇人的面,故意往村子的西边走。走到西边林深处,又牵着妹子绕小道,折返东边去了。既然公子莲生在前面,没有把握,还是不要硬碰硬,霍蒹葭决定先折返到霍家村,再改走水路。
原来那妇人慌忙去给村长报信去了,可是等到村长邀了村中壮汉提着家中农具要来捉霍蒹葭时,她已经走远了。
就这样又徒步走了半日,又累又乏,霍蒹葭带着妹子歇在路边,正想着晚上只怕要在乱石间囫囵一夜了,身后忽然来了一辆马车,马车开过三丈远忽又停下。
车窗打开,钻出一个脑袋,一个女孩子问道:“姐姐,眼看太阳就要下山了,你们怎么在这荒山野岭,要不要我们搭您一程?”
那个小姑娘十四五岁的模样,长得极好,清新脱俗,见之难忘。本见她容貌就已觉得温馨舒畅,哪知听她声音,似泉水般甘冽,又如银铃般清脆,让人不觉心旷神怡。
正想着要是有辆马车就好,不然公子莲生脚程快,迟早要被赶上。哪知天助我也,霍蒹葭这样想着,便不推辞地上了车。
车上已坐着来自冰桑镇的两名蚕女,三位桑姑,都是去三牵镇上赴三牵会的。
三牵会每三年一届,需要耗费上万根红色冰蚕丝。冰蚕乃是上古神兽,受蚕女驾驭,能吐出红色的冰蚕丝。每年的三牵会上,蚕女和桑姑们会将冰蚕丝给云石老人送过去。今年她们赴三牵镇的蚕女加桑姑就有二十多位,分坐着五辆马车,外加一辆拉冰丝的马车。只不过,她们其余人现在早到了三牵镇了,这辆马车上不过因为有蚕女新桑闹肚子,所以路途上耽搁了。
霍蒹葭来辰州已近三年,但从未听说过三牵会。便津津有味听蚕女门讲起三牵会,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个穿着雪白真丝衣裳的姑娘,只见她的腰间别着一块名牌,上面写着新桑二字,还刻有她的生辰。
大约两个时辰后,马车终于赶到了目的地,停在了三牵镇的一家客栈外。堂倌在客栈外相迎。
下车的时候,蚕女新桑的名牌落在了地上,她们未有察觉。霍蒹葭带着妹子走在最后面,她要确认客店堂倌对她没有戒备之心,以此来判断此地之人是否已经收到了公子莲生的消息或者命令。
还好,堂倌只有正常的招呼客人的举动。霍蒹葭捡起了蚕女掉在地上的名牌,藏在衣袖里,牵着妹子入住了客店。
寻着线索,公子莲生带着一队人马紧追其后。
害怕公子莲生的追兵将至,霍蒹葭衣冠整齐,左手握刀,伏在桌上休憩,不安地过了一晚。
第二日,天尚未明,镇子上就已人声鼎沸。摆摊的人早已支好了摊位,路上都是赶早市的人。
食时,霍蒹葭喂饱了妹子,结了账便匆匆离开了,未来得及与蚕女们道别。
慢慢往小镇中央走去,发现这里已经是人山人海,沸反盈天了。只是身边多是青年男子。她想要给自己和妹子换一身行头,瞒天过海。还想购一匹快马。可是一摸荷包,所剩铜板不多了。
思来想去,只能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当了,可是着实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父亲遗留的这柄弯刀的手柄上镶嵌了一颗盾牌形状的绯红色玛瑙,就这,算是最值钱的东西了。
目前自己和妹子性命攸关,片刻迟疑不得,虽万般不舍,也只能把这块玛瑙抠了下来,找了家当铺,当了几吊钱,走时回头默默念了念店铺的名字“三生缘当铺”,又留意了当铺的地址。
接着,带着妹子去了一家成衣店,她腿下了黄衫,换上如雪白衫,又戴上了帷帽遮掩面容。
霍橘儿不解地问:“姊姊,你把红玛瑙当了,就是为了买新衣裳吗?那可是爹爹最宝贝的刀,瞧以后爹爹打不打你!”
又听她提起家人,霍蒹葭怔了怔,假装镇定为妹子戴上了帷帽。
出了成衣店,觉得越发古怪,这街上全是男子,一个女子也不见,那些男子还拿异样的眼神瞧她,有的甚至捂嘴嬉笑。
“姑娘,都巳时三刻了,你怎么还不过三生桥啊?”一个老伯好意提醒。
霍蒹葭不懂何意,但是知道今日是辰州三年一次的三牵会。这只怕是三牵会上的什么规定,只好拉着妹子往三生桥奔去。
这三生桥也被一分为二了,仿佛中间划有界线一般,一头聚着男子,另一头全是女子,他们都望着水面,欢声谈笑。刚过了桥,碰到一个卖新奇小玩意的摊儿,霍橘儿看上了一个孩子玩的蹴鞠,任性嚷着要,霍蒹葭只好给买了,一面又很担心地向身后望。
她不知道的是,她离开客栈不久,公子莲生的随从便进了客栈,张贴嫌疑人的画像,又打探她们的消息。
听说那黄衣女子刚走不久,公子莲生快马加鞭赶往三生桥。一行人踏上了桥,攀到桥顶,却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大妈给拦住了。
“哟,这位翩翩公子是谁啊?”
“这可不是我们宗家的人么?”一位姑姑高声道,“公子莲生大驾,施礼!”
于是呼啦啦跪了一桥人。
公子莲生甚是着急:“各位姐姐们,行行好,让我过桥去。我追一人至此,急着过桥。”
“哟!敢情您不是我们洛家人?您不知道我们三牵会的规矩啊?”一位阿姨问道。
“不过,公子莲生大驾我们三牵镇,我们倍感荣幸啊!”
“第一次来吧?来都来了,怎么也要拈根红线吧?”
“您要破这个规矩,我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先得拈根红线才能放您过去!”
公子莲生优思重重,无患子大师去向不明,他刚从碧霞渡口回来,那里的屏障结不甚牢固,时现漏洞,常要缝补。五虎将接连折损了三人,一个莫名出现的女子不知与此有无关联。他脑子里全是些家国大事,哪有心思参加三牵会。
可是眼看这些三姑六婆把这桥堵了个水泄不通,小仆洛蓟也劝说:“公子,不如就随便拈根线,糊弄糊弄过去就算了。这河水里有上万根线,哪能就恰巧就牵上线了。而且,我听说,三牵会自百年前创办以来,就只牵线成功一对。”
“好吧。”公子莲生无计,只好勒转马头,下了桥,下了马,走至河滩上。这三生桥前后三里的河道里,沉了有上万根红色冰蚕丝线,与河床等宽,一头在这岸,一头在那岸。
公子莲生一拍马臀,那马径自去饮水,他则蹲下身,于众目睽睽之下,很随意又随手地拈了一根红线,站起身来,正要松手,哪知这红线并不像预期那样脱手落水,而是在他右手无名指上绕了个结。这说明对岸有位姑娘同时拈了同一根红线。
“这!”牵上了吗?
“诶,看看!牵上了,牵上了!”
霍蒹葭刚过了桥便发现,河这岸全是女子。人潮拥挤,行路受阻,不一会,牵着妹子的手忽然松了。
“橘儿——”
她回头看,妹子挤过人群跑向灵水河滩。原来她手没拿稳,蹴鞠滴溜溜滚向河滩。霍橘儿追球而去。那球撞了几人后踵之后,离水面几尺之远的地方停了。
忽地,只听见三生桥上许多三姑六婆们一齐叫着:“姑娘们,公子莲生大驾光临,他拈红线去了!还没拈红线的赶快去捻红线啊!”
这一时间,很多人都跑向灵水河边。
霍蒹葭什么也没听到,因只担心妹子,赶了过去。
霍橘儿捡起球,忽看见岸边浅水处有一根根红色丝线,把水都映红了,便伸手进浅水中。
“诶,谁家小孩不好好看着!”
“你拈红线也忒早了吧!”
霍蒹葭赶忙上前去捉妹子的手,担心被人诟病,从而发现她们异乡人的身份。这个三牵会既然是尚未婚嫁的青年男女的求缘盛会,霍蒹葭想那么肯定有规矩,孩童是不能来这河岸之上的。
“不可!”
霍蒹葭捉到了妹子的手,刚要离开,忽听到一片惊叫欢呼之声,又觉身后一股牵扯之力。回头一看,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结着根红线。
这是何物?她试着甩掉,无果,又让妹子给她解开,也不成。
“姊姊,这个解不开。”
她左手无法施灵,右手手心还攥着两个将军的名讳。四十八个时辰还没到吧。她看了看太阳,大约还差了半个时辰,现在松开,前功尽弃,不然施一点灵力,它能不断?
“这根线啊,除了我,谁也不能解开。”
三生石后忽然出现一位笑嘻嘻的老者,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只见女子白衫白帷帽,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她的脸。
“姑娘,难得,难得啊!自三牵会创办以来,你们是第二对牵线成功的!”
因帷帽的缘故,她的表情瞧不大真切,但似乎她显得并不为所动。
小仆洛蓟朗声道:“这边牵上红线的人是公子莲生!”
“云实老者——”桥上忽然奔过来一群阿姨和大妈,“对岸牵了红线的人可是洛家的公子莲生!”
云实老人颤颤巍巍地打开他的姻缘簿,写下了公子莲生之名。此刻,他反而比牵了红线的人激动。
听到公子莲生的名讳,霍蒹葭倒吸一口冷气,他够快的!深锁眉头,手心冒汗。现在还未过四十八个时辰,她无法施灵,若被追上,只能束手就擒。
“姑娘,到你了,请告诉老朽你的名讳和生辰。”
霍蒹葭一言不发,纵使她一副玲珑心窍,现如今也不知如何是好。这个新奇的民俗,寰洲可没有。现在可要如何脱身。
对了!自己的腰带上还别着一块蚕女的名牌。
她默默解下来,递给面前的这位老者。
新桑。云实老人看了一眼名牌,将其记录在自己的姻缘簿上,并上前解了她的红线。向众人朗声道:“萦萦一系三生牵,结发执手共百年。此乃三生良缘,蒙天牵线!”
“哇,好命诶,对岸是宗家的公子莲生诶!”
“哀叹自己无这等缘分。”
“你说,公子莲生是会娶妻还是会纳妾?”
霍蒹葭在众人的惊叹声中大步流星离开了。
云实老人扭头一看,那白衣女子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了。
云实老人来到河对岸,为公子莲生解开了手中红线。
“上天注定之缘,终究无错。公子可或娶妻或纳妾……”
刚给他解下,公子莲生就飞身上马,策马疾驰,过了三生桥,追黄衣女子而去。
今天结缘的这一对也是奇怪,空剩下云实老人站在原地发呆。
姻缘簿上写着两个名字,洛轻尘,新桑。
追到镇子北边,看到街边有卖马的老妇人,公子莲生遣人去打听。果然,老妇人言有位姑娘,扔了她两吊钱,不由分说抢了她的马,赶投胎似地跑了。只不过,那姑娘带着个孩子,不是黄衫,而是白衫。
公子莲生遁迹而去,几个时辰后,身后忽有青鸟来衔函。信中说洛连翘与洛卫矛两位将军猝亡。
听闻此消息,公子莲生心生悲愤。这两位洛将军分别是他的亲伯父与亲叔父。当年祖父膝下三子,他父亲是嫡子,祖父想把宗家治家权给父亲,便把伯父与叔父二人送去了军中。后来,老将军病故,伯父与叔父二人擢升将军。
伯父与叔父在冠礼之后,祖父封赏了二人土地,不久二人娶妻生子。也就双双自立门户了。说实在的,公子莲生并不常见他二人,但是他们为人正派,行事光明磊落。不知道得罪了何人,且这事叔伯也三缄其口。
他一面派家臣前去吊唁,一面回函任命了临时代职者,安顿好一切,自己带着剩余人马兵分三路追踪白衣女子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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