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竹生又言:“你们可知为何叫人鬼谷。那是因为人都说进去是人,出来便成了鬼。迄今能活着出人鬼谷的人,怕是只有朝颜与夕颜。”

    “朝颜姑娘?”

    “朝颜姑娘的师傅便是前毒宗。听闻他只有一只眼睛,一条腿。唯一的一只眼睛只见眼白,酒糟鼻,血盆大口,稀疏黄渍牙,脸上坑坑洼洼,其人奇丑无比,却不畏毒。传闻他幼时曾被仇人喂了三种毒药,只毁了容貌,人却奇迹般活了下来。

    “后来,他入人鬼谷拜当时的毒宗为师傅。他师傅死后,传了衣钵给他,他便成了人鬼谷的毒宗。

    “其人自称无心无肝,无仁无义,凶狠恶毒,只要自己开心,见人就杀,管他是谁。是以仇人甚多,年迈后便不得不收养了几个弟子帮他对付仇人。

    “他还有一句名言,毒宗毒宗,药毒心不毒怎能称为毒宗。

    “起先,他只收了两徒,朝颜与夕颜,后来听闻又捡到一女婴,抚养成人,便是现在人鬼谷的主人荼蘼。

    传闻她是半兽。”

    “半兽是什么?”蚕女扬起脸问。

    “相传她是寰洲问荆王与九尾白狐的女儿。那白狐修成人形后被问荆王纳为后妃,后生一女。

    “问荆王得知爱妃为狐,勃然大怒,要诛杀这不人不兽的幼女,只是白狐兽托心腹连夜送女儿出王城,追杀之人紧咬不放,直逃至这人鬼谷,心腹将幼女抛进人鬼谷。

    “追杀之人知道毒宗厉害,加之这人鬼谷里蛇鼠虫毒吃人,哪敢闯谷。料想那婴儿定活不成,于是便返回王城向问荆王复命,只说那怪物已死。

    “却难料这幼女大难不死,被毒宗捡到。听闻她被发现时躺在荼蘼丛中,腹中饥饿,伸手抓身旁的荼蘼花和毒草充饥,毒宗大为惊讶,觉得她是天生的毒手,才没杀她。她就是毒宗的关门弟子荼蘼。

    “荼蘼使毒的本事青出于蓝胜于蓝,远胜过两位师姐,也在她师傅之上。

    “她邪恶狠毒,杀了养她长大的师傅,又要毒杀两位师姐。被两位侥幸逃脱。

    “可是又有人说,在她杀了师傅之后,两位师姐怕为师妹所不容,怕步师傅后尘,便逃出了谷。

    “总之,她欺师灭祖,独占人鬼谷,是个狠角色。只怕很难对付。

    “霍久涅递给麟女的那只箭上涂有鸩毒,应是来自于人鬼谷。可惜前毒宗已死,不知道还能不能查出什么线索。

    “大哥怎么知道这么多的?”葵问。

    “《捣异录》里记载的,还有就是道听途说的,也不知真伪……”

    “那……如果你和荼蘼相抗……”

    “我对付朝颜夕颜绰绰有余,可是这荼蘼,听说是个使毒的鬼才,我懂医,但不擅长使毒,实在没有什么胜算。所以,要小心为上。”

    朝行夜宿,入夜,公子竹生写了拜帖,公子莲生卷叶做哨,唤来了青鸟。青鸟衔帖,飞往人鬼谷。

    “却不知这青鸟能否将拜帖送到。”谷中瘴毒之气甚多,青鸟能否活着入谷实是未知数。

    又走了数十日,好容易到了人鬼谷谷外,人困马乏,却没有驿店可以歇脚,只能在当地百姓家院落中囫囵一夜。

    是夜,公子竹生又书一拜帖,贴中书禀拜者姓名,道将于明日卯时入谷拜会毒宗,祈一两株解语花活人性命,望得毒宗襄助。

    “上天垂怜,定会保佑麟女大人还魂重生。两位公子,不要太忧心了。”

    二人回头,瞧见蚕女披衣站在门楣处宽慰他二人。门上灯笼端端映在她脸上。说完,她还闭上了眼,双手合十,一脸虔诚,嘴里絮叨:“如是我愿,麟女还魂。”

    拂晓时分,又唤了青鸟衔帖送进了人鬼谷。送了拜帖,公子竹生开始捣鼓起葫芦里的药材。来麟山下收了麟女幽精魂之后,公子竹生与公子莲生分开行事,他便遍访名山,攀高崖,潜深潭,收集草药,提炼药材,为入人鬼谷做准备。

    到了夜里,还未收到任何荼蘼的回帖。也许那青鸟刚入谷就死于毒虫毒草。公子竹生只好决定明日闯谷:“这人鬼谷周边也有很多毒王药王,都是人鬼谷的死对头。我们明日须卯时出发,趁夜色走。不能让人鬼谷的敌人察觉尾随我们进谷,荼蘼虽恶毒,但倘若她现在被仇人杀了,麟女大人可无救了。”

    公子竹生又给每人配了九枚药丸及一块浸了药水的蒙面绢丝。“绢丝蒙好面,药丸藏好,听我吩咐!”还给拉马车的枣红马的鼻翼上也蒙上了一片绢丝。

    几人燃了火折子,跟着公子竹生入谷。

    攀到山顶时,公子竹生提醒:“往下便要入谷了。我探谷数次,但实在未找到入谷之路,不知这人鬼谷有何玄机,入谷之路在何方。无路,便只能自己开路,但是此处毒草毒虫甚多,大家小心。”

    此时,从山顶以降,再无路途,众人需踏着荆棘,穿过浓密的灌木林。林密树茂草盛,马车驮着麟女甚是难行。好在公子莲生借了镰刀两把,仗着术力深厚,与洛蓟斩树劈木,缓慢挪行。

    不知行到何处,忽闻到一阵腐臭之气,“不好,瘴气很重,捂紧绢丝面巾!”

    众人依言,缓慢挪动,葵紧紧搂着蚕女,护着她,只因她体弱,又不懂武功。

    蚕女脚触到一个硬物,她手持火折凑近一瞧,吓得手心冒汗。那是一具尸身,尸体已腐烂,发出阵阵恶臭。

    “不怕,不怕。”葵轻轻拍着她的背。

    再往前行,这片瘴气地里躺着各种已死之人。有的人挂在树枝上,半边脸已被野兽啃去了。有的是一只胳膊,一条腿,半个身子,散在四处,都有被野兽啃噬的迹象,还有的早是一堆白骨。

    刚出了这片瘴气地,前方的乔木渐少,灌木丛稍多。灌木丛中长着冥界三大奇花,曼陀罗、彼岸花和水晶兰。曼陀罗下藏着许多森森白骨。忽地,飞出一群毒蜂,大如牛眼。公子莲生慌绾了一个护身结护住马儿免其受伤,再绾了另一护身结递与葵与蚕女,将镰刀握于手中,快刀防身,横劈竖砍斜斩,只见白光一片。数秒间便有乌压压一大片毒蜂倒地。公子竹生从背上竹篓中倒出几个草药丸,有小孩儿拳头大小,用火点燃了,四下朝着毒蜂扔去,那药丸释放出浓烈白烟,不一会,这林间俱是白烟。白烟杀蜂,蜂或死或逃,一时间,毒蜂消失殆尽。

    只是蚕女与洛蓟仍不幸被毒蜂蛰到。“服药丸!服朱色的那枚!”

    两人依言取出公子竹生早已准备的药丸,直接咽下,一刻钟后,被毒蜂蜇伤的部位红肿消退。

    众人小心翼翼走过这灌木丛,前方灌木更矮,却是一片竹林,混生着楠竹、慈竹、箭竹、毛竹、湘妃竹、佛肚竹等多种竹子,竹林下长着矮小的灌木和附子草。公子竹生在前方开路,蚕女紧捉着葵的胳膊,小心躲开地上的死人。

    “公子,死在这里的人明显少了许多。”

    “是的。”公子竹生道:“能往前走的人越来越来少。”

    “只是相比前面少了许多。”葵也说道,“可是,你们瞧,躺在地上的人还是不少。”

    正说着,草丛中忽然有轻微声响,像是什么摩擦草丛的声音。公子莲生耳尖,连忙握住镰刀朝草丛中掷去。伴着轻微一声声响,镰刀落地。

    小仆洛蓟循声而去,只见附子草下,镰刀尖将一条细长的竹叶青毒蛇削为两截。此时,旭日东升,朝阳普照,那蛇是瞧得清清楚楚。

    他取回镰刀奉给公子莲生。“大家小心,是竹叶青毒蛇!”

    正说着,葵身旁的竹枝上由上而下窜出一条细长的竹叶青,因与树叶同色,动起来方才看见,葵挥起关雎刀,却不出刀鞘,只一下,那蛇被削成两截。忽然间,四下草丛悉索之声大起。

    公子竹生见势不妙,赶忙结护身结护住麟女灵柩与马,从背上竹篓中又取出四个清脆竹筒。那竹筒中散发出血腥之气,又有股陈酒之香气,公子竹生将之掷于地上,很快,那蛇便蜂拥着沿着竹筒的小孔钻进去了。钻进去后且不得出来。

    公子莲生瞧见麟女已有护身结,便全力保护洛蓟与蚕女。他这边左手使镰刀,右手用上邪剑,剑虽不出鞘,但已劈死斩死数十条清脆毒蛇。

    “没受伤吧?”

    大家都诺诺回复“无恙”。

    公子莲生与洛蓟下手更快,连斩百十根竹枝,才将马车拉出了茂密的竹林。

    出了竹林还是无路,只见一片悠悠的黄色白色小花,约有人的小腿高,花开茂盛,瞧不见泥土,这花有浓郁的香气。公子竹生只识得是萝藦科的植物,但是具体是什么,真是见所未见。

    “哇,好香啊!”闻见花香,洛蓟脱口而出。

    “这花有毒,大家吞橙色药丸!”又给枣红马喂了一颗药丸。

    众人依言服下橙色中药丸。

    公子竹生在前方开路,领着众人继续往前。

    一路下山,前方又是一片灌木林,杂生着荆与棘,其间还有钩吻、海芋、天南星,麦先翁等毒草。那钩吻俗称断肠草,其毒无比。公子莲生和洛蓟于前方开路,砍倒荆棘,公子竹生则留心各色毒草。

    葵与蚕女走在最后面,二人脚步愈来愈慢。蚕女走一步,要歇两步,还不时要停下来。

    葵见状,忙问:“怎么了?”

    “不知怎么,脚麻,走不动。”

    葵低头一看,才察觉蚕女的白色罗裳下摆多有血污之色,细看之下才发现,荆棘刺穿了裙摆,也刺破了她的脚踝和小腿。

    公子莲生和洛蓟虽在前方削荆斩棘,但难免有木茬留在地上,不经意之下,多有擦碰。

    脚踝被刺伤后,无意间被砍到的海芋粘汁沾上了伤口。蚕女觉得又痛又痒,时痛时痒,这是中毒之症。

    公子竹生吩咐大家停下来。“蚕女,得罪了。”查看了她中毒的症状之后,嘱咐她服下了黄色的清毒药丸。

    公子竹生细查之下才发现,除了蚕女,公子莲生、洛蓟两人四手掌中划痕甚多,且不慎沾染了海芋的断茎汁液。两人早有不适之感,只是强忍着。还有那枣红马,常躁动提蹄,踯躅不前。原是中了海芋之毒之故。

    公子竹生为众人和枣红马解了毒,此时日升中天,瞧光景快午时了。众人喝水吃干粮,稍作休息,待枣红马恢复如初后又往谷中腹地赶路。

    如此这般途中又遇凶险数次,好在公子竹生面面俱到,早有准备,都一一化解。只是他准备的药丸已然要用尽了。此时,立于树稀空阔之地往山下看,终于隐约看见谷底几间房舍。

    此处距离谷底谷主宅邸尚有些路途,怕是仍需几个时辰,可是药恐要用尽了。公子竹生的葫芦里存着些许解毒的草药和汤水,不知能否罩住这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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