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沐二爷着实不太好过。
那场定亲宴办得轰轰烈烈,如今几乎举城上下都知道,沐晴筱有了个入赘未婚夫。
出入总能听到有人谈论,说那日水云间和琦秀园有多热闹,夜晚东江河畔的烟花华美璀璨,比过年的时候还好看,可见沐大姑娘对未婚赘夫的爱重……诸如此类的传闻数不胜数,甚至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有说沐大公子如何不是个东西的。
他儿子怎么就不是个东西了???
沐二爷本想找机会把订婚书毁了作废,哪想到他侄女定个亲,竟能搞得如此声势浩大,一点都不像从前作风,她就是故意的,故意给他添堵。
还有她那个未婚夫,他也是回去才知道,那日在府衙看到的年轻男子,竟是他三弟带回府上的那个瞎子,也不知什么时候眼睛竟然好了,难怪他侄女会看上。
然而沈同峰那条路已经彻底走不通了,他派去江州打探的人传回话来,说沈同峰突然出了远门,要完成答应楚王的事,如今只能在他侄女身上下功夫。
可自从那日被沐晴筱问起他大哥的事,他就恨不得躲她躲得远远的,从此事也可知,沈同峰至今还在介怀当年的事,不然也不会跟沐晴筱说起。
如此矛盾之境况,让他头都大了。
他夫人还没回家,内宅的事也没人管。
这日他从府衙出来,一点都不想回府里,干脆差人备马车,出城去了华林寺。
到寺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沐二爷去上了几炷香,又在素斋堂蹭了顿饭,才去找二夫人。
华林寺大殿有几个,小佛堂多得数不胜数,沙弥带将他带到一个小佛堂门口,就自行离去了。
沐二爷在门口往里看,只见一带发妇人身着灰色布衣,在烛灯下伏案抄书,低头未觉有人过来,她面色如蜡,脸型瘦削,憔悴得看着竟像四十多岁。
他心中巨震,不过短短十来日,他夫人竟被折磨得像是老了快十岁,没有半点从前官家夫人的风采。
他在佛堂外站了半晌,突然后悔过来,正要转身离开时,二夫人突然抬头,一眼看见了他,神情都明亮了起来,兴奋唤道:“夫君,你终于来了。”
她坐得太久,身子都僵了,起身时还踉跄了一下。
沐二爷顿时有些不忍地走了进去,“你好好坐着罢。”
“夫君定是着急了吧,这些日子我没日没夜地赶,如今还有不到十册书就抄完了,很快就能回家了!”
沐二爷看着她陌生的模样,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嗯”。
他过来的一路上,都在想念着从前那个貌美能干、八面玲珑的秦氏,没想到见到的却是如今憔悴落魄、毫无风采的老妇,只念着抄了多少经书,说不失望那是假的。
二夫人敏锐地察觉到沐二爷的冷淡,脸上的兴奋也淡了下去,如今这般处境,她确实有些抬不起头来,更遑论让别人看得起她,可眼前的人是她的夫君,做了将近二十年夫妻,他就这样?
她不是任由自己憋屈的人,当即道:“夫君既然见了我不高兴,为何还要大老远过来,是宋姨娘满足不了你吗,要不要我再给你挑一个?”
“我没有……”沐二爷顿时心虚地眨了两下眼。
二夫人冷哼一声道:“那就是嫌我给你挑的人不够年轻貌美。”
“我只是看你过得苦才高兴不起来,你何必说这种气话。”沐二爷辩解道。
“真的?”
“千真万确,”沐二爷肯定道,“夫人再加把劲,早日回去,我吩咐厨子给夫人好好补身体。”
他就该找个客栈住,家里回不得,大老远过来同样没讨着好。
二夫人将信将疑,不再揪着不放,又听着他说了些没意思的话,一听就不像真心实意,心里也有些烦了。
两人皆是不如意,很快就说不下去话了。
沐二爷走后,二夫人看着案几上摞了半尺高的经书,这段时日,她抄经书抄到麻木,只能苦中作乐地想,这般日子至少平静,容易满足,只需要努力做好一件事,其他都可以不在意,寺中也没有镜子,她知道自己看起来应当是素面憔悴,却不知到底变成了何种模样,竟让二爷如此反应。
可他有何资格嫌她?
二夫人嘲弄地笑了声,继续伏案抄经,不愿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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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亲过后,沐晴筱又忙了起来,不过不再是一个人忙。
如今顾衍眼疾早已痊愈,身体也大好,自然不愿整日闷在春和堂。
沐晴筱问过他想做什么,他说想待在她身边,做什么都行,她索性让他跟着一起学经商和管账,若他真是个可以信任的人,以后真成了亲,两人一同打理家业,也是不错的,现在就可以先让他练练手。
今日他们一同去了宁州附近的青湖县,处理完事务,将要回去之前,沐晴筱带顾衍去了青湖泛舟。
天色有些阴沉,湖光山景有种烟色朦胧的美感,仿佛置身水墨画卷,清凉的风徐徐拂过面颊,并不算冷。
船主是一对年老的夫妻,在青湖上营生已有好些年,做的烤鱼令人叫绝,为此慕名而来的宁州人不在少数。
他们上船之前,船夫正好钓得两条颇为肥美的鳜鱼,船娘正在给他们做。
“每年春天桃花盛放之时,才是鳜鱼最为肥美的时候,一钓一个准,附近的渔民都直接用网捞的,今日这两条,是运气好,”船夫一边划船一边跟他们闲聊:“这位姑娘不是第一次来了吧?“
沐晴筱颔首,淡淡一笑:“张叔还记得我呢。”
她一开口叫张叔,船夫就知道她定是熟客,然而他也只是觉得眼熟,便不好意思道:“记性没姑娘的好,我果真老了。”
随即他看向顾衍,有些不确定地道:“这位公子应该没来过吧。”
顾衍此时望着湖面出身,不知在想什么。
沐晴筱道:“他确实是第一次来。”
说完她到顾衍身旁坐下,大大方方将鞋履一脱,光着脚丫就要就要把脚放下去,却被顾衍半途抓住。
玉足莹白纤巧,脚踝处肌理细腻软滑,他顿了顿,才道:“水里凉。”
“这会儿还不算太凉,让我玩玩,”沐晴筱看着他,杏眸灵动扑闪,“就一会儿,好不好?”
顾衍心中一动,突然就有些不由自主:“好,就一会儿。”
沐晴筱如愿将脚丫放了下去,一前一后地晃荡起来,足尖点水,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
“方才在想什么那么出神,不会是走了一天,累了吧?”她问顾衍。
顾衍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道:“该累也是你累才是。”
沐晴筱顿时撅起了嘴:“好啊,我在关心你,你却在嘲笑我!”
“这怎么算是嘲笑,我是男子,你是女子,你比我更容易累,不是情理之中吗?”顾衍正经道。
沐晴筱半点没听出他的深意,轻哼一声算是勉强同意,道:“那我一点都不累,就当做你也不累吧。”
顾衍比她高了大半个头,并肩坐着时,她若是不抬眸,也看不到他的神情。
此时她悠然看着湖面,顾衍则垂眸看着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半晌才道:“我看你这两日少有松快的时候,当真一点都不累?”
沐晴筱微微一怔,没想到他竟看出来了,也不知看出了多少。
那日她冲动之下质问二叔,发现他极可能知道些什么,她觉得有些不可理喻,二叔若只是因为贪婪才做出那样的事,尚且还算是个人,可若他明明知道是有人要害她爹娘,而给他好处的人很可能就是凶手,他还是接受了,那跟帮凶有什么区别?
愤懑的同时,她也不想放过这个线索,那天夜里,她亲自去了景明堂,他借口推辞不见,昨夜她赶在晚膳时过去,没想到二叔直接没回来。
一想到数年前二叔踏着她至亲的血肉上位,她前世落得那般下场也与他脱不了干系,还有楚王,听说今日就要到宁州了……
她刚重生的时候,想着往后避开那些祸事,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行,她一个平民女子,能做到最好的,不过是经营好父母留下的家业,至于报仇雪恨,她无力为之,只能避免去想。
可现今她知道了爹娘的死另有隐情,仇恨之火便如燎原一般。她可以因为无能而不为前世的自己报仇,毕竟她如今还可以好好活着,可她爹娘的死,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释怀。
她想查清一切,想报仇雪恨,然而以她的身份,她能做什么?
顾衍看着她神色悄然沉郁下来,方才还欢快晃荡着的一双玉足,也慢了下来,蔫蔫地垂落着。
他一时有些后悔这般戳穿她。
他只顾着自己想要她什么都告诉他,能依赖他,可他现在能做什么?
他还要靠隐瞒和伪装,换来安然留在她身边的机会。
顾衍不打算等她回答了,主动转了话锋,道:“再不起来就要着凉了。”
说着便弯下腰,伸手拢住她纤细的脚踝,往上提。
沐晴筱才发现自己走了神,不好意思地朝他一笑,顺从地任他动作。
顾衍让她侧身坐着,将她的双足搭在自己怀里,用自己的帕子为她一点点擦去水珠。
沐晴筱难得有些许不自在,面颊悄然红了,却没有缩回脚,任他细细擦干,又亲手帮她穿上鞋履。
心里像开了朵含着蜜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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