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从琦秀园出来,天已经黑了大半。
沐晴筱倚靠着顾衍,耳边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用闲聊的口吻悠悠道:“我第一次去那家店,带的是赵庭霜,最近结识的一个朋友。那日她心绪不佳,而这家店正好开业,我作为东家本就打算过去,就顺便带她来散心了,回去前她说,要带府里的两位表哥也过来尝尝,就是方才撞见的那两位。”
“我自小在宁州长大,爹娘还在时,性子还算活泼,玩伴也多,然自从他们出了事,我沉寂了一段时日,后来担起家里的生意,忙着打交道的都是些叔叔伯伯,愈发懒得交际,那时跟二房还亲近,也不觉有多孤独。”所以她一直只是想跟二房划清界限,不想闹得太难看,奈何总有人不满足,不过这些她没对顾衍说,只是暗自无声地叹了口气。
顾衍半抱着她,没有问她现在跟二房具体是怎么回事,低头吻了下她的发顶,道:“现在我在你身边,把我当什么都可以。”
“嗯。”沐晴筱低低应了声。
顾衍猜想她大概没怎么当回事,但也没再多说,往后的日子还长,他能做什么,她总会知道。
车厢内安静了好一会儿,沐晴筱突然抬头道:“顾衍。”
“嗯?”顾衍望进她明亮的杏眸。
“过几日你陪我去江州看我舅舅吧,可以吗?”
顾衍隐约明白她的意思,应道:“可以。”
沐晴筱声音欢快起来:“那我今晚就写信问他哪日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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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进了沐府,他们在外面吃了饭,回的比二房的人还晚些。
两人在院前分别,沐晴筱一回到舒沁堂,就看见沐二爷的近侍在堂前候着。
近侍一见到沐晴筱,赶忙上前道:“大姑娘终于回来了,二爷有事要问您,请您随小的过去一趟。”
沐晴筱不用想便知二叔找他什么事,既然要问事,何不自己过来走一趟,她方回来正累着,才懒得过去。
“不了,”她道,“你回去传话,二叔有事问我,就亲自过来,我累了,不想走。”
沐晴筱说完,也不顾对方会有什么反应,兀自进了屋。
喝了口茶,又歇了片刻,她去书房给舅舅写信。
写到一半,绿萝进来传话:“姑娘,二爷来了,在外边茶室。”
沐晴筱没停笔,道:“让他进来吧。”
脚步声响起,沐二爷走了进来,颇有些气势汹汹地道:“你现在连在二叔面前都要摆谱了?”
沐晴筱搁笔,淡淡道:“二叔误会了,华林寺路远,我确实累了。”
沐二爷很想反驳,难道他在府衙办一天差就不累?
忍了忍,到底没跟小辈一般见识,他问道:“你二婶为何没同你们一道回来,还说要在华林寺苦修?我问他们,他们什么也说不出。”
“你们二房的人都不知道,我又能知道什么?”沐晴筱毫不客气道。
沐二爷面露不悦:“你这话说的,往日你跟你二婶亲得胜似母女,如今说话怎这般见外,他们说今晨你二婶在佛堂突然被叫走,那时你也不在佛堂,只有你可能知道你二婶发生了什么事。”
“二叔,华林寺说远也不算太远,您随便派个人去问问,想必也不是难事,总比在这与我耗着要强,您说是吧?”
沐二爷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又想到前些日子与沈同峰见的那一面,不由得火气更盛。
沈同峰就算了,这小侄女以后不还得靠他,也敢对他如此怠慢,真是不识好歹。
他拉不下脸继续追问,只能打算回去后差人去华林寺一趟。
正要离开,余光瞥见书案上的信纸,他又忍不住问:“在给你舅舅写信?”
“嗯。”沐晴筱没想隐瞒。
沐二爷沉吟须臾,道:“上回与你舅舅面议,你舅舅正值壮年,却跟个老古董似的冥顽不化,那么好的事情他都不乐意,那位贵人现在应当早已启程,再过不到十日就要到宁州,你既然与你舅舅通信,再劝着他点,现在二叔可以告诉你,来的那位贵人,可是当朝楚王殿下,与楚王殿下交好,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殊荣,你应当知道该如何做。”
听他提到楚王,沐晴筱心中想的却是,还有不到十日,她得尽快带顾衍去见舅舅,早日把亲事定下。
她不想再与沐二爷多说,口不应心地随意道:“嗯。”
沐二爷走后,她继续给舅舅写信,却一字不提二叔交托的事。
将信件交给下人后,她拿起搁在书案上的书,都是数日前未读完放在这的,书册下还压着一张纸。
是她之前闲来无事,草拟的招赘告示。
以后应该用不上了,不过她也没急着处理,仍压在书册下。
万一还有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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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二爷回去之后,不顾天色已然黑透,派人连夜策马出城。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他夫人做事妥当,怎么可能一声不吭独自留在寺庙苦修,还不带仆从,就她那多年富贵娇养出的身子,能受得了?
定是发生了什么她解决不了的难事。
等了半宿,派出去的人终于回来了。
“二爷,小的见着夫人了,但夫人只说她有难言之隐,必须您亲自去她才肯说。”
沐二爷皱眉,凝神想了片刻,问道:“你去的时候夫人在做什么?”
“在佛堂抄经。”
“这么晚还在佛堂抄经?”沐二爷讶然,又问道:“你可曾跟寺中住持或僧人打听?”
“小的去的时候太晚了,大多僧人都已休息,住持更是见不着,能问的也说不出什么,只猜是夫人犯了错被罚了。”
“她一个妇人能犯什么错?!”沐二爷听着来气,更觉得纳闷,“更何况,没听说过华林寺还能惩治香客的,若真有什么冒犯了,不该是让她回来吗……”
“……小的也不清楚。”
沐二爷知道他尽力了,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翌日。
沐二爷上午去了趟府衙,将手头的事处理得差不多后,就告了假,随意吃了顿午饭便坐马车出了城。
到了华林寺,沐二爷直接找上了空华大师,问二夫人的事,大抵是着急了,颇有些气势凌人。
空华大师气定神闲地解释清楚,他每说一句,沐二爷的气势便降一分,直到说完,已是低眉敛目,面颊臊红。
“沐施主还有什么疑惑?”
沐二爷面色讪讪,犹豫了会儿,才征求道:“我能不能去看看贱内?”
“自然可以。”空华大师应允道,还让小沙弥给他引路。
沐二爷心绪复杂地跟着小沙弥走了。
二夫人今日干了一早上粗活,潦草吃了顿素斋,实在撑不住眯了会儿,又赶忙撑着眼皮开始抄经,一刻也不敢耽搁。
她大概算过了,要想在半个月内回家,她每天除去干活两个时辰,吃饭睡觉三个时辰,其余时间都要马不停蹄抄写经书。
沐二爷过来时,她连抬头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直到听见一声耳熟的“夫人”,她才恍然发现沐二爷居然真的亲自过来了。
她心里有委屈也有害怕,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他定然已经从住持那里知道了事情经过。
“你为何要做那般糊涂事啊!”沐二爷蹲在她面前,沉声叹道。
二夫人见他这幅样子,似乎没打算跟她生气,心里的惧意顿时消减了,硬气道:“什么糊涂事,我还不是为了将那丫头栓紧,你没看见近些时日她如何对二房,每次同你说你都不在意,明明最需要那些银钱扶持的是你,可就我一个人着急!”
沐二爷想到昨日去找沐晴筱的情景,再想起夫人之前与他说的,后知后觉道:“晴筱确实变了。”
他心里更犯愁的,是楚王交给他办的事。
二夫人又道:“这次是我草率了,若是不接受寺里的惩戒,他们就要把事情公之于众,如此定然会波及你的名声,夫君可不能怪我。”
“怪你也没用。”
沐二爷沉默少许,没再说什么,只嘱咐她安心把该做的做了,府里一切有他,便下了山。
-
顾衍于今日辰时去了一趟舒沁堂,却没见着沐晴筱,想到她管着那么庞大的家业,出城多日,刚回来定然事务繁多,也不多打扰。
问了丫鬟她大概几时回来,便自行离去了。
黄昏将近时,他又过去了一趟,这次见到了青黛。
舒沁堂的两个大丫鬟都对顾衍熟悉了,也知道他与沐晴筱的关系,青黛见了他,没把他当外人,道:“姑娘再过不多时就回来了,顾公子自便,有事尽管吩咐。”
顾衍也不想在正堂干坐着,自行去了书房。
他先去了藏书的隔间,舒沁堂的书房占地大,藏书或是其他文博藏品也多,他如今还是第一次好好看。
他想起眼睛看不见的那段时日,实在没什么可以解闷,就让廿九给他读书,春和堂萧条冷清,书也是廿九不知从哪个旮旯角搜罗出来的,后来被她撞见,隔日便让人把那边的书房收拾好了。
顾衍又来到书案前,看到边上摞着几本书册,还有翻动的痕迹,想来是她近来正在看的书,于是坐下翻看了起来。
其中有一本沈氏先辈所著的行商见闻,沐晴筱看到一半,前面看过的书页上,或密或疏地出现一些批注,她的字小巧娟秀,批注也言之有物。
顾衍不自觉地把有批注的都看完了。
放下书时,最底下压着的纸张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将其抽|出,发现纸上写满大字。
沐晴筱写的大字,与批注时写的小字极为不同,雅正有力,颇具风骨。
只是这上面写的居然是——
招赘告示???
顾衍方才只顾着单看字形,此时急忙从头读起,告示开头便说明了女方条件及招赘缘由。
沐晴筱似乎不打算低调了,坊间本就传闻她艳色独绝,再将家产公开大半,就算是入赘,怕是也有大把人抢破了头。
顾衍神色凝重,继续往下看。
“……婉拒霸道强势,武力过高,家世复杂者,最好身家清白,纯良无害,温顺乖巧……”
顾衍:“……”
照这般要求,或许他坦白之时,也是被扫地出门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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