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康熙的期盼并没有得到回应。

    他心里有轻微的不舒服,头一次在一个女人面前有炫耀的冲动,却被对方无视了,叫他生出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郁闷感。

    但当着众人的面,他不好意思将这种不满表达出来。

    对胤礽和胤禔又指点了几句,康熙便让两个孩子回去休息,自己则是带着蓁蓁步行回永寿宫。

    一路沉默着,最终还是康熙先沉不住气,主动开了口。

    他问:“朕方才那一箭双发,你可有瞧见?”

    蓁蓁点头,“回皇上,瞧见了。”

    康熙停下来,一言不发的看着对方。

    下午在乾清宫时,这丫头不是很有眼色的吗?

    他只叫人搬琴,她便知晓要弹琴,先去净了手,后面他没叫停,她累了也只是歇息片刻,就继续弹奏。

    怎么这会儿就不懂他的心思了?

    这事还真不怪蓁蓁,实在是这种双黄蛋的操作,她在家看过很多遍了。

    她的大哥塞林,骑射极为出众,在教导法喀和颜珠时,常常露这一手绝活。

    她看多了自然就习以为常,不以为这个多难得多惊艳。

    当然,她更不会觉得皇上会特别在意自己的看法,毕竟他已经接受了很多赞赏了,没必要纠结一个小小的她,是吧?

    然而,许是康熙的怨念太强,蓁蓁终于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深意。

    她仔细琢磨了会儿,然后迅速找补:“皇上您可真厉害啊!当时那一箭真真是惊到我了,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这样一说,康熙的神色果然缓和许多,原来是惊讶过度,忘记了夸他,不要紧不要紧,现在补上就行。

    蓁蓁看他面色,便知晓自己的猜测不错,于是加大了吹捧的力度。

    “难怪您十六岁时就能擒拿鳌拜!这就是天纵奇才啊,注定英武不凡!您才是真正的大清第一巴图鲁!”

    这个话简直是说到了康熙的心坎上,舒坦得比喝了蜜都还甜。

    擒拿鳌拜,是他登基后干得最出彩的一件事。

    鳌拜年轻时南征北战,勇冠三军,曾被太宗皇帝亲自夸赞为巴图鲁。也正是这赫赫战功,让其成为皇考钦点的辅政大臣。

    可惜鳌拜晚年居功自傲,日益骄横,甚至迫害另一辅政大臣苏克萨哈,妄想专权。

    是他意识到危机,设计佯装沉迷玩乐使其放松警惕,调走鳌拜亲信,鼓动少年侍卫,齐心合力制服了鳌拜。

    想要战胜鳌拜,不仅需要强大的武力还要有卓越的智慧,和巨大的勇气。

    但他都做到了!

    他是真正的天子!

    他并不是一个只依靠出过天花就登上帝位的幸运儿,他还有足够的才略,来证明自己配得上这个位置!

    蓁蓁小心观察着康熙的神态,见他眉宇舒展,周身更是多了一份外露的霸气,甚是惊讶,怎地就这么兴奋了?

    鳌拜就这么管用?

    康熙在自我陶醉和美好展望结束后,心情好了许多,主动牵起蓁蓁的手。

    “你这小女子人虽小,说话的口气倒是大。不过咱们大清幅员辽阔,人杰地灵,比朕厉害的人还有很多呢。”

    “朕倒是希望有更多的巴图鲁出现,替朕早日平定叛乱、收复疆土。”

    “皇上,您说的是真心话?”

    “自然是真的。”康熙斜了她一眼,“怎么你有巴图鲁推荐?”

    蓁蓁点头,“那臣妾可以说吗?”

    此时月色温柔,佳人在侧,康熙的心也就宽容了几分。

    “你先说说看。”

    “臣妾的大哥,塞林。他长得又高又壮,力气跟牛一样大,箭法也很厉害呢,一箭三发,箭箭都能射中红心。我弟弟说那叫百发百中、百步穿杨。”

    “当然,他肯定没您厉害,只射中了红心,没能劈开箭身。”

    康熙轻哼了一声,别以为他没听出后头那一句没前一句真诚,但是这个不重要,他在意的是那个塞林。

    “你大哥当真有这么厉害?”

    “真的呀。大哥去参加补缺考试时,拿了第一呢,家里弟弟们的骑射功夫也是他指点的。”

    “若你所言不虚,的确算得上人才。”

    康熙点点头,心中已经打定注意,要找个机会将这塞林考校一番,若确实能力过人,就好好栽培。

    “方才听你说还有弟弟,他的骑射功夫又如何?”

    “弟弟啊,他们虽也刻苦练习,可惜天赋一般,始终不如大哥。但法喀学问不错,倒是可以参加科举,颜珠却两项都不大出色,唯爱上树下水,皮得狠。”

    “下水?”康熙敏锐的抓住这一点,“怎么他水性很好?”

    “很好啊,都是叫大哥给逼出来的。”

    “噢?你大哥也擅水?”康熙越发惊喜了。

    蓁蓁摇摇头,“才不是呢,我大哥是个旱鸭子。颜珠爱玩闹,时常惹怒大哥,大哥要打他,他打不过就只能往水里躲,大哥怕水就只能在岸上气得跳脚,却拿他无可奈何。久而久之,颜珠就越发爱下水,水性也越好了。”

    康熙笑道:“这可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叫他练出了一身好本事。”

    “好本事?水性好能有什么用?下河抓鱼吗?”

    “哎,岂止呢…”

    这水性好可是个大大的好本事。

    遥想当年赤壁大战,曹操的兵士不习惯坐船,而曹操被人蛊惑,将大船连在一起,只为人马于船上如履平地。

    结果黄盖诈降,用计烧了曹操的船。

    上百艘船连在一起,一艘起了火,就会烧着下一艘。曹军将士们因为不熟水性,死伤无数,粮草武器亦是系数烧毁,而一代枭雄曹操更是狼狈而逃,败走华容道。

    可见这熟悉水性在水上作战上有多重要。

    大清入关三十年,多地统一,唯有东南海域的台湾岛迟迟未收复。

    但他不会放弃收f台湾的。

    如今三藩之战即将结束,再休养三五年,他便筹备此事。

    可水战不同陆战,须得水性好的人,兵士可以从福建征召,将领却不能随意,得需要他信得过的人。钮祜禄家的人就是极好的人选。

    那颜珠既有此本事,就不该埋没。

    “你这颜珠弟弟今年多大?”

    “十五呢。”

    “十五啊,不错。”

    正是年轻力壮时,这几年休养生息,他也能趁机磨练那小子。

    不过短短一番交谈,康熙便搜罗到两个可用之人,其中一人更是他苦心寻求的,心情大好,似乎收f台湾就在眼前,胸腔里生出一股豪迈之气,却无法宣泄出来,只能改作他法。

    蓁蓁只觉得脚下一空,身子被人拦腰抱起。

    “皇上?”

    康熙却是不答,抱着她疾步回了永寿宫。

    “皇上吉祥…”

    康熙不理会众人,径直入了内室,扯下帷帐,吹灭了烛火。

    外面下起了雪,寒意萧萧,里头却是春意盎然。

    梁九功站在殿外,一面欣赏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一面筹划,他估摸着皇上今晚回不了乾清宫,便着人回去拿了朝服。

    过了许久,屋里的动静还没有停下来,把梁九功给急得不行,恨不得叩门叫停。

    万岁爷啊,还有两个时辰不到,您可就要上朝了,怎生还在折腾?

    但他没那勇气,只能在门外踱来踱去,将皇帝不急太监急这句话给演绎得十分生动。

    终于,到了子时,里头可算消停下来。

    到了寅时,康熙便自动醒来。

    虽然昨晚睡得迟,但睡眠质量好,此时神采奕奕。

    连梁九功看了都得夸一声龙马精神。

    唯一不满的是里头那位娘娘,怎就睡得如此安稳?

    刚这么想着,蓁蓁就过来了,只是一脸倦容,尤其是眼睑下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看着就吓人。

    连康熙看了都心生愧意,“咳…爱妃心意朕领了,这儿有这么多人伺候,足以。你还是进去歇息吧。”

    蓁蓁心中欢呼,恨不得当即就回床上,不过面上还得挂着笑意,“谢皇上体贴,不过臣妾不累,臣妾伺候您。”

    她没敢当真,万一人家只是客套一下?

    接着便拿起金腰带,准备替他扣上。

    隔得越近,康熙越能瞧清她面上的困容,那两只眼皮上下打着颤儿,想必是困极了。

    她整个人像炎炎夏日里的花朵,晒得焉巴巴的,真叫人瞧着于心不忍。

    康熙自行将腰带系好,然后将她抱起,进了内室,放回床上。

    “好生睡吧,伺候朕的人不缺你一个。”

    这句话可真是堪比天籁之音!

    “谢皇上,那臣妾当真…当真睡了?”

    康熙点头,“睡吧。”

    得到允许后,蓁蓁果真就闭上双眼,不过片刻呼吸均匀,显然已经睡熟。

    康熙坐着看了一会儿,笑着起身离开。

    这样坦诚一点,倒比强撑着倦容服侍他好。

    他就喜欢人生气灵动的模样,不喜欢无精打、病恹恹的样子,偏偏时下人总喜欢用带病办公、强忍睡意服侍人来表忠心。叫他打从心里不喜,还是实诚一点,想什么说什么的好。

    康熙回到乾清宫,先用了些早点,然后研读圣训即各朝君王的治国策略,直到辰时初刻去乾清门听政。

    等他下朝时,蓁蓁才悠悠转醒。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跟人核对记忆,“昨晚我是有起来服侍皇上的,对吧?”

    荷香点头。

    “是皇上把我抱回床,叫我继续睡,对吧?”

    荷香再次点头。

    蓁蓁这才彻底放心,昨晚她可没有失礼之处,都是皇上给的恩典。

    可不能轻易叫人寻了差处去。

    洗漱后,她坐到梅花圆桌前用早膳,边吃边听下人们回话。

    “娘娘昨上午吩咐的事,奴才们都已办妥了。笔墨纸砚都摆放在书房里,娘娘得空了就去瞧瞧,若有不合意的,打发了奴才去换便是。”

    “娘娘昨日说的紫貂皮,奴婢也拿过去了,她们说三日之内就能制好,到时会派人送过来。”

    “昨儿下午,乾清宫的公公送来了皇上的赏赐,如今也收在书房,娘娘随时可以去把玩。”

    听到这,蓁蓁面上浮出一抹喜色,昨儿伴驾,还真没时间关注这些琐事。

    “玉棋子也送来了?”

    “都送来了。”荷香笑道。

    “皇上真不错,说到做到。我实在等不及了,这就去看看。”

    蓁蓁搁下碗,去了书房。

    一走进去,便深吸了一口气,好香。

    这屋子烧着地龙,很是暖和,那奇楠木受了热,香气便越发浓郁。好闻是好闻,就是容易产生困意。

    她叫人开了一扇窗,外头的冷风一吹,气息便清新许多,人也越发精神。

    她打开棋盒,将那暖玉棋子又把玩了一番,才依依不舍放下。

    这东西的手感比虽不及太后赏的那东珠手串贵重,但手感极好,很适合日常把玩,东珠十八子适合在大场面上用。

    “荷香,你去看看咱们库房里有没有暖玉?”

    “有的呢,昨儿奴婢盘点时看到了好几块玉,暖玉、寒玉、青玉、白玉、红玉、墨玉,各色各样都齐全着。不知娘娘想要将它们做成什么?”

    “那太好了。你去将暖玉找出来,送到内务府去,制成十八子。”

    “是。奴婢这就去,您这里可需要人伺候?奴婢去叫梅香进来?”

    蓁蓁摆摆手,“不必,我自个儿呆着更自在。”

    荷香走后,蓁蓁裁了一刀澄心纸,取了墨条,慢慢研磨出墨汁,伏案默了一篇诗文。

    转身回看书架上的书,大多是佛经,委实有些无趣,翻了几本便放回原处。

    也不知道宫中藏书楼里的书是什么样子的,她能借阅不?改天找时间问问皇上。

    时辰还早,她又调试了颜料,重新拿起佛经,对照着画上面的菩萨像。

    荷香办完事回来,见她仍旧忙着,也不打搅,煮了一壶奶茶并一盘新鲜的瓜果端过去,接着做自个的事。

    用午膳的时候,康熙没过来,赏了一道牡丹鱼片给她。

    这真是蓁蓁见过最美丽、最高雅的菜肴了,恍若开得正盛的牡丹,雍容大气,仪态万千。

    这菜若是来得早一些,她便有了临摹对象。

    感叹一番后,她还是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金黄的“花瓣”,表皮酥脆,内里却软韧细嫩,倒是不错。

    花蕊则呈米黄色,她夹了一筷,吃起来粉粉的、甜甜的,估计是山药泥做的。

    上午消耗不大,便没吃多少,搁了筷子,又回内室午睡片刻。

    下午,见天色晴朗,她打算出去转转。

    紫禁城如此恢弘华丽,若不将四时四景看个遍,那还真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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