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的时候,天色尚早,只能看到一点晨光,到宫里时,已是天色大亮。

    入宫后便不能再坐马车,得步行去宫室。

    不过内务府的人都是人精,已经将撵轿安排上了。

    “娘娘请上轿。”

    虽说这位娘娘才入宫,还未侍寝,但皇上特意叮嘱他们修缮永寿宫,又为娘娘添置小厨房,增补稀罕摆件,从这种种照顾来看,钮祜禄娘娘是极有前途的。

    既是有前途的,日后肯定要巴结她的,晚巴结不如早巴结。

    心中有这样的盘算,态度上就更为热络了,仔细说着沿途的宫室殿宇,里头住着哪些娘娘,什么性格、家世,恩宠又如何。

    当然,说出来的都是大家知晓的,至于秘辛,谁敢说?

    蓁蓁听得也十分认真,有句话叫“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她没有害人的心思,但得防着别人使坏啊。

    走了约一刻钟的功夫,领头的太监在一处宫门前停下。

    “娘娘,永寿宫到了,这就是您的宫室。”

    蓁蓁便同他一块进去,里头已经站好了两列宫女、太监。

    众人脸上都带着明朗的笑意,一副十分欢欣的样子。

    “奴才恭迎娘娘,娘娘吉祥。”

    “都快起吧。”

    “谢娘娘。”

    内务府的太监看向蓁蓁:“娘娘可还有吩咐,若没有的话,奴才便先回去了?”

    “这一路你辛苦了,回去烫一壶热酒暖暖身子。”

    听到蓁蓁的话,荷香立马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他。

    对方掂了掂分量,估摸着有二十两,心想这位不愧是名门大族出身,出手可真是阔气。

    “谢娘娘赏。奴才就先回去了,您若是有需要,尽管吩咐人过来。”

    待他走后,院中的人才靠近说话。

    “娘娘是先入殿内休整还是看看这四周的景致?”

    “先与我说说这永寿宫的布置吧。”

    蓁蓁想看看自己宫室的景致,也想听听他们的话是否和内务府的人一致,探探这群人的底。

    “回娘娘,咱们这永寿宫是西六宫中位置最好、最尊贵的一处宫殿,东边是皇上的乾清宫,离得特别近,不到半刻钟的脚程。

    西边是启祥宫,里头住着安嫔和几位答应小主。

    前面是养心殿,现下是造办处的人在里头做事。

    后头是翊坤宫,住着宜嫔娘娘和几位贵人常在。

    您面前这个是正殿,有五间房,东西配殿各有三间,如今都是空着。”

    “都空着?”

    这下蓁蓁是真有点欢喜了。

    教习姑姑教规矩时就说了,一个宫殿里头住的人越多,麻烦和祸事就越多。

    “是呢,永寿宫先前一直都是空置着呢,前些日子才修整过。

    后院是耳房,如今充作了您的库房。东南角落还有一座凉亭,天色好的时候娘娘可以在里面抚琴,或是煮酒烹茶。”

    听着倒十分雅致,蓁蓁不免多看了他一眼,竟有些眼熟。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赵德发笑道:“娘娘好记性,奴才赵德发,原是孝昭皇后宫中的太监,当年还替您开过榴莲。”

    一提榴莲,蓁蓁就有了印象。

    实在是那东西生得奇特,外壳上全是尖刺,破壳的时候不易,幸好当时有个小太监手脚麻利,替她完好无损的挖出了果肉。

    “你怎么来这了?”

    “先皇后故去了,奴才就被送回内务府中,一直在营造司当差,后来修缮永寿宫时,听闻这是您的宫殿,便使了银子,求主管将奴才分到这。”

    蓁蓁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尽管赵德发是姐姐宫里的旧人,可姐姐去了两年,人心易变,哪能轻易信任?若他是从府中陪嫁入宫的侍女,倒还能多几分信任。

    反正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且看着吧。

    赵德发见她态度不甚亲近,有些沮丧,忙又指着宫墙边上的一排树,说:“娘娘您瞧,这些柿子树是皇上特意吩咐种下的,说是期盼娘娘事事顺心如意。”

    种一棵树便能称心如意,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不过这树瞧着有些年头,若是长好了,今年就能吃上红柿子,那才是美事呢。

    “娘娘您再看…”

    赵德发还要说些什么,被蓁蓁打断了。

    “不急,先进殿吧。我有些乏了。”

    这是嫡额娘教她的,可不能一直任由下人牵着鼻子走,得有自己的行事主张。

    进殿后,众人又重新拜见了一次,将自己的名字和从前当差的地方都说了。

    赵德发眼下是永寿宫的掌事太监,下头管着八个小太监。

    鸣翠是永寿宫的掌事宫女,下头有十个宫女。

    蓁蓁暂时没有换掉这两人的打算,照例敲打了一番,赏了些银子就让他们下去。

    她着实有些困乏,就先泡了个热水澡。

    浴盆中水温适宜,又添加了玫瑰花和牛奶,香气被水温激发,四周的气息都变得甜润起来。

    蓁蓁眯了一会儿,被荷香叫醒,吃了几块点心,便要重新梳妆。

    该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可巧,太皇太后也正念叨着她。

    太皇太后是上了年纪的人,觉少醒得早,但冬日天冷,就有了几分懒散,往往是快要用早午膳的时候才起。

    苏麻喇姑用桃木梳缓缓顺着头发,偶一瞟见镜中人眉眼含笑,不禁问道:“太皇太后笑得如此开怀,可是想起什么好事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昨晚做了个好梦。”

    太皇太后指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昨晚我梦见外头的石榴树开花了,红艳艳的很是喜庆热闹,就带着你出去瞧,结果刚走到树底下,那些花儿都成了果子,风一吹就掉地上成了白白胖胖的奶娃娃。”

    “竟是这样的梦啊,那可是好兆头,石榴多籽,长生天肯定是在暗示您老人家子孙满堂。”

    太皇太后摆手,“哀家早就儿孙满堂了,哀家不稀罕,哀家盼的是皇帝儿女成群。

    皇帝的子嗣倒不少,就是长不大。”

    苏麻喇姑宽慰道:“皇上可是熬过天花的人,福泽深厚,您不必担心。再说了,咱们皇上还年轻,多纳几个妃嫔,肯定能生一大群曾孙给您拜年。”

    太皇太后点点头,“你说的也在理儿。哎,你一说纳妃,我倒想起个事,钮祜禄府的三格格入宫没?”

    当时叫她元宵节后入宫,如今过完节好几日了,没见到来请安,还没入宫吗?

    “奴婢待会去承乾宫问问贵妃娘娘。”

    “行。”

    主仆俩收拾好出了寝殿,去次间用膳。

    一个宫女掀了帘子进来,“太皇太后,荣嫔娘娘来给您请安了,正在外头候着呢。”

    太皇太后有些疑惑,“她怎么来了?”

    她定的规矩是初一十五才来请安,再加上她喜静,除了皇帝、太后,甚少有妃嫔来慈宁宫。

    “既然来了,就让她进来吧。”

    “是。”

    片刻后,荣嫔就进来了。

    “嫔妾给太皇太后请安。”

    “起吧。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可曾用膳了?”

    “嫔妾想着许久未给您请安,心中羞愧,特意过来服侍您用膳的。”

    荣嫔卸了手上的护甲,为太皇太后布菜。

    荣嫔不到十岁就入宫待年,在正式侍寝之前都在太皇太后身边,熟悉她的口味,服侍得很周到。

    才吃了一个汤包,又有宫女通传,“贵妃娘娘来给您请安了。”

    “传吧。”

    佟贵妃今日的打扮甚是隆重,一身银红色的旗袍衬得她越发娇艳妩媚,头上插着金镶宝石桃蝠簪和累丝梅竹纹金簪,十分华贵。

    “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皇太后只瞧了她一眼,便继续用膳。

    “起吧。你今儿怎么也来了?”

    佟贵妃道:“皇上忙于国事,臣妾自然要替皇上尽孝道。”

    太皇太后面色不变,“你有心了。”

    一碗粳米粥还未用完,门帘子再度被掀开。

    “太皇太后,惠嫔和宜嫔娘娘来您请安了。”

    太皇太后笑了,“你们姐妹几个还真是心有灵犀,今儿都来给我请安。想来德嫔若不是月份大了不方便,只怕也是要来给我请安的吧。”

    荣嫔脸皮薄,这会儿低着头,不敢再看太皇太后。

    佟贵妃要比她强些,嘴角噙笑,“看来姐妹们都牵挂着太皇太后呢。”

    “嗯。让惠嫔和宜嫔进来吧。”

    太皇太后继续心平气和的用膳,吃饱了才有力气看戏。

    老人家的生活是有些无聊,偶尔看看戏能解乏。

    宜嫔是个口齿伶俐爱说笑的,惠嫔也是爱掐尖要强的,如今大阿哥得了康熙看重,她越发得意,这种场合上更是爱出风头。

    有她俩在,慈宁宫里便热闹起来。

    通报的宫人再次出现。

    太皇太后按了按额头,这回又是谁啊?难道她这慈宁宫住着什么神仙不成,不然怎么个个都往这里跑。

    “太皇太后,永寿宫钮祜禄娘娘今日入宫,特来向您请安。”

    “嗯?”太皇太后来了精神,可算是听着个耳生的称呼,“钮祜禄?是哀家先前召见的那个小姑娘?”

    “正是呢。”

    “快传。”

    片刻后,蓁蓁进入殿内。

    “臣妾钮祜禄氏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好孩子,快起吧。”

    太皇太后看到蓁蓁,心情就好了许多。

    打从蓁蓁一入殿,太皇太后的眼睛就落在她身上了。

    蓁蓁今儿穿的是一身丁香色旗装,素雅却不寡淡,柔美却不张扬,头上也只别了一朵粉白的山茶绒花,多了几分俏丽感。

    太皇太后这些年看惯了靛青藏蓝等老气的颜色,忽然看到这么一个娇柔淡雅的装扮,就好似沙漠里看到一抹嫩绿,眼前和心间都是欢喜。

    当然,她看得最认真的是蓁蓁衣上的纹饰,那上头绣着石榴花。

    宫中年轻嫔妃们衣物上的花纹多是桃李海棠、蔷薇梅菊,甚少有石榴花纹饰的。如今这殿内唯有她一人是那样的。

    可巧,她昨儿就做了石榴开花结果、落地成皇子的梦,今儿钮祜禄氏就穿着这石榴花纹的衣裙来请安。

    再往前,她记得头一回召见这丫头,当晚也做了个剥石榴的好梦。

    莫非这丫头是石榴转世的,不然怎的每见一回就做个石榴美梦?

    肯定是的。

    石榴多子多福,是延绵子嗣的祥瑞,这丫头肯定是他们爱新觉罗家的福星。

    太皇太后真是欢喜过了头,神色毫不遮掩。

    “快到哀家身边来。你这手怎么如此冰凉?苏麻喇,把哀家的手炉子拿过来给蓁丫头用。”

    “谢太皇太后,臣妾身子一向强壮,不碍事。”

    太皇太后眼中俱是慈爱,“你既是皇上的妃嫔,便是哀家的孙媳,哀家疼你是应该的。”

    孙媳?

    一听到这个字眼,殿内的佟贵妃和三嫔都变了神色,太皇太后可从未对她们这养和蔼过啊。

    “苏麻喇,你叫人把那块年前那块紫貂皮找出来。”太皇太后转头又对蓁蓁道:“这紫貂皮是皇帝送给哀家的,难得好东西,宫里一共就两块。”

    蓁蓁连忙谢恩回绝。

    太皇太后道:“你入宫晚,身边没什么好东西,可天还冷着呢,哀家送你一块皮子暖和暖和,省得冻坏身子。”

    这身子冻坏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福运?

    佟贵妃看得心里酸溜溜的,太皇太后真是太偏心了,谁不是从外头进宫的,怎么独独就钮祜禄氏要太皇太后补贴呢?

    惠嫔也悄悄的翻了个白眼,钮祜禄氏是刚从外面进宫的,可内务府置办了嫁妆啊,她是妃位又有皇上的叮嘱,还能有什么短缺不成?

    早知道就不过来了,原是想趁着新人还新,给她个下马威,哪知道太皇太后疼她好似亲女一般,反倒给了自己一肚子气受。

    “那就谢太皇太后赏赐了。”

    太皇太后见小福星收下了自己的东西,语笑嫣然的模样甚美,高兴了会儿又觉得美中不足。

    “你这头上只一朵绒花,太素净了。苏麻喇,你去把哀家那支点翠嵌珠凤凰步摇拿来。”

    不一会儿,苏麻喇姑就捧着妆匣过来了。

    太皇太后亲自将它替蓁蓁插上,“年轻人就该这样,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这下宜嫔也酸了,先前太皇太后说妃嫔最首要的是德行言辞,不需要过度妆饰,更不能打扮得跟狐媚一样去迷惑皇上。可如今您倒是亲手打扮出了个狐狸精!

    怎地,您还有两副面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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