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难忘的夜晚。
十月的空气渗着细细密密的凉, 天际一颗孤星,陈遂抽着烟,满身寒气。
他脑海里来来回回闪现着高一飞在擂台上, 以及和朋友们在舞台上的样子。
爱与梦想,两个词语, 反复滚在喉头。
他忽然发现,他是如此幸运,有些人一生都没有得到过真爱,有些人早早就放弃了梦想。
可是他, 他曾经丢失了它们,却又在尚年轻, 心未死的时候,重新拾获了它们。
他有一个很强烈的念头,比如放下什么, 再比如结束什么。
他压在心头, 没有表露。
又抽了一支烟, 抽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孟菱从宿舍出来,她背着双肩包, 还穿着表演时穿得衣服,款款站定在眼前。
他牵住她的手, 指尖冰凉。
他紧紧把她的手捂在手心,问她:“怎么没换衣服。”
她羞羞涩涩一笑:“你不是说要穿这身衣服那个吗?”
他呼吸没稳,呆滞了片刻, 才笑:“那快上车,我等不及了。”
他几乎是把孟菱抱起来塞在车里的,后来又是一路疾驰回家。
两个人进屋没做别的, 除了爱。
她的领带被他反复使用,系在手腕上,蒙着眼睛,勒住嘴巴,一直到后半夜,都还难舍难分。
真是爱到心肝脾肺都拧在一起。
从前孟菱没有主动过,而这一夜或许是因为她想安抚他的疲惫,又或是大家在礼堂玩嗨了的原故,她唯一大胆了这一次,却完全低估了自己主动的威力。
后来餍足,孟菱比平时更放不开,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
而陈遂则松松垮垮系着睡袍,在阳台靠着栏杆,嘴里叼烟,手里拿着手机啪嗒啪嗒打着字。
从孟菱的视线看过去,他恰好挡住了院子里的丁香树112。
她赤脚走过去,问他:“干什么呢?”
他抬眼看她一眼又继续打字:“在写声明。”
“声明?”孟菱疑惑,“不是之前发过了吗?”
“忘了给你说,手稿已经鉴定完毕,剩下只等法律程序。”他吐了口烟圈,把烟丢在地上碾灭,“无论是公司盖章的声明,还是具有法律效力的律师函,那都是很理性的东西,可是出于情感层面,我也该直面内心,说些什么了。”
孟菱听罢,环住了他的腰,紧紧抱住了他。
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语言,就像是天边的星星,沉默着,却依旧能给人光明的力量。
陈遂轻笑,随之拦腰把她抱起:“春宵一刻值千金。”
她深深埋在他怀里。
反正夜不会太长了,他要春宵,她不吝啬给。
这晚睡得迟,第二天一早,他们两个却都是早早就醒了。
昨晚陈遂所谓的声明写了一半,他大早晨起来,先是凑了个九点整把律师函发了,随后又继续写那份声明。
陈遂发布的律师函里,简单直接的说明了两件事:一、是宋舒云抄袭了陈遂多年前的手稿(已留证);二、已起诉宋舒云。
孟菱则像个舆情监测员似的,狂刷微博看读者们的反应,评论里的声音嘈杂,各不相同:
-搞什么,大周末刚醒就有瓜吃。
-所以就是陈遂要告宋舒云?那可是他亲妈啊……
-之前说一句“我就是支持陈遂”被喷子骂了半个月,现在反转了吧,你们之前骂得欢的谁来道一下歉?
-我还是保持中立吧,毕竟法律的最终结果并没出来不是吗?
…… ……
还有人艾特孟菱,问:你怎么看。
孟菱刚醒比较温吞,看到这些评论,竟没太大反应,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后面她干脆不看了,而是打开wps修改自己正在连载的那篇小说。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的样子,陈遂说:“我写好了,我要发了。”
孟菱点击保存文档,退出wps,才说:“要不要给你公司说一声?”
“不用,这是我决意要发的东西,他们反对也没用。”
“那好,你发吧。”
陈遂轻声笑起来:“我凑个整,十点发,你看你能抢到首赞吗。”
孟菱:“嗯……我试试。”
然后他们俩各自看着各自的手机,一眨不眨看着时间,九点五十九分的时候尤其紧张。
终于,整十点了。
陈遂说:“我发了。”
孟菱紧张得就像双十一秒杀似的:“喔,我点到了!”
她手忙脚乱点进陈遂微博,找到点赞栏,看到第一个果然是自己点的,不由“啊”的一声扔掉手机扑进陈遂怀里:“我第一!!!”
陈遂被她扑的往后仰,“哎呦”了一声,拍了拍她的屁股:“好好好,你厉害。”
他笑着,她也笑。
然后她不紧不慢从他怀里起来,说:“我看看你写得什么。”
陈遂点头:“那我去做点简单的早饭吃。”
“你确定吗?”她对他的手艺不敢恭维。
他耙了把头发,不耐烦“啧”一声:“下面条谁不会,水烧开了下面条,撒点盐,然后放鸡蛋菜叶子,熟了捞出来。”
“……”
孟菱无话可说,因为他说得都对。
陈遂慢悠悠起床,随意披上睡袍,临走前在她脸上“啾”了一口,才心满意足下楼。
孟菱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上,围栏边还有他昨晚掸下的烟灰和烟头,她去浴室拿扫帚扫了扫,才又返回阳台,坐在毛毛虫沙发上,身后丁香花树叶随风沙沙作响,一片静好。
然后她安心的开始看他写得东西——
给所有知道我名字的人:
大家好,我是陈遂。
我知道大家等我发声,已经等了很久了。面对风波,我本应在第一时间就出来解释,但此事并非是简单的口舌之争,更上升到法律层面,为了避免我的言行会给法律取证增加困难,故等到取证完毕才站出来。
上一条微博我已经公布了律师函,在此不再过多赘述,对事情真相存疑的朋友可以等法院最终宣判,相信正义虽迟但到。
接下来我想说几句真心话。
首先我想对读者们(粉丝们)说,这个圈子时常让人失望,但你们是我心中的净土,亦是我走到现在最大的支撑。我会用法律证明你们没有看错人,陈遂是干干净净的,陈遂的文字也是干干净净的,从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以后也一定会是这样。
其次我想对我现实中的朋友们说,我一直觉得我是个没有家的人,我常在随笔里说,比起山我更喜欢海,那是因为山是有根的,而海只能无休止的漂泊。童年时,我的父母给了我一个断桨,由我自生自灭,我一度在同一个漩涡里打转,不敢继续往前,直到遇见你们,我才敢划着我的断桨出发。你们对我的意义比血缘亲厚,近日波折,也感谢你们的支持与信任。
然后我想对一位很重要,恰好也牵连进此事的老师说,谢谢您,答应您的事,我将用一生去践行。
最后我想对宋舒云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说出“妈妈”这两个字,这是一个我在写小说的时候提到都会停顿一下的称呼,但是今天我想叫你一声:妈妈。
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
人人都有想守护的东西,对我来说,爱,梦想,自由,就是我想守护的。丹可磨也,而不可夺赤,你可以伤害我,但不可动我心中炬火。
最近陷入风波,我反倒有时间去思考一些从前没细想过的事情。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想写一些与爱和梦想无关的文字,比如生命,比如人性。那会儿我觉得爱和梦想是多么普通,普通到人人脱口而出,总写有什么意思?可如今我才理解,爱和梦想才是这世界上同时兼具最宏大与最细腻的情感的议题,需要我们每个人用一生去寻找其中奥义。
读者们,朋友们,我爱的以及爱我的人,希望我们都能不负爱与梦。
最后的最后,想对看到这一行的孟菱说,至此,红豆单挑宇宙成功,give five,or kiss。
——陈遂
1014
与其说是声明,不如说这是一封长长的信。
孟菱一字不落细细读完。
这一次她并没有去看评论里的声音,摁灭手机后,她对着天空伸了个懒腰。
一身轻松的感觉可真好。
她换衣服下楼,陈遂恰好把面条盛好放在桌子上。
他去冰箱拿辣酱,看了她一眼:“你可真准时。”
她恬静一笑,走过去,没有拿筷子开始吃,而是举起一只手,蠢萌蠢萌看着他,眼巴巴等他走过来。
他问:“搞啥?”
“你说呢。”她笑眯眯。
他恍若大悟,差点吐血,笑呵呵走过来,朝她手心上“啪”地击了一掌。
她想把胳膊缩回去,他却提前抓住她的手,拿到唇畔亲了亲:“or kiss。”他提醒。
孟菱一笑,算是奖励他一个吻,不和他一般见识。
后来吃完了饭,他们久违的去逛了街,陈遂请孟菱去一家很高档的咖啡馆喝咖啡,中间宋舒云有换不同的号码打给他,陈遂干脆用孟菱的耳钉把手机卡取出来掰断扔掉了。
孟菱知道,他是真的决心和宋舒云形同陌路。
至于宋舒云,该有的惩罚,自然会慢慢报应到她身上。
他们回家的路上,恰好路过一家正在清仓的花店,孟菱眼尖看到了清仓处理的牌子,拍了拍陈遂的肩,让他把车开到花店门口。
进店之后才知道,原来老板娘打算去另一个城市结婚,于是关店歇业。
孟菱说:“祝福你呀。”
然后就买了一大把鲜花回来,花了好几百块钱,头一次这么奢侈。
老板娘见她买的多,还送了她两个花瓶。
陈遂问:“你买这么多,等明天回校带一束回去吧。”
孟菱说:“也行,这些花三分之二庆祝你今天发微博的勇气,剩下的三分之一给舍友们庆祝一下昨晚的演出。”
陈遂愣了愣,一哧:“发个破微博还用得着勇气?”
他没心肝的样子,把她怀里的花拎起来,先一步进了院子。
她温和的笑着,没声音跟在他后头,他快走到门边的时候,转脸看了她一眼,痞笑:“不傻,知道自己跟过来。”
孟菱失笑:“我发现你这张嘴越来越像阿卓了。”
陈遂一愣,随后哈哈大笑,念念有词“妈的笑死”。
正在和一群狐朋狗友搓麻将的阿卓,此刻忽然打了个喷嚏,有人手机响了,铃声恰好是王心凌的《爱你》。
他揉揉鼻子,笑着给吴栀子发语音微信:“你刚才是不是想爷了?”
几分钟后吴栀子回复一个两秒钟的语音:“你有病。”
语音外放的。
搓麻将的声音顿时停下,几秒屋里飘荡着哄堂大笑。
……
陈遂又找到三个花瓶。
他在花店办了年卡,每周都会有人往家里送新鲜的花束,这些花瓶里插着的花也都还没败,他把它们取出来,扎成一捆,全都插进一楼洗手间盥洗台上摆着的宽口白瓷罐子里。
做完这一切,他走出来。孟菱坐在落地窗前的毯子上,水波和阳光都粼粼照在她身上,她正摆弄一枝白玫瑰,他站在后面看了她一会儿才走过去。
“光插花剪枝多没意思,我们来点别的?”陈遂噙笑走过去。
到她身边坐下,随手拿起一枝深蓝色飞燕:“诗换花,换吻,玩不玩?”
“什么?”她显然期待,却不太明白。
“各自出题背诗,背出来才能得到一枝花,看看谁先把瓶插满,最后输的人要亲对方一口。”他解释,“古人把这叫作闺阁情趣。”
孟菱想了想:“听起来怎么你都不吃亏。”
“怎么啊,亲我委屈你了。”陈遂耍无赖,“妈的,伤心了。”
孟菱不吃这套:“不行,输的人就把我们背过的诗手抄一遍。”
陈遂“哎呀”了一声:“要不是怕你不玩,我才不会答应你。”他叹气,“我现在提到手写就想到之前被特签支配的恐惧。”
孟菱捂嘴一笑:“好了,剪子包袱锤定谁先谁后。”
“一局定输赢。”
陈遂伸出锤头,孟菱伸布。
孟菱赢了,先出题:“如果用诗词回答,你觉得离别是什么?背出三首。”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陈遂下意识就背出这句,“太经典了这首诗。”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第二首,他背《赋得古原草送别》。
第三首他背:“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背完后他解释道:“这么多尤加利叶,黄英,情人草……就背和草有关的吧。”
孟菱点头说:“好,你可以拿一枝花了。”
陈遂把手里的小飞燕插到花瓶里,边说:“三秒钟之内背出一首博尔赫斯。”
“拂晓时我仿佛听见一阵喧嚣,那是离去的人群,他们曾经爱我,又忘了我,空间、时间和博尔赫斯已把我抛弃。”孟菱背出这首《界限》。
然后她拿了一朵白色的乒乓菊:“背出三首和爱有关的现代诗。”
“被爱只是偶然发生的,而非与生俱来。”他笑,“佩索阿。”
“‘你最可爱’——”他故意拖长腔,看她微愣,才使坏的接上下一句,“我说时来不及思索,而思索之后,还是这样说。”
孟菱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背普希金。
他背完这句,兀自又拿了一扎白色的飞燕,胜券在握的插到瓶中:“可一想到将是你的路人,便觉得,沦为整个世界的路人。风虽大,都绕过我灵魂。西贝的《路人》。”
最后一句,是爱而不得。
孟菱算他通过:“到你问我了。”
陈遂不怀好意的挑了挑眉:“背首小黄诗。”
孟菱:“……”
陈遂好整以暇看着她:“三、二……”
“《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她背完了整一首诗。
这诗其实并不算黄,经她之口背出来,更加没有什么暧昧之气。
但陈遂却很满意。
就这么消磨着时光,很快一下午就过去了大半。
后来自然是陈遂输了,孟菱肚子里的墨水不比他少,但他不是不能耍赖,把插得七七八八的花当做完整的花束交差,但他输了,是因为他想输。
后来他坐在书房,安安静静的开始用毛笔抄诗。
他会写草书,笔势连绵环绕,纵任奔逸,一幅字比一幅画还好看。
本以为这个下午会这么岁月静好下去,谁知傍晚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宋舒云忽然找上门来。
“陈遂,你出来!有什么事我们当面谈。”
宋舒云在门外连连叫喊。
孟菱站在窗前看了她一眼,没有波动,陈遂笑问:“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由着她去吧。”孟菱不假思索,“反正邻居看到了,也会觉得丢人的是她,如果一直扰民,保安也不会坐视不理。”
陈遂眼眸中闪过赞许:“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很喜欢你的性格。”
孟菱讶异:“什么?”
“无邪却不天真。”陈遂从后面环抱住她的腰,“这样的小女孩,我最喜欢了。”
孟菱挣开他:“谢谢夸奖,不过——”她指指书桌上的宣纸,“快写。”
陈遂敛眸压住眼底的坏心思:“我是想写啊,可是墨不够了。”
“不够再磨啊。”
陈遂抱住她,隔着衣服为非作歹:“没水了怎么磨。”
孟菱感受到他的灼热,不由脸红:“你放开我,我去接水。”
陈遂停顿了一下,下一秒瞬间把她抱起放在桌上,她压着那些写满了博尔赫斯和佩索阿的宣纸,长发从腰际倾落在普希金的诗上。
他直盯着她,眼眸沉了又沉,欲气横生:“用你的水。”
她简直要羞赧而死,他却来了兴致:“诗换性吧,嗯……既然这样,我还是背和‘爱’有关的诗,背一句我动一下?”
他的尾音的确是问号不错,可是动作分明是叹号。
他分明早已作出决定,不许她拒绝,他的吻很快就密密麻麻种在她身上,手也翻云覆雨,彼此很快就陷入情动,他的诗应声而起:“我爱你,但不把你当成玫瑰,黄宝石。”
他动一下。
很快又第二下:“或大火射出的康乃馨之箭。 ”
孟菱指甲都要嵌入他的肉里:“你作弊,这明明是一句。”
“诗嘛,怎么断句不行?”
他不管她,接着背,接着动:“我爱你,像爱恋某些阴暗的事物。”
“秘密地,介於阴影与灵魂之间。”
“我爱你,把你当成永不开花;”
“但自身隐含花的光芒的植物。”
楼底下,大门外,宋舒云还在不断的叫喊着,人啊,戳到痛处了,什么素质什么气质都顾不上了。
“因为你的爱,某种具体的香味;”
“自大地升起,暗自生活於我的体内。 ”
而楼上,陈遂与孟菱在做着最亲密的事情,接纳一切,给予一切,因为俗事,抛却俗世,这种感情想必薄情之人是不会懂的。
“我爱你,不知该如何爱,何时爱,打哪儿爱起。 ”
“我对你的爱直截了当,不复杂也不傲慢。”
背到这一句的时候,陈遂紧紧盯着孟菱的双眸,他们的瞳孔中都倒映着彼此的身影,如此确切的爱,除了他们没人能明白。
“我如是爱你,因为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方式:我不存在之处,你也不存在。”
“如此亲密,你搁在我胸前的手便是我的手。”
“如此亲密,我入睡时你也阖上双眼。”
后来陈遂越来越快,开始时只一句动一下后来是两三个字,再后来一个字就是一动,背完聂鲁达还有徐志摩,背完徐志摩还有海涅。
诗无穷无尽,爱一泻千里。
这是好时光吗?
或许是,或许不是。
或许如博尔赫斯所言,命运之神是没有怜悯之心的,上帝的长夜也没有尽期,我们的肉体只是时光,不停流逝的时光,到最后得到的自我,也不过是每一个孤独的瞬息。
但是即便活着的每一个瞬间,人都是在失去,即便奋力追寻爱,到最后发现人生的真相依旧是孤独,这一刻也要尽力感受。
我们活着,是为了感受。
感受爱,感受不爱,感受痛,感受快乐。
到最后即便是一无所有,回头看看,也不枉人间走一遭。
而这个道理,宋舒云是不会明白的。
因为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即便拥有爱的能力,可追根究底,她是不会豁出所有去爱的。有保留的爱,算计着爱,只为了快感去爱,到最后爱还是爱吗。
至于她美名其曰说想要自由,其实只不过是想要权利,毕竟在社会上只要一个人有权利,基本就得到大部分自由。
曾经宋舒云手握的权利是,因事业取得的社会地位,钱,和异性资源。
可当她的事业崩塌,就如一棵树被砍伐,那么树上栖息的鸟,开的花结的果,自然也就飞的飞,掉的掉。
宋舒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谷底。
外人都说,这一切都是拜陈遂所赐,可实际上,她是自己杀死了自己。
陈遂的起诉于十一月初开庭。
刑法第217条和著作权法第48条表示,抄袭者如果违法所得数额较大,或有其他严重情节的会被判刑。
而宋舒云的《它杀》出版六年多,再版两次,被翻译成多国语言外销,另外还被改编成电视剧和电影,林林总总的金额加起来超过五千万。
后来法院一审判决宋舒云因不当得利而被判有期徒刑一年,并把因《它杀》而赚取的所有收益赔偿给原告陈遂。
庭审当天陈遂早早到场,而宋舒云没有。
记者们自然把镜头都对准陈遂一个人,五花八门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丢给他,可他什么也没回答,在律师和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安安静静来,安安静静走。
从法院离开之后,他来到“春风沉醉”。
店门上挂着很显眼的“今日打烊”的木牌,陈遂笑笑走进去,推开门,却见气球鲜花彩带美酒一样不少,别提多热闹。
今天是高一飞的退役仪式。
本来早就该办,但是高一飞的伤养了大半个月,陈遂就提议:“等开庭那天一起办了吧?”
莫雨薇当时还问:“什么叫一起办?”
孟菱了然一笑:“因为陈遂一定会打赢官司,顺便给他庆祝一下喽。”
陈遂摇头啧啧说:“雨薇姐,一孕傻三年啊,连我们家小傻子都比你聪明了。”
莫雨薇:“……”
孟菱:“……”
“遂哥来啦!”
沙发里柳姐喊了一声,茶馆里的人纷纷站起来,半开玩笑喊“陈老板好”,“遂哥好”……
听见他们这么喊,拳击俱乐部的一伙人也站起来,冲陈遂七嘴八舌喊:“陈遂,来了啊。”
陈遂给他们随意打了声招呼,而后径直来到孟菱身边。
孟菱怀里抱着莫雨薇的宝宝小高兴,小孩儿吃壮了不少,陈遂先是弯腰捏了捏他的脸颊,才瘫坐在沙发上:“你成保姆了?”
“雨薇姐说,今天是一飞哥重要的日子,所以宝宝也应该到场。”
陈遂点点头,看到高一飞和莫雨薇正在台上唱歌,两夫妻没有刻意恩爱,但是一抬眸一对视,分明亲密无间。
他心里塌陷了一角似的,再看低头逗笑小孩子的孟菱,又觉无限柔软。
孟菱的一缕头发垂下来,更显娴静,她笑说:“我已经看到新闻了。”
“这么快?”他起来一点,看着她说,“他们还真把老子当明星了。”
孟菱给他一杯酒:“反正恭喜你啦。”
陈遂懒散笑笑,接过那杯酒,一饮而尽:“爽。”他把桌上的冰块倒进杯子里,“加点冰块更爽!”
他头发丝里都透着一副终于解放了的样子。
说着话呢,莫雨薇和高一飞下了台,来到他们面前:“陈遂,既然你来了,我们开始吗?”
陈遂说:“一飞哥讲两句啊。”
高一飞像是做了很重大的决定似的,重重点头,上台拿了话筒,拘谨但认真的说:“那个,欢迎大家来到我的退役仪式……哦对,也是陈遂打赢官司的庆祝仪式,话不多说了,我也不会说什么,希望大家吃好喝好,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台下顿时附和:“好嘞!”
“没问题!”
“不醉不归!”
“陈遂呢,不上去说两句?”
“……”
人群里有人起哄让陈遂上台。
陈遂不忸怩,三两步走到台前,拿起话筒,笑说:“在坐的没外人,该吃吃该喝喝,玩尽兴。”
他话说到一半,门忽然被人打开——张之挣和阿卓也过来了。
陈遂朝他们抬抬下巴打招呼。
张之挣穿着皮衣短靴,酷的没边,咬着雪茄,回以特别大佬的一笑。阿卓新染了白毛,穿着很单薄的漏锁骨毛衣,给陈遂丢了个wink,陈遂瞬间无话可说,这家伙一向浮夸。
庆祝仪式很快正式开始。
这次庆祝仪式陈遂交代给酒吧店长办的,水果,甜点,牛排,披萨……应有尽有,全都堆在吧台上,大家吃自助。
既然是庆祝,就是要喝酒才痛快,而“春风沉醉”最不缺的恰恰也是酒。
张之挣和阿卓各拿了一瓶德国黑啤,同陈遂聊今天庭审上发生的事;高一飞和莫雨薇抱着孩子在和俱乐部那帮人吃喝胡侃;孟菱则陪茶馆那群人小酌,听柳姐调侃她和陈遂一开始是怎么眉来眼去。
一开始气氛特别欢欣融洽。
可到后半场,俱乐部有些人喝大了,高一飞也喝大了,大家不知道聊起什么,忽然抱头痛哭。
其中一个壮汉,边哭边拍着高一飞的脊背:“我也难啊!兄弟,要不是为了挣钱谁干这个。”
“今天就正式退了,我就问你一句,你有遗憾吗兄弟。”壮汉二号握着酒杯,口齿不清。
高一飞也满脸醉态:“遗憾?活人还他妈能被遗憾拖死?”
莫雨薇提醒他:“少喝点。”
高一飞大手一挥,站起来说:“不能少喝!多喝!不醉不休!”
“我他妈干这行不为了钱,就是喜欢,可我女朋友不喜欢,她…她跟别人跑了……”壮汉三号烂醉如泥,边说边哇哇流眼泪,“没关系,我还年轻,我还能找,拳头还硬,我还能打……”
“哎呀,开开心心的日子,你们别他妈哭哭啼啼……”有人这么说。
壮汉二站起来,拍了拍高一飞的肩:“既然退了,就朝前看吧,兄弟,敬你!”
高一飞笑:“喝!”
“……”
陈遂在一旁久久不语,张之挣一笑:“铁汉柔情。”
陈遂目光沉沉,没有言语,过了一会儿,他踢了踢阿卓的小腿:“上去唱首歌,活跃活跃气氛?”
阿卓把烟掐灭,站起来,跳到台上:“哥几个嗨起来!”
他问大家:“有没有想听的!?”
开始的时候没一个人说话。
后来不知道谁喊了声:“《水手》!”
于是其他人也应声:“水手就水手吧!来吧来吧!”
阿卓打了个响指:“音乐,音乐。”
《水手》的伴奏立刻响起。
“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
或许是这首歌的歌词太触动人心,没等阿卓唱完,高一飞和几个哥们儿就冲上了台,把话筒抢走开始乱唱。
一群四肢发达但艺术细胞有限的男人,有些人的普通话里还夹杂着浓重的口音,连唱歌的时候都平翘舌不分。
但正因如此,这首歌平添许多小人物的艰辛和顽强,更加动人。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唱到这一句的时候,俱乐部几个男人互相搭着肩靠在一起。
莫雨薇在台下泪流满面。
孟菱看着这一幕,莫名想到北岛的诗——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如今深夜饮酒,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多少人寂寂无名,多少人碌碌无为。
相比之下,宋舒云这种人,是多么可鄙。
孟菱忍不住眼角湿润。
台上还在继续唱着,笑着,哭着。
唱完《水手》还有《你曾是少年》,唱完《你曾是少年》还有《最初的梦想》,然后是《起风了》……
励志歌曲真多啊。
生而为人,怎么这么需要激励啊。
孟菱想到这不由一笑,不自觉去看陈遂,发现他正温柔的盯着台上的男人们,嘴角漾着很浅的笑。
她顿时感觉万分安心。
因为从他的眼神里,她看得出来,作家陈遂守护住了他想守护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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