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生动而具体,有且仅有一个你。——徐秉龙《千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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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菱为陈遂发声之后,网络上的骂声更汹涌了,大家都在说“抄袭者凭什么那么理直气壮,好像全世界都欺负他似的”。
于是孟菱的小说评论区被大量恶评充斥,辱骂不堪入耳。
孟菱没有关闭评论,她知道,以大家的视角来看,她的确“罪有应得”。
只是一件事情发生之后,随之而来的网暴是否超脱了处罚的意义,变成了过分的私刑,的确是值得深思的问题。
后来接连一个多星期,陈遂都背负着骂名。
有过激者甚至发视频撕他的书,烧他的签名。他本就是粉丝量庞大,热度堪比小明星的作家,一朝出错,反噬更甚。
对此,陈遂不看不管,安静等待律师取证鉴定,只待最后证据确凿,再给大家一个交代。
很快到了学校艺术节初选的日子,孟菱和舍友们的节目虽然还不太熟练,但好在是没出错的表演结束了。
她和舍友表演到一半的时候,陈遂才赶到,远远看过去他没那么高兴,但是说不上来哪不高兴。
阿卓也参加初选,节目在孟菱她们前头,下台之后就在观众席等着,他们表演的时候他掏手机全程录像。
徐梁也过来了,眼睛就没从顾娆身上移开过。
等她们下了台,阿卓鼓掌迎接:“你们四人四色,那个大高个很有美国辣妹范儿,小矮个很日系,萌萌的,你就是人群中会第一眼注意到的气质颜值都突出的校花,那个顾娆有点学校大姐大,长了张会霸凌的脸。”
“滚你妈,说谁霸凌。”顾娆就在阿卓后头站着,闻言就骂。
阿卓耸肩:“看见没有霸凌我了。”
“操!”顾娆刚跳完,气还没喘匀,叉腰说,“赵屿卓,你这嘴随谁啊。”
“原来还有人能治得住顾娆这张嘴。”齐舒婷小声说。
曲洛捂嘴笑:“……”
徐梁暗了暗眸子,说:“好了,阿娆霸凌我好了吧。”
顾娆转脸等他。
他一脸无辜,说出的话却暗昧丛生:“在床上霸凌我。”
顾娆的脸唰的就红了,憋了半天没说出话,干脆骂骂咧咧跑出去。
而这时候恰好叫到:“下一位112。”学姐喊到这个名字,还和旁边的人窃窃私语,“好奇怪的名儿。”
陈遂从孟菱下台之后就没讲过话,听到老师叫他们,他才丢给孟菱一个眼神:“走吧。”
孟菱深呼一口气,说:“好,走。”
他们俩从礼堂后面一步步走到舞台上去,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
阿卓给陈遂递吉他,陈遂把话筒插在麦架上,随后坐下,拨弦调声,几秒后说:“可以了。”
音乐响起来。
简陋的舞台,只有他们两个站在上面。
孟菱为了配合宿舍的节目,穿着浅蓝暗蓝相间的百褶格子裙,打着与裙子颜色一致的领带,白色的衬衫,外面套着薄款灰色西装。
而陈遂为了配合孟菱的穿着,让舞台效果好一点,特意穿了一身灰色的学院风西装。乍一看,高中生文艺汇演似的,特别青春洋溢。
偏偏他们这首歌也是很轻快的歌,让人一听心情就会好。
音乐一响起,初恋感扑面而来。
他们也尽量放松,没有什么夸张的动作,也没刻意表演,只是各唱各的部分,到killingpart的时候又轻轻对视。
阿卓在下头把手机举得老高:“瞧瞧,甜而不腻。”
李凉大骂“fuck”:“老子喜欢艳俗的,看不得这么少女心的东西。”
说完就下线了。
张之挣说:“我现在一边开着会,一边和你打视频,不知道该把注意力放在哪。”
阿卓却想起什么:“挣哥以前上学的时候这么表演过吗,和喜欢的女孩。”
张之挣脸色为不可见的沉了沉。
阿卓叹息:“话说当时你那个女朋友,叫林侬是吧,她看着挺会唱也挺会跳的样子,她……”
话没说完,张之挣也把电话挂了。
阿卓愣了三秒,叹气咒骂:“妈的爱看不看。”
“……”
在阿卓举着手机拍摄的时候,礼堂里的其他人也都举着手机拍摄。
齐舒婷看到这一幕,不由感慨:“不知道这些视频发出去,网上又会怎么群嘲。”
曲洛摇头:“唉,他可是作家啊,我以为作家都是不会翻车的。”
“作家怎么了,作家比别人高贵?贪污枉法的官,不多的是,道貌岸然的老师,不多的是?这世界上无论哪个行当,只要能得名得利,就不可能干净。”
“嘘!”曲洛急急叫停齐舒婷,“小点声,他也算是我们认识的人,还是别议论他黑料了。”
“烦死,真希望他没抄……”
台下的朋友们各怀心思,台上的陈遂和孟菱却很享受舞台。
第一段副歌结束之后,陈遂放下吉他,把话筒从麦架上拿开,和孟菱面对面站着,对视唱道:“我可以吻你吗,在浪漫的月下,藏起我们温柔的尴尬。”
孟菱就如彩排时那样,很自然接上:“我可以吻你吗,在疯狂的盛夏,挥霍我们青春的筹码。”
接下来他们本该一起唱“ikissyou”这部分副歌。
谁知她歌声刚落,他忽然笑说:“可以。”
台下顿时“哇”声一片。
孟菱被搞愣了,忘记接下一句词。
然而幸好没有接着唱,因为他忽然把那句“ikissyou”改成了“letkissyou”。
他如彩排时那般自如的唱:“letkissyou,letkissyou,letkissyou”
这首歌很小众,台下听过的人不多,大家并不知道陈遂临时改词,只有孟菱一个人知道陈遂做了什么。
这种感觉刺激又害羞。
孟菱的脸忽然在台上爆红。
后半段直接垮掉,硬着头皮站在台上听他唱。
后来一曲而终,台下的评委们却都没有看出来她的失误,夸奖说:“表现的很好。”
“你们俩这个舞台不是实力最强的,但绝对是最有亮点的。”
“……”
老师们一句接一句,点评不完似的。
后来孟菱都站不住了,还好最后一位男老师放过了她,喊“下一位”。
她如获大赦,逃命似的下了台。
他不紧不慢跟上去。
她头也不回走到礼堂门口,等出了门,他忽然拉住她的手腕:“是不是害羞了,对不起,再来一次,我还这么唱。”
她脸上的红晕并没完全褪去,疑惑问:“为什么。”
他眼里漾着苦笑:“我们不会晋级的,何不疯狂一把?”
她愣了愣。
他扭头,透着门看了眼礼堂最前方的舞台:“刚才我去上厕所,无意间听到的。”
当时校领导交代评委老师:“陈遂最近事儿多,先别让他上了。”
孟菱知道真相,不由酸涩。
可越是这样,她越要笑出来:“没关系,听评委那意思,我们宿舍的节目肯定过了,那你等到那天来看我们表演。”
陈遂揉揉她的脑袋:“你表演当天,恰好也是一飞哥拳击比赛的日子。”
孟菱“啊”了一声:“那你……”
“没关系,一飞哥下午比赛,你晚上表演,时间来得及。”
孟菱松了口气,稍稍放心。
“可惜我不能去看了,雨薇姐会去吗?”孟菱问。
陈遂说:“最后一次比赛了,我想嫂子肯定会去的。”
孟菱点点头,若有所思:“希望一飞哥能够取得一个不遗憾的成绩。”
“但愿吧。”
陈遂看着窗外的天空,轻轻的说。
他的手机这时候响了起来,一串陌生的号码,他没作他想,点击接通。
“陈遂,我是宋舒云,见一面吧。”
陈遂握紧了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而他的脸上却噙着冷漠的笑:“该来的,终于来了。”
孟菱问:“是谁?”
他没有说话。
她想了一秒,又问:“是宋舒云对不对。”
他说:“我要去见她。”
孟菱想都没想:“我和你一起去。”
陈遂下意识想拒绝,而孟菱坚定的看着他,于是他话到嘴边又咽下:“拿你没办法,跟上来吧。”
孟菱惊喜一笑,瞬间挎上他的胳膊。
陈遂和宋舒云约在茶馆见面,开了“念奴娇”的雅间,陈遂说,这是杨老师生前很喜欢的词牌名。
他们面对面坐下,一开始宋舒云很介意孟菱的存在,可是陈遂一直牵着她,留下她的用意再明显不过,宋舒云也就没有自讨没趣赶孟菱离开。
宋舒云行事风格一向干脆直接,她没废话,第一句话就是问:“你给我一句实话,手稿还在吗。”
她一针见血,陈遂也不遮遮掩掩:“所以当时我老师临死之前,你是不是和她说了什么?”
宋舒云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她想起几年前她驱车来到学校,想接陈遂去电视台采访。她很少来接陈遂,可是电视台的曝光,对她是有所助益的事情,因此她在接到通知之后就迫不及待来找陈遂了。没想到刚走到学校门口,车还没停,就看到有个女人被一辆车撞倒在路中央。
她认出来那人是陈遂的老师,第一反应是下去救人。
谁知道她跑过去,就看到那老师周围四散的手稿。
因为做了亏心事,所以她看到那些手稿的第一反应就是害怕和怀疑,她在跑过来的时候,在手机上拨了120,可看到手稿之后,她决定先不摁拨通键,而是问:“你怎么有我儿子的东西?”
杨老师倒在血泊中,脸上还被飞溅着温热的血,她说话都说不顺溜,只发出三个虚弱的音节:“你……抄袭。”
她的心如坠深渊。
左右看了眼四周,浑身直冒汗。
那会儿是盛夏午后,天气炎热,路上没什么人,学校是新校区,后门一排树,也没有商铺。
她顿时计上心头,把手机里的120删除,边删边说:“怪只怪老天都帮我,让我撞上你。哦不,也该怪你自己,谁让你多嘴,是你自己杀了自己……”
她念念叨叨,其实心里惧怕的很,删掉拨号栏上面的数字后,她心虚的把手机关机。
做完这一切,陈遂跑了过来。
……回忆结束。
宋舒云一笑,说话却很小心:“你老师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当时调查的很清楚,我手机关机了,还没等开机你就出来了。”
陈遂冷笑一声:“是么。”
他无所谓她的答案,事实上,他早已心中有数。
“所以手稿……”
“如果有,老子当时发微博就直接拍手稿发出来了,何必还打字传图片发?”
“那就是没有?”宋舒云还在试探。
陈遂不耐烦了:“有的话,老子早就发出来让你身败名裂了!还轮得到你来问我?你有什么脸来问我!”
陈遂说着说着忽然拍桌子,露出暴怒的神情,就像刺猬忽然竖起刺。
宋舒云被吓了一跳,可是惊吓过后,脸色却比一开始淡定了不少。
陈遂这个反应,让她对手稿遗失这件事有六分信。
事实上,当年她没有把手稿拿走,很重要的原因是,那些纸全都染满了血,上面的字迹早就看不清晰。
宋舒云站起来,含笑看着陈遂:“宝贝儿子,这几年我被你的读者网暴,没还过嘴,也算弥补你了。至于你抄袭这件事嘛,放心,我会保持沉默,不会发声的。”
陈遂额上青筋暴起:“宋舒云,你当妈失败也就算了,当作家也这么失败,你不觉得自己恶心吗?”
宋舒云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骂吧,如果你解气的话。”
她笑笑,随后看了孟菱一眼,才挺直腰板出去。
在她走到门口的时候,陈遂忽然把桌上的茶盏往地上狠狠摔碎:“滚远点,我不想再见到你。”
宋舒云停顿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宋舒云走后,柳姐和莫雨薇她们都跑过来,一个比一个张皇:“怎么了,怎么了,这是发什么疯啊,吓死人了。”
陈遂说:“你们都出去。”
柳姐先是没动。
孟菱走上前拍了拍莫雨薇的肩:“雨薇姐,柳姐,你们先出去吧,这里有我呢。”
柳姐和莫雨薇对视了一眼都面露难色,不过既然陈遂情绪这么差,她们也别无他法,只好离开。
孟菱把她们送出去,等她们离开,她关上了门,深呼一口气,转脸看陈遂——
“怎么样,老公演技好不好?”他靠着茶几大喇喇坐着,一脸坏笑,憋着藏不住的得意劲儿。
孟菱忍了忍,最后没忍住,露出一个很无奈的笑:“说实话,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你早就掌握证据,我真的会吓死。”
她捂了把脸走过来:“主要是我,我没穿帮吧。”
“戏眼在我这,有你什么事。”陈遂往嘴里丢了一颗姜香梅子。
“我刚才一直在想,我要不要做反应,要不要表现出害怕,恐惧,担忧的表情,如果要表现又会不会太夸张,又想如果你们打起来了我要不要劝架什么的。”孟菱头都大了,“我今天的内心活动比写小说的时候都多。”
陈遂听罢,舒畅的笑出来,笑了两声又怕被人听到,忙放低了声音。
孟菱看他这样子,也跟着笑。
只不过,她心里没有面上那么开心,满心想得都是——面对这么冷血的母亲,他真的一丁点都不难过吗?
她无法给自己一个答案。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她又找话题问他:“对了,我们的表演被刷下来了,你会不会很遗憾。”
说出这句话,孟菱懊恼的想咬自己舌头,她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在陈遂不介意,他反倒安慰她:“和我一起准备了那么久,结果却因为我的原因失去了这次表演机会,你不难过吧?”
他语气带着难以忽略的小心翼翼。
孟菱摇头:“享受过程就好了。”
陈遂忍不住拉起她的手,放到手心里揉:“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三分痛苦的人最迷人,你就是这样,好像再苦再难,你都只有三分苦。”
孟菱想了想:“有吗?”
陈遂说:“有哇。”
孟菱一笑,好像因为他的这个形容而感到很满足。
陈遂看着浅浅笑着的她,忽然觉得这苦乐参半的人间是值得的,不由把她拉进怀里,拥住她,把头深深埋在她的颈窝。
她愣了一秒,忽然得到了刚才那个自问的答案。
旋即收紧手臂,抱紧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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