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未时了。”小玲在一旁为谢应之把扇,那人似乎并未清醒,嘴里时不时念叨碎语。

    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是一副白骨。

    一副晶莹剔透,毫无瑕疵的白骨。

    除了每天的游鱼,白日和夜月,她对人间一无所知。

    她活着的时候,随着流水的侵蚀,渐渐流逝。

    可是她记得那些躲在团扇后面少女娇羞的笑容和流转的眼波。

    记得那些将团扇“哗啦”一声甩开的手,那样骨节分明。

    记得那些巷子里的酒坛上落着的雾气,熏得人面色酡红。

    于是,她想做个人。

    许是一件事念叨的多了,便会成真。

    有神仙站在河边时,满河的水都泛着金光。日夜穿梭在她骨架里的鱼,今日只敢悄悄啄她的指骨。

    “白骨。”神仙垂着眼眸,眉宇间竟是慈悲,“你可愿为人?”

    那神仙分明是少年模样,额生双角,发如红云。

    谢应之急切地想要晃动头骨,却发现没有流水。

    不过神仙到底是神仙,只伸手一点,她便破水而出。

    奇怪,分明没有水。

    只低头片刻,却被水中倒影惊艳:“夫复何求啊!”

    她惊呼一声,险些栽进河里。

    双手抵住了岸边的泥土,原来用手触碰泥土是这样的感觉。

    “白骨,我允你十日为人,你可愿那些东西来换?”神仙依旧笑得和煦,他立在半空,满脸的悲悯,“这几日有个和尚要经过此处,你吃了他,便能得道。”

    谢应之呆呆望着神仙:“什么是得道?”

    神仙抚身划过她的眉眼,笑得让她捉摸不透,声音忽然低了许多,“得道就是,像我一样。”

    可是神仙话锋一转:“但你,不能吃了他。你要把你的命来帮助他。”

    原来有个倒霉和尚要去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一个不能少。

    她的任务就是成为其中一难,然后,被他的大徒弟打死。

    “魂飞烟灭,连一副白骨都做不了,你可悔?”神仙的话依旧回荡在她耳边。

    “我不悔。”谢应之闭上眼,重重将头磕到地上。

    美好的日子总是转眼即逝的,谢应之拈两支花回到河边的时候。

    一个披着袈裟的和尚正蹲在河边,拿着钵准备去盛河里的水。

    谢应之快步上前,站在他的身侧:“和尚。”

    那和尚站起身,不由分说地朝她鞠了个躬:“女施主。这位女施主,可知何处可以化缘?”

    “那是自然。”谢应之顺手将手里的花别在他的袈裟上,掏出准备了三日的绳索。

    都说和尚念经是能念很久的,却没人告诉她,和尚说话也是可以很久的。

    这和尚反复问着谢应之是不是要吃他,而她只盯着绳索发呆。

    吃了他就可以得道。

    得道,就可以像神仙一样吗?

    保持自己的皮相,自由自在的驰骋,可以抬抬手便圆了白骨的心愿。

    “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您这样是不合适的。”和尚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角,“我佛慈悲,做人要心存善念。”

    谢应之挑眉:“你说什么?”

    和尚缩了缩脖子:“小僧说,做人要心存善念。”

    谢应之愉快地点点头,将水壶扔向他怀里,笑眯眯地为他松绑:“对,做人要心存善念。”

    和尚有些受宠若惊,呆呆的拿着水壶也不喝,反而看向已经坐回墙角的她:“施主真的是人?施主,真的不吃我?”

    谢应之抱起身侧的酒坛:“当然了!早市卖酒的姑娘还夸我是最好看的人呢!”

    和尚撇嘴:“施主,你可能被骗了。”

    谢应之白了他一眼,刚欲回怼他,她的洞口就被砸了。

    又来一个和尚,还是个毛脸雷公嘴的。

    那猴子一把扯下和尚衣襟上的花,一脚踏了上去。

    谢应之见此,怒气上涌:“你踩我的花干嘛!”

    眼前漆黑之前,她似乎听到那个唠叨的和尚大吼:“不可!她是人!”

    卖酒小女孩有明媚的笑脸。

    画舫上的六角灯笼精致极了。

    公子的笑直爽真切,小姐的手绢绣花栩栩如生。

    这些画面在她脑海里一帧一帧的放过。

    最后,她好像看到了神仙。

    神仙托起她的下巴,与她四目双对,温柔的有些虚幻:“白骨啊,你可悔?”

    谢应之终于看清那人的脸,与池谨一般无二的面容。

    她嗤笑一声,万物皆空:“不悔。”

    身体如同极速下坠,谢应之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出了满身的汗。

    原来只是一个梦,她长长呼出一口气,静谧的夜却听见一声低笑。

    谢应之有些茫然,望着站在她床前的人,伸手想要拨开纱帐:“神仙?”

    回应她的并没有梦境中的温情,而是多了几分冷漠:“应之。”

    谢应之忽然往后一缩,疏远的嗓音:“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是朕,应之昨夜未睡安稳吗?”谢应之这才看清来人,把扇的小玲早已退下。

    “陛下?臣妾给陛下请安。”她连忙朝池谨行礼,脚下一麻直直跌入池谨怀里。

    池谨将她扶起,不去看她:“听说你兄长大婚,你从东离轩一路跑到谢府?”

    谢应之假装冷静,微微侧头:“陛下是来兴师问罪吗?”

    谁道池谨拥过她,眸色晦暗不明:“应之,别惹朕生气。”

    他同谢应之凑的很近,仿佛只张口便会触上那柔软的唇瓣。

    “董……董才人,我家娘娘真的没醒!诶……您不能进去!”小玲慌忙地拦着董言,谢应之闻此连忙侧过身。

    “董才人?”池谨松开谢应之,淡淡望着她。

    董言还是一如既往地未行礼,丝毫不示弱:“陛下。”

    谢应之站起身,扶着她坐在榻上,脸上的锋芒收了几分:“阿言怎么了?”

    “既然董才人来了,朕还有要事,一会儿再来看秋贵嫔吧。”池谨这话好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陛下哪里的话,若是惊扰了陛下与贵嫔的清静,臣妾自行退下便是。”董言说得轻巧,嘴上却没半点歉意。

    池谨冷笑一声:“这次宫宴的请帖,才人可要好生收着呢。”

    宫宴?原来是前几日江衾逝去后那天的宫内行程,也难怪谢应之不知道。

    董言素来对这种无用的人情往来场面毫不感兴趣,所以有机会基本都称病回绝。

    看来是同样的伎俩用多了,某人厌烦了。

    “陛下这是什么话,陛下御笔的请帖,臣妾自会好生保管。”董言嘴角微微勾着,瞳孔泛起波动却是一片漆黑。

    “朕不是关心你嘛,到时候又冻着凉着呢,朕可是会心疼的。”池谨眉眼有几分柔和,话语倒是些许嘲讽。

    他不过是暗里嘲讽几句,没想到眼前这人还真咳起来了。

    董言拿着手帕虚掩在面前发出“咳咳”的声响,谢应之朝小玲递了个眼色。

    她会意,连忙吩咐:“快!把门窗都关上,别让董才人受凉了!”

    董言扰了扰衣服,笑意更甚:“让陛下见笑了。”

    池谨在这吃了瘪,忍住脾气,视线落在谢应之脸上,似笑非笑:“董才人好生修养,朕就不叨扰你们姐妹俩了。”

    董言面带微笑,目送着池谨离开。

    等他的人影完全消失后,她随手将帕子扔在桌上:“应之,我今日找你是有大事。”

    宴会这天,董言还是来了。

    她也不想惹上什么麻烦,万一池谨对她有什么意见,还得她自己处理。

    觥筹交错,丝竹靡靡,所有人都沉浸在宫宴的欢愉之中,欢声笑语一片。

    谢应之朝董言招招手,嬉笑着望她。

    她特意挑了一个不显眼的位置,是一个偷偷溜走的绝妙位置。

    “阿言?可要叫御膳房添些菜肴来?”谢应之见她迟迟不动筷,还以为不符合她的胃口。

    “不必了,这些菜够了。”端坐的美人轻轻一笑,眼里有一汪清水倒映在天边的明月,蕴满了细碎的光。

    谢应之觉得自己的心不由得颤了一下,耳畔又迎咳嗽声,这才渐渐回神:“阿言可是身体不适?不如我们赏赏景吧。”

    “小玲,去和陛下说一声,董才人身体不适,本宫送才人回宫。”虽说是命令的口吻,却无半点压迫。

    董言掩着口鼻,随谢应之逃离那个牢笼一样的地方,稍微松了一口气。

    今日宴会,众臣共饮,人大多都在那边忙活,这里倒是安静得很。

    酒劲上来,头越发晕沉,见周围没有人,谢应之也懒得装什么“端庄”,在后苑随便找了个亭子和董言一起坐下来休息。

    黑暗中,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伫立着。

    “阿言你没事吧?这会风大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吧。”谢应之刚说完就被那黑影吓了一跳。

    董言睫毛颤了颤,似乎是用尽所有喉间的疼痛发出声:“妾身……见过淑妃娘娘。”

    谢应之瞳孔骤缩,这是她第一次见董言向人行礼。

    不是别人,正是淑妃。

    由不得她犹豫,便随董言一同朝那身影行礼。

    那身影慢步走到谢应之面前,借着月光,才看清了面前之人的长相。

    这是她第一次见淑妃,来人比寻常姑娘要高几分,身姿纤细苗条,谢应之努力抬起头,被月色凝照的眸子,是本能的冰冷与破碎的美。

    宋郁微凉的指尖抚摸着董言洁白的脖颈,这才转头看谢应之:“起身罢。”

    她的声音很冷,冷得董言不能直视她。擦肩而过时,董言嗅到了一缕微乎其微的桃花香气。

    董言静静地站在原地,良久才回过头。

    她好像在最后听到自己愈发不稳定的心跳,遏制住想要咳嗽的生理反应,耳畔是清冷的低声:“好久不见,董嫔。”

    外表光鲜亮丽,内心早已腐烂衰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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