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9章请立新储
定远侯继续笑了笑, 才又转眸看向殿上,“陛下,还算吗?”
定远侯言罢,殿中纷纷愕然, 既有些看不懂定远侯与天子之间的哑谜, 又觉一头雾水。
西秦国中, 定远侯是真正的一方枭雄, 平日里不屑与永昌侯府, 宜安郡王府这些世家为伍, 但国中的这些世家,谁都不想招惹定远侯。
定远侯是出名的倨傲, 不说天子, 就是先帝都要忌惮三分。敢在大殿上说方才那翻话的,整个西秦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也是定远侯方才接连的几句话, 让殿中突然都嗅到了几分不同的意味。
揣测,又不敢随意妄加揣则。
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了天子和定远侯这处, 大气都不敢出,最多,还有人诧异看向方才定远侯口中提及的几个世家这处。而方才一直处在漩涡中心的东宫, 却仿佛在几句话的时间就淡出了殿中所有人的视线……
涟卿虽然没有出声, 但也察觉得到, 风向变了。
方才提起淮阳郡王府之事,大都扑朔迷离,悬而未决,但定远侯直接问起天子,就无异于直接挑明。
天子没有开口应声之前,殿中如同死寂一般的沉静, 仿佛连呼吸声都没有,都等着听天子要如何应声。
这一幕可比方才孟行直谏东宫要刺|激多了,这是定远侯直接挑衅。
而且,是正大光明,当着朝中众臣的面,挑衅天子。
这是,真要变天了吗?
殿中全都屏住呼吸,好似大殿之中忽然间黑云压城,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大殿之上,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天子也凝眸看向定远侯,嘴角噙着笑意,淡声道,“算,怎么不算?但先算哪处都是算,是吧,定远侯?”
天子一字一句,轻声笃定,尤其是最后“定远侯”三个字拖长,带着君王特有的威严,殿中的气氛仿佛瞬息万变。
天子身侧,洛远安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致。
信良君也在尽量克制的边缘。
卓逸目光一直紧盯着定远侯,却向卓妍轻声道,“稍后,躲到我身后去……”
卓妍的位置在靠定远侯的一面,卓逸身后,应当是身后靠信良君一侧的意思,卓妍微讶,但还来不及开口问哥哥,就见定远侯缓缓起身。
一身玄色的朝服,宽大的衣袖拂过宴几,带着厚重的压迫感。
也非直面天子,更似起身面向对侧的百官,宴几上的杯盏被宽大衣袖带得“砰”一声落地,摔地而碎,在安静的殿中份外刺耳。
近乎这一瞬间,卓逸伸手将近处的卓妍带到身侧,大殿内外都有尖锐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拔刀声响起。
当即,有禁军高呼,“护驾!”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禁军,而最精锐的禁军大都在天子周遭。
也近乎是在同一瞬,大殿内外剑拔弩张,紧张对峙着。
殿中的气氛陡然一变,尖叫声,刀剑声,还有仓惶起身时,宴几被撞翻,酒杯和菜肴摔落在地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宋佑嘉想起早前六叔的提醒,混乱中,挤到郭伯伯处,不敢再出声。
整个大殿中一片混乱,但混乱中又有诡异的秩序。
因为即便再起身,再远离,也不敢出宴席的区域。
双方都在拔刀对峙,有惊慌失措的家眷仓惶拦都拦不住,撞上刀口的,当场血染殿上。
反而是前排之人,近乎都没怎么动。
这染血的大殿,忽然有了十余年前景王之乱的景象。血腥味弥漫在大殿中,反倒让人不敢再高声喧哗,或动弹,整个殿中又恢复了早前的安静,安静里又夹杂了孩童的哭声,也被官员或家眷伸手捂住,低声哄着。
岑远原本是在殿中的,已经退后近大殿阶梯处,在禁军之后,余光瞥到郭维带人护在涟卿跟前。
岑远退后时,没忘连带一把扯了跪在殿中的孟行,一道退至禁军之后,孟行起初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眼下整个人都似被一盆冷水从头顶泼下,寒意从头透到了脚底。
“太,太傅……”孟行哆嗦,但岑远明显没在看他,出去涟卿这处,岑远在迅速得观察殿中的形势。
文官这一排,首位的魏相稳坐磐石,几乎没有动过,目光落在定远侯身上,没有移目。
魏相一侧是永昌侯,永昌侯起初是同刘凝予在一处的,殿中突生变故,永昌侯先前的嚣张跋扈稍微收敛了些,脸上挂着怒意,但大抵也同魏相一样,坐于原处;可身侧的刘凝予却吓破了胆,直接蹲到了宴几后,靠近父亲后侧不敢露面。
宜安郡王的神色则要更慌张些;身侧的宜安郡王世子莫平东,上次岑远见过时还有些胆小,被陈壁一捉弄,以为背后进了虫子,吓得当场惊声尖叫,眼下却伸手将父亲护在身后。
宋佑嘉已经不在原位上。
他惯来机灵,他也交待过,佑嘉应当已经听话躲去他郭伯伯那里了,没什么事,他不用分心在他这处。
因为姜容的离开,姜连山身侧是空的,也大抵因为独自一人在一处,姜连山的神色是最慌张的一个,连脸色也都变了,但也在原位起身。
再旁的世家与官吏,岑远只是一眼扫过,有认得名字的,有不认得名字的,当下的反应让人印象深刻的,岑远大抵就记住了。
而对面武将这一排,信良君自始至终没有动过,眸间带着怒意和隐忍,似一座火山,随时都可能喷发。
武将里,信良君和平远王世子可以佩刀上殿中,因为信良君和定远侯之间隔了卓逸,所以信良君没有动过,但卓逸已经起身,一面将卓妍护在另一侧,一面伸手握在佩刀上,卓妍神色慌张,卓逸去因为一张万年冰山脸,看不出神色。
定远侯的另一侧是褚辨梁、褚石晓父子与商姚君,都在军中,见过都是金戈铁马,所以即便眼下剑拔弩张的气氛,也没贸然动作与神色慌乱。
而紧随着定远侯起身,定远侯身后位置的武将席中,竟有一半都跟随起身上前。
这般场景,让永昌侯和宜安郡王,甚至旁的朝中官吏都跟着在心中倒吸一口凉气。
“定远侯,这是要做什么?”魏相此时才缓缓开口。
洛远安攥紧掌心,尽量没表露旁的情绪。
早前寒光寺与东宫的行刺,便是与定远侯有关,但渺渺在定远侯府中,他不能做什么,他做什么,渺渺都会跟着牵连其中,眼下,已经不是寒光寺与东宫行刺这样的事。
而是赤|裸裸的,逼宫……
定远侯正好行至殿中,悠悠朝魏相看去,“古之良臣者,会劝天子亲贤臣远小人。自景王之乱,天子即位以来,大权一直旁落于几大世家手中,天子处处受制于后宫,西秦皆尽把持在世家手中,祸乱朝纲,各谋私利,至国运式微,天子无威信,西秦国中内忧外患,周遭羌亚,燕韩,西戎,巴尔等国不断挑衅,边关纷争日益增多,国中世家的权势却如日中天。这十余年,看似从景王之乱走出,但各处民不聊生,官逼民反,太平风光不过建立在京中的歌舞太平中,放眼看去,西秦国中如今是何模样,朝中诸位心中不清楚吗?”
定远侯说完,永昌侯恼意,“定远侯你什么意思!”
但永昌侯话音刚落,定远侯身后的武将拔刀,永昌侯脸色顿时煞白,怒意到极致,但又压了回来。
定远侯笑着看他,“永昌侯别急,稍后有的是说话时间。”
永昌侯咬紧牙关,身侧的刘凝予已经吓得瑟瑟发抖,永昌侯奈何不了旁人,只得一脚踢开他。
定远侯戏谑笑了笑,而后转向魏相,继续道,“根基上都已腐朽,魏相,你再如何力挽狂澜,鞠躬尽瘁,也无力回天,何必自欺欺人?你是肱股之臣,应当有更大作为,不应每日斡旋于天子与世家矛盾之间,夹缝中,以一人之力,推着朝中往前。魏相心中应当很清楚,行百丈,后迂回九十,再行百丈,再迂回九十,这样的西秦,早就内忧外患,虎狼环伺,这是魏相想看到的吗?”
定远侯继续往前,沉声道,“虽然天子也想励精图治,也同魏相一道,从世家手中拿回了稍许权力,但天子久病,膝下并无子嗣,皇嗣凋零,还需从宗亲中挑选储君,可世家再次出面左右施压,天子不得不从宗亲中挑选了淮阳郡王之女立为东宫储君。诸位还看不明白吗?世家把持朝政久矣,早就尝到了甜头,所以才会施压天子,在诸多宗亲中,挑选了女子立为储君,等东宫登基,便故伎重演,再次将权势握于世家手中。天子式微,世家凌驾于皇权之上,鲸吞桑食西秦国运,国运渐衰,难逃被邻国凌辱厄运,今日在场的诸位,都是朝中重臣,竟无血性,要眼看西秦沦落至此吗?”
定远侯环顾殿中,“储君之位,事关西秦国运,兹事体大,当择贤良,而非世家私欲。今日,当清君侧,请立新储,与诸君永留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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