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老师
歌舞起, 没人留意上君的神色,因为天子与上君原本就是夫妻一体,尤其是天子久病, 一直是上君在照料, 天子第一杯酒敬朝臣和军中, 第二杯酒敬上君也无可厚非。
今晚宫宴既然是天子开始祝酒,那前三杯酒都会是天子祝酒, 不会上君代劳, 要等三杯祝酒结束, 才是百官恭祝天子万寿无疆。
今日时辰尚早, 随着第二曲歌舞开始, 殿中又开始恢复了饮酒,说话, 也有遥遥举杯致意的。
定远侯也端起酒杯, 一面看歌舞,一面品酒, 目光也看向殿上,尤其是上君的神色,定远侯尽收眼底, 却也一脸沉稳淡然, 古井无波, 只有酒杯落下时, 杯盏底部扬起微微涟漪。
而后, 定远侯的目光才越过一侧平远王府的卓逸和卓妍兄妹二人,余光瞥向另一头的信良君。
从一开始,信良君就没有任何动静,他的位置显眼, 就在天子和东宫之下,但越是显眼,此刻越是容易被忽略。
除却天子方才的祝酒,定远侯眼下才见信良君端起酒杯,面色如冰山,又多了阴沉与不宁,那就是,今日天子的气色与精神,也在信良君的意料之外。
定远侯收回目光,看向对面,目光依次瞥过魏相,永昌侯,宜安郡王,姜家家主,最后落在岑远身上。
罗逢中的关门弟子,自己都颐养天年去了,还贼心不死,让自己的学生都在朝中。
罗逢中是三朝老臣,如鱼得水,既然懂得功臣身退,在最高点将告老还乡,功名利禄都有,原本也该是个极其聪明的权臣,怎么让自己的学生蹚这一趟浑水?
定远侯是想不通,但思绪间,见岑远也在看他。
不仅看,也笑着朝他举杯致意。
他也眸间笑意,而后收回目光,没有端酒杯,也没有搭理。
岑远也笑了笑,仿若无事一般。
宋佑嘉尽收眼底,也凑近,“定远侯就是这样,谁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与永昌侯还不同,六叔,你别往心里去。”
“我往心里去了吗?”岑远看他。
“我上哪儿知道去?”宋佑嘉感叹,“六叔你的聪明才智和你心思一样,弯弯曲曲,深不见底。”
“这么高评价?”岑远轻叹。
“七叔说的。”宋佑嘉说完,好似觉得这里不适合提七叔,岑远轻声道,“他说什么都对,毕竟,眼下也是打着他的名号行事。”
宋佑嘉头疼。
宋佑嘉饮酒去了,岑远想起刚到西秦的时候。
“老师。”他拱手见礼。
“当初收到信,说你要来西秦,为师还意外,你如今的身份不同早前,你来西秦,可大可小。”罗逢中目光如炬,“私事,还是公事?”
他恭敬道,“私事。”
罗逢中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是一定要眼下去,还是可以等等?我看近来西秦都不太平,若是能等,便等等再去京中。”
他如实道,“就是因为不太平,所以不能等。”
罗逢中皱眉看他,片刻,沉声道,“什么私事,因为不太平所以等不了?”
“东宫。”他开门见面。
罗逢中愣住,继而眉头拢得更紧,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没出声,也没移目。
他不由低头。
良久,罗逢中的声音才低沉响起,“你怎么会同东宫扯上关系?”
他看了看老师,温声道,“她是未过门的妻子。”
罗逢中顿住。
若是换了旁人还好,东宫……
“冠之,此事并非儿戏。”罗逢中告诫。
他拱手,“学生所说,句句属实。”
罗逢中不出声了。
书斋中,罗逢中来回踱着步,陈修远立在原处候着,知晓老师的习惯如此,便没有打扰他思绪。
很久,罗逢中终于停下,然后折回,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他。
陈修远接过,拆信即阅。
看信的时候,罗逢中继续在书斋中踱步,口中也说道,“这封信是魏相写的,东宫身侧需要人教导,天子久病,朝中琐事都是魏相代劳,分身乏术,朝中之事刻不容缓,但东宫教导同样重要,所以,他邀请我回京做太傅。”
陈修远看他,“老师,那你去吗?我可以跟在老师身侧。”
罗逢中捋了捋胡须,摇头道,“我一把年纪了,即便有心也无力。冠之,西秦国中这趟浑水应当比你想象得深多了,尤其是京中,天子脚下,稍有不慎,就会被拖到漩涡当中,你要去吗?”
“去。”他笃定,也未加思索。
罗逢中便明白了,也低头,“好,京中见过岑远的人近乎灭有,你用他的名义去。”
陈修远诧异,“老师的意思是……岑远?”
他刚才看过书信,魏相是想请老师出山做太傅,教导东宫,他没想到……
罗逢中看他,“这是最快,也是最安稳,你能接近东宫的办法,如果我没听错,东宫失忆了,她如果记不得你,你想接近她都不是容易的事。”
老师的话点醒了他。
是,他早前想得太容易了,这里是西秦。
“但老师,我是燕韩人。”他有他的顾虑,最大的顾虑就是身份暴露。
而且,太傅是要职,如果他有私心,恐怕很难收场。
罗逢中笑道,“你是我教出来的,你爷爷同我都很清楚你的性子。”
陈修远笑。
“冠之。”罗逢中认真。
“老师。”
罗逢中也走近,“其实我也并非没有私心,这西秦朝中的乌烟瘴气,时间够长了,也早就该清净了。”
陈修远看他。
他初到西秦,虽然沿路听到的消息不少,但怎么都不如老师这处详尽。
老师,是想借他的手除掉西秦国中这些障碍。
陈修远猜到。
果真,罗逢中也压低了声音道,“当初我辞官,也无非不想与这些世家和朝臣再斡旋,魏相书信与我,也是告诉我,我乃三朝老臣,比旁人都更明白,东宫如果不想赴天子后尘,身边就需要人教导。”
陈修远看他,“我若顶替岑远,老师不害怕,也不介意吗?”
罗逢中拍了拍他肩膀,“你若要想做,就去做,匡扶皇室,辅佐东宫,结束朝中内乱,这原本就是臣子本分,只是老夫年纪大了,也有心无力了,可你是敬平王,你能屈尊降贵来西秦搅这一摊浑水,我为什么介意?”
罗逢中继续道,“你是燕韩敬平王,把柄都在我这里,有私心,对你有什么好处。”
“老师说的是。”陈修远奈何。
“冠之,这里不同燕韩,燕韩敬平王府受人尊重,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这里,你就是岑远,我的关门弟子,不喜入仕,有何寄情山水。即便是我在同魏相的书信里举荐的你,但刚开始,不会有多少人愿意帮你,你要自己站稳脚跟,才有更多余地,这一点,需要老师再教你吗?”
“不用,冠之知晓了。”
罗逢中这才点头,“只是最后一条,冠之,为师要同你说清楚。”
“学生洗耳恭听。”陈修远拱手。
罗逢中这才收起早前的目光微凌,“如果有一日,你的身份暴露,燕韩和西秦之间难免一番口舌,届时,我不会承认任何事情,我举荐的人是岑远,如果真出事,我也救不了你。”
“学生明白了。”他朝老师拱手鞠躬,“日后再来看老师。”
见他要辞别了,罗逢中最后道,“冠之,淮阳郡王府的事我是觉得有蹊跷,没这么简单,有时候听到的,看到的,都未必是真的,要抽丝剥茧。”
他眼下就是……
陈修远回神时,正好第二曲结束。
涟卿也收回目光,她不知道岑远方才一直在想什么,但她能看得出他在出神。
想这么久,一定是为难的事。
涟卿如此想。
很快,天子再次举杯,朗声道,“这第三杯,敬魏相,朕久病的这段时间,一直是魏相在负责朝中大小事宜,朕不在,魏相终日忙里,推着朝中往前。江山社稷,是魏相在替看,东宫,也是魏相在替朕教导。有魏相在,朕放心。”
天子说完,魏相连忙起身,“老臣谢过陛下,陛下谬赞,身为朝廷官员,应当为江山社稷殚精竭虑,竭尽全力……”
“敬魏相。”天子带头,殿中纷纷端起酒杯起身,“敬魏相。”
两曲歌舞之后,不会再接歌乐,间隙是殿中的说话时间。
大监一直看着一侧的铜壶滴漏,等差不多到时辰了,大监小声提醒,涟卿端起酒杯,大方起身,礼仪皆在,“愿陛下万寿无疆。”
殿中再度跟着可起身,“愿陛下万寿无疆。”
永昌侯也跟着举杯,但目光看向宜安郡王身后两排处的位置上的人。
对方会意起身,“陛下,微臣乃礼部老臣,司徒平。”
“司徒大人。”她记得他。
司徒平行至殿中,面朝天子拱手鞠躬,而后又跪下,诚恳道,“今日正值陛下生辰,普天同庆。东宫也已及笄,不若,趁着大喜日子,双喜临门,将东宫的亲事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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