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班门弄斧
从晨间到晌午前, 京中的官吏,还有各地入京的诸侯,世家, 封疆大吏都陆续露面,或携家眷一道, 在上君跟前见礼。
只是这次信良君也在。
信良君很少出席这样的场合, 但信良君在此处并不突兀。
上君是天子夫君。
原本天子生辰宴,应当是百官携家眷觐见天子, 天子卧病, 所以上君代劳, 但上君一人始终有些越俎代庖,信良君是先帝义子, 信良君或东宫同上君一处更合乎礼数。
若是再明眼些的人也能想得更通透些,上君是东宫长辈,再加上东宫对这些官员, 诸侯,世家和封疆大吏并不熟悉, 若是上君同东宫一处,则明显是上君占主导。
但信良君不同。
信良君同上君立于一处, 无论是气势, 还是身份,气魄都压了上君一头。信良君面若冰霜,眼神不友善;反倒衬得身侧的上君温和儒雅。
但这种温和儒雅, 明显次之。
洛远安也不清楚为什么今日沐兰亭会一直同他一处,虽然沐兰亭并未行突兀之事,也没有不合时宜的言辞,只是每个人来的时候, 他都目光如炬,看得对方有些发怵。
沐兰亭一直信任他,可今日,他觉察有些不同。
不明显,但有,只是说不出来,也不好提及。
洛远安这两日都有些心神不宁,到眼下还无岁之消息,沐兰亭的事,他也没轻易问起。
沐兰亭来之前,他就见过永昌侯和定远侯,再往后,姜家的家主带了姜容来,还有甘州驻军统帅褚辨梁带了小儿子褚石晓,以及宜安郡王带了世子莫平东等等。
沐兰亭几乎都没怎么说话,都在听他说。
但明显,有沐兰亭在,旁人即便在同他说话,注意力都在沐兰亭这处。
等到商姚君来绚芳园的时候,信良君才抬眸多看了几眼。
商姚君这几年来,从初出茅庐,到眼下风头正盛。
她是女子,但巾帼不让须眉。
信良君早前一直没见过,只听说她初到军中的时候,不服她的人很多,只是碍于永宁侯府的颜面,让她留下。永宁侯府是文官世家,在军中,除却永宁侯府的封地管辖之外,并无威望,商姚君起初在军中遭了不少白眼,也不乏有人暗地里嘲讽她大小姐。
后来是三年前南边一场战役,驻军伤亡惨重。
那时候朝中忙着内斗,天子也在和世家周旋,无暇顾及南边,南边这场仗打得异常艰辛,连主帅都战死,都以为南边会失守,最后是商姚君带着早前被埋击的队伍杀了回来,偷袭了敌方主帅大营,逼得对方退兵,守住了边境。
从此,商姚君在南边驻军中的威望渐起,军中再没有看不上商姚君的,也没有人再因为她是女子,或是永宁侯的孙女就低眼看她三分。
大小姐这样的称呼,也渐渐地消失在军中……
再后来,不止京中,就连朝中都恭敬唤她一声商将军。
能力挽狂澜着,即便是女子,也得尊重。
军中如此,朝中却不是。
信良君垂眸。
“上君,信良君。”商姚君上前,拱手问候,一身戎装,英姿飒爽,又干练沉稳。
信良君颔首致意。
至少,他尊重商姚君,即便她是女子。
洛远安温和道,“许久不见,老侯爷近来可好?”
商姚君应道,“爷爷记挂天子与东宫,原本,这一趟爷爷是要亲自来京中的,只是他老人家临行前偶染风寒,再加上年事高了,怕这一路有无法顾及之处,最后以抱恙之躯来见天子,是为不敬。所以,爷爷让我替他来京中觐见。事出突然,我才从边关赶回,路上有些耽误,昨日才至。天子卧病,未曾见到天颜,昨日就去了东宫见殿下。”
京中自然都听说她去了东宫。她也全然没有遮掩,大大方方让旁人知晓,光明磊落。
永宁侯府同淮阳郡王府早前曾交好,但在淮阳郡王府的老郡王过世后,双方的走动就渐渐少了,商姚君也曾去过淮阳郡王府贺寿,但就一两次,也不算亲近。
但这次天子生辰宴,商姚君代表的是永宁侯,她去了东宫,就是永宁侯府在表态。
永宁侯未在生辰宴露面,就已经给生辰宴增添了几分扑朔迷离的意味。
“去歇着吧,晚宴时陛下会在。”洛远安提起。
“是!”商姚君抱拳。
商姚君没走太长时间,信良君也忽然开口,“上君,我去转转。”
“好。”洛远安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拢眉,之前但凡没有人在的时候,他叫的都是姐夫,而今日明明是天子的生辰宴,他口中叫的都是上君。
沐兰亭自己应当都没觉察。
洛远安脸色凝重了些,自从去了鸣山书院,好似有些事情在悄悄发生变化,他不知道是不是鸣山书院的时候,涟卿得了学子和大儒赞许的缘故,让沐兰亭悄悄对她改观?
他还是不觉得哪里不对。
但洛远安来不及多放心思在这处继续想,因为,他余光瞥到大监领了岑远前来。
岑远……
之前的李明申,还有后面的岁之,都栽在他手里。
他只是太傅,谁信?
但他又真的只做了太傅的事,洛远安愈发捉摸不透。
“上君,太傅来了。”大监领了岑远到他跟前。
大监在鸣山书院的时候就同岑远熟络了,也见过东宫在太傅的教导下,在鸣山书院国子监论道中大放异彩,所以大监对太傅也刮目相看,带着敬意。
洛远安还是礼貌出声,“太傅。”
岑远也拱手,“上君。”
“太傅客气了。”洛远安走近,藏了弦外之音,“自太傅来竟月余,东宫的变化有目共睹。”
岑远谦虚,“东宫聪慧,只需从旁提醒。”
洛远安也笑,“那也是太傅提醒得好……”
两人都有是话中有话,却又契合当下的场景,旁人听不懂,譬如大监听来,就是相互客套。
洛远安余光瞥过心腹处,心腹会意上前寻大监,“大监,宫宴那处刚才说,有些纰漏,要大监去看看。”
今日原本就是天子生辰宴,宫宴不能出纰漏,大监紧张,也朝洛远安道,“上君,老奴去看看。”
“好。”原本洛远安就是要将他支走的,眼下大监离开,洛远安走近,轻声道,“人在哪儿?”
岑远笑了笑,“上君说谁?”
“你很清楚我在说谁,不是吗,太傅?”洛远安也笑。
岑远不着急应声,只低眉笑了笑,不置可否。
洛远安莫名觉得岑远和定远侯给他的感觉很像,明明是一幅儒雅模样,却像一方枭雄的气势。
不怒自威。
“早前以为太傅就是聪明,却没想到太傅藏得这么好。”洛远安调侃。
“上君过谦了,哪敢班门弄斧?”四两拨千斤。
洛远安笑了笑,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但也不会让他轻易呈口舌之快,遂又凑近,“岑远,好好做太傅不好吗?”
岑远看他。
两人近在咫尺,他继续道,“不该你管的事 ,触手别伸这么长,不然,连最后怎么死的都不清楚。”
岑远也笑,“我看李明申查我查这么勤,所以让他好做些,但他真的什么都没说,忠心,我也敬佩他,没为难他,上君放心。”
洛远安皱眉,“那岁之呢?”
岑远凑近,“他去哪里,我还不知道,但他去哪里,见什么人,我的人都会知道。”
洛远安并不意外,他等于已经承认岁之在他手上。
岑远拱手,“生辰宴,百官入宫,上君应当还有不少人要招呼,岑远就不耽误上君了。”
洛远安拢眉看他。
岑远继续道,“生辰宴,最重要的是氛围,只要没什么乌烟瘴气,应当很快就保佑。”
岑远转身,正好内侍官上前,“上君,枫将军来了。”
洛远安轻嗯一声,人未至之前,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未出苑中的岑远背影上。
—— 他去哪里,我还不知道,但他去哪里,见什么人,我的人都会知道。
洛远安攥紧指尖,才想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李明申是什么都没说,但岑远猜到了他多疑,所以特意放李明申回去,就是为了让他露出马脚。
他让岁之去确认洛帆的安危,原本就中了岑远的算计。
岑远让人跟着岁之。
洛帆的踪迹多半已经暴露了……
洛远安心中烦躁。
洛帆在岑远手中,渺渺在定远侯府——这种任人拿捏的感觉,像是回到了十余年前,最灰暗的时候。
他以为不会再有这种时候了,但上君这个身份只能让他走到这里,仍然会受制于人。
洛远安凌目。
纳凉处,三三两两的官吏聚在一处。
“天子病重,眼下还未露面,也不知道今日晚宴会不会出现?”
“如果天子不出现,该不是真让上君主持大局吧?”
“方才见信良君同上君一处,如果天子抱恙,也应当是东宫,或者信良君主持大局吧。”
“东宫不是与信良君不对付吗可我怎么听说在鸣山的时候,两人相安无事,信良君还替东宫护卫过?”
“谁知道呢?今日这么多人在宫中,少不了求亲的,查看天子虚实的,定远侯不也亲自入京了吗?”
“是啊,还有永宁侯。儿子好几个,孙子也有十余个,偏偏让商姚君来,这是明摆着说永宁侯府支持东宫,但不会同东宫联姻。”
“永昌侯府几家这趟入京原本就是下定决心要求亲的,永宁侯府这么一闹,烦躁的应当是永昌侯。永昌侯的脾气可不怎么好……”
“是啊,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商姚君。”
背后有人唤他,商姚君驻足,右手习惯性按在腰间的佩刀上,微微蹙眉,信良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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