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信赖
“刺客?”涟卿这处刚好被挡住,看不到柜子的缝隙外,她下意识抬眸看他,没料得唇间正好触碰到他修颈处。
涟卿愣住。
但他好似熟稔一般,或是眼下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声“有刺客”上,目光一直看向仓房外,没留意到她这处。
整个人都很平静,也没惊慌。
涟卿心中微松,起初是怕方才那一下尴尬,但很快会意,他根本没察觉。
那也好……
涟卿这才偷偷看他。
五官精致,清逸俊朗,即便遇事也从容冷静。同他一处,他就算不出声也能让人安心。都说他是罗逢中老大人的关门弟子,好像是与旁人不同……
思绪间,仓房外的声音忽然嘈杂了起来。
“抓刺客!”
“快!”
“往这个方向去了!”
“搜!”
“挨个搜查仔细了!”
禁军的声音就在仓房外的空地上,若是要搜,第一个就是这处仓房。
涟卿不由紧张起来,因为离得近,呼吸间的起伏陈修远很难不觉察。
陈修远低头看她。
她尽量镇定,“不会,有事吧……”
他低声道,“不怕,越乱才越好,说明措手不及的是对方;这时候不乱,才反倒不是好事。”
涟卿眸间微讶,他没说,她未必能想到;但他点破,她好像平日上课时一样,能跟上他的思路了。
仓房大门处“啪”的一声,有人将仓房大门踹开。
这一声也彻底打破了她心中平静,因为离得近,她不由攥紧手中能攥紧的东西,譬如,他的衣襟。
他低头看她。
因为离得近,一低头,唇边就贴上她额头处,她原本就有的紧张和担忧在这一刻忽然怔住。
他伸手至唇边,朝她做了一个嘘声姿势。
她会意。
仓房中的声音越来越大,应当不止一人,两人,三人都有。
仓房很大,当时她和岑远入内时花了些功夫,因为这处实在太凌乱,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用材。很多都已经年久,胡乱堆积着,也不好近来。
岑远一定是先探过路,否则他们不能这快进到这里。
果真,起初的时候还有三个人,很快,就听人道,“你们先去别处找。”
慢慢地,最后留下的这人也只是随意翻了翻,没再继续。因为从外面看,这里藏不住人,至少,没那么容易藏住人。
很快,最后一人也离开了。
随着仓房的大门嘎吱一声关上,涟卿心中松了一口气。
等回神时,见岑远也看着她。
这处就他们两人,拥挤在一处,方才的紧张氛围下还好,眼下紧张过去,就有些说不出的暧昧和绮丽,尤其是不出声的时候。
“你,你怎么知道的?”她是想问,他怎么知道对方不会仔细搜这处。
他会意道,“东宫丢了,是天大的事情,哪里有耐性搜得这么细致?这里一眼望去全是废料,旁人想进来都难,更何况一个慌乱的刺客还要挟持了一个东宫?他们只要大致看过不会有人就会走,就算要找,也是第二轮,第三轮,甚至第四轮才会细致搜到深处。”
涟卿一字不漏听他说完。
他真的很聪明,也缜密……
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岑远说完,周围便都安静了,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涟卿才察觉额头处都渗出细汗,她本就怕热,这样的天气,闷在这样的地方,她还隐约还有哪里不对。
“你什么时候来的?”不开口似是更尴尬,岑远人清冷未必会觉得,她觉得。
“早你一日。”
她惊讶,“你不是,比我晚离京吗?”
“夜马。”他依然言简意赅。
涟卿没出声了,但心中却清楚,这一路禁军都没耽误,他能赶在他们之前,除了夜马,也得一路不停。
而且这么短的时间还要混入寒光寺中,还要找到这样一处地方,避开禁军耳目,恐怕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岑远,可能没想象中那么简单……
“好些了吗?”他问起。
她原本不想同他说,但确实,她眼下有些不对,他问起,她如实道,“还有些难受。”
“怎么了?”他看她。
涟卿咬唇,“刚才那处的驱蚊香有些浓……”
她说完便没再出声了,一是有些尴尬,二是,她自己也隐约觉得早前那股燥热涌上心头,好似压不住。
他沉声道,“驱蚊香里加了依兰花,是催情用的。”
他其实不说她也知晓,只是不知道那是依兰花。
陈修远继续,“洛远安行事小心,都加在驱蚊香里,原本也不引人注目,再加上檀香掩盖根本闻不出来。而且他每次让人给你加的剂量都很少,但你要一直闻着,累积在一处就会有反应,所以即便你留了驱蚊香的证据,这种剂量,第二日也散完了,你找不到他的错处。”
涟卿想起让柯度收了一小驱魔香的事,原来也是做的无用功……
陈修远又道,“你以为他会启程回京吗?”
涟卿看她。
陈修远淡声,“他是会启程,但路上大雨,马车陷入泥泞里,道路坍塌……他想要晚走一两日很容易,途中耽误一两日更容易,但在旁人看来,他已经离开寒光寺了……”
涟卿想起早前,他在她身后不让她起身。
涟卿心中后怕。
“这个人心思可怕,你不是他对手。他也料定他真做了什么,你不敢吭声,华帝信任他,就算不信任他了,你也讨不到好处。反倒是他可以拿此威胁你,让你做他的禁脔。”
涟卿微怔。
他继续道,“华帝病重,你如果登基了,他什么都不是;但他如果拿捏住你,最好再让你体会一两次朝堂险恶,你只会转头找他,一次两次,他会让你觉得,他一直在帮你,你慢慢就是他手中的提线木偶……”
涟卿噤声看他。
他沉声道,“你该早告诉我的,我没那么快能捋清京中所有关系。”
这次如果他不是自己来了,陈壁来未必能应对洛远安。
涟卿语塞,“我……”
陈修远看她,“是不是在想,他怎么不追你?”
涟卿的表情等于默认。
陈修远应道,“洛远安是条老狐狸,他见状不对,就不会冒险。你没受驱蚊香影响,他不知深浅,所以不会乱来。他处心积虑才走到今日,城府比你想的要深得多。”
涟卿看他,“所以,小沙弥是你一早就安排好的,不是临时的?”
他轻嗯一声,“只要你单独同洛远安在一处超过一炷香时间,他都会去。”
涟卿终于明白了,岑远昨晚的字条里告诉她,明日别怕,是真的。
涟卿眸间温润……
陈修远微楞,继续低声道,“洛远安这只老狐狸不会轻易自乱阵脚,回京前想要绝了他的心思,就要让他先乱。”
涟卿忽然想到,“刚才的刺客,是你安排的?”
正因为诧异,所以忽然抬头,所以正正好好唇间抵上他唇间。
她愣住。
他也愣住。
四目相视里,他平静道,“你不是特意的,别介意。”
涟卿心跳莫名加快:“……”
她不想他知道,但离得这么近,他应当连她的心跳声都能听到。而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她呼吸也明显比早前急促了很多。
他又不傻,不会觉察不出她的异样。
她尽量克制,“岑远,我,我有些难受……”
是药性上来了,如果昨晚不是察觉并熄了那盘驱蚊香,她方才同洛远安在一处的时候,药性就该上来了。
一切都在洛远安的算计中。
涟卿心中的后怕再度浮起,只是后怕过后,又有些不受控得燥热,想朝身前的人靠近。
她也明显往他贴近了些,颤声道,“岑远,你先出去一会儿……”
刚说完又觉得不对,在外面会被发现。
他是听她说话的声音都不对了,也主动贴近他。
他沉声,“信我吗?”
她的意识在一点点不受控,也轻嗯一声。
他温声道,“那闭眼睛,靠过来。”
这个时候,她脑海中似是已经不受控,听到的只有他那声蛊惑的“那闭眼睛,靠过来”。
她靠上他,他鞥呢感觉她身上都是滚烫的。他同她这么近,时间再长些,他也未必能清醒。
“没事了。”他温声安稳。
她轻嗯一声。
她以为他要伸手抱她时,他手刀拍在她后颈处。她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安静靠在他怀中。
他太熟悉她身上的味道,熟悉每一处。
眼下,她靠在他怀中,似是受惊之后的兔子,终于有了安心之处。
陈修远才有心思继续想洛远安的事情。
洛远安比他早前想象的还要再手段下作些,而且这种下作是藏在温和儒雅外衣下的。
涟卿就算吃了亏,在旁人眼中,恐怕洛远安才是不得已那个……
不让他做惊弓之鸟,他就一定还会犹豫要不要对涟卿下手;眼下闹这一出,就算他早前做了再多周密的安排,也都没用了。
寒光寺来了刺客,东宫险些被掳,这一路回京,禁军都会严加戒备,涟卿也安稳了。
收起思绪,他仰首轻叹。
其实更后怕的是他,他要是再迟来一两个月,她怕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郭维快步入了禅房,还是一脸慌张,“上君,寺中都搜完了,还是没找到东宫下落。下山的路都封锁了,但五脉山太大,不确定刺客会不会涉险从后山这样的地方走,也都派人查看了,眼下还没消息。”
洛远安脸色罕见得难看,“继续找,一定找到东宫下落。”
郭维应是,而后,又抬眸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同早前后山的踪迹有关。”
洛远安眸间掠过一丝惊讶,但很快敛去,郭维并未察觉,洛远安沉声道,“把寒光寺前山后山都翻过来也要查,一棵树,一根草都要查,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在寒光寺生事。”
“是!”郭维一手抚着腰间的佩剑出了禅房。
洛远安这时的脸色才阴沉得怕人,早前后山的人是他安排来支开郭维的,谁知道真的来了刺客!
若是顺藤摸瓜查到他这里,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洛远安好似一口闷气郁结在心,涟卿没有握在手里,事情还朝着全然没料得的方向发展。
洛远安捏起手中的杯盏,下意识是想砸下的,但清醒过来的时候还是平缓放下——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郭维一走,洛远安才开始重新复盘刺客的事。
能到寒光寺这样禁军聚集的地方行刺,必定九死一生,势在必得,怎么会朝他放了冷箭,但这一箭没有致命就走了,怎么会这么惜命?
但如果不是真的刺客,为什么要在这里闹这么一处,搅一滩浑水?
洛远安指尖轻叩桌沿,越发觉得此事应当另有隐情。
洛远安又想到失踪的涟卿。
涟卿一直对他有戒心,晨间的时候,她在他这处照说不应该那么清醒,但他又不是只有这一条计划,他还有旁的后手。但这次寒光寺生了刺客,他计划被全盘打乱,便顾不得涟卿这处。
涟卿不是没有这样做的动机。
可淮阳郡王府已经没了,这数月以来,涟卿和东宫都在他眼皮底下,她身边没人可用。
犹疑间,他忽然想起岑远来。
涟卿这趟来寒光寺前,特意要了她的猫,而柯度在带猫的同时,也捎带了岑远要她看的书册来。
岑远,洛远安皱眉。
涟卿醒来的时候,差不多是翌日破晓。她缓缓睁眼,记忆还停留在岑远打晕她之前……
她是没想到岑远说的信不信他,是直接将她的打晕的意思,但她确实晕过去了,反而没有之前的尴尬了。
“没事了?”离得这么近,他当然能觉察她醒了。
“嗯。”她是醒了,但还没彻底清醒,能应声了,却还靠在他身上没动弹。
陈修远没戳穿。
“外面怎么样了?”因为才醒,所以她的声音里带着慵懒。
熟悉的慵懒。
他尽量不在她面前表露,如实道,“还在鸡飞狗跳。”
“什么时辰了?”藏在衣柜里,她睡了一觉起来,什么都不知道。
“破晓了。”
破晓?她睡了这么久?
陈修远也看了看外面,估摸着差不多时候了,轻声道,“你要是醒了,先起来,我有事同你说。”
这语气太过熟稔平常,陈修远又补了声,“殿下。”
涟卿:“……”
涟卿才想起她还趴在他身上……
涟卿起身,脸色微红。
他轻声道,“殿下,你稍后在这里一直呆到晌午,然后再出去,让禁军找到你。如果旁人问起,你就如实说,早前有小沙弥说方丈要见你,领你到这里。你觉察不对,刚想问他,他就把你打昏了。之后的所有事情,你都不清楚。再醒来,你发现在仓房这里,记住了,他们问你小沙弥的详情,你就如实说,越真实越好。”
涟卿点头,“那你呢?”
她担心他。
“我要尽快脱身。”
他说完,涟卿便会意,他是不应当出现在这里,这里有刺客在,他如果牵涉在其中,什么都说不清,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好。”
他继续道,“趁眼下破晓巡防,会有一批禁军下山搜索,我会混在其中离开。洛远安你眼下还对付不了,但闹这么大动静,他不敢再生事,但他未必不会怀疑到你头上。所以你回去之后,当惊慌惊慌,而且,要尽量显得被吓倒,一定要郭维全程跟着你,郭维是天子的人,洛远安会避讳,这样你就一定安全了。”
涟卿明白了。
“记得,你没见过我。”他叮嘱。
涟卿看他,“岑远,你其实可以不用自己来的……”
这些事他能安排这么妥当,一定不是一个人。
他没必要涉险。
“我说过你可以信赖我,眼下信了吗?”他凝眸看她。
“信。”她轻声,却笃定。
“那就够了。”
她看他。
他伸手去够她身后放着的衣裳,早前涟卿一直都没留意,原来衣柜中有他早就备好了一套禁军的军装在。
“还有一件事。”他一面拿禁军衣裳,一面看她,“回京路上不要同任何人说起洛远安的事。天子如果信赖他,这种人,你一次搬不倒他,就永远搬不到;要搬,就要彻底搬倒他,不给他翻身的机会,记住了?”
她点头,“嗯。”
“闭眼睛。”他看她,她没反应过来,他轻笑,“还是你要看着我换衣服?”
涟卿:“……”
涟卿赶紧闭眼,他唇瓣微微勾了勾。
涟卿闭眼时,耳边都是窸窸窣窣的声音,也因为离得近,所以难免有触碰。
她没睁眼,但想到莫名处,还是会心猿意马,耳根子处也跟着红透了。
稍许,他更衣完,“好了。”
她迟疑了一刻才睁眼。
他轻声,“晌午的时候再出去,就说自己昏倒了,醒来就在这里,出去之前,把我这身衣裳扔到仓房角落处。”
她颔首,轻声道,“岑远,你自己小心。”
“你也是。”他也轻声。
“还有。”他想起同她说一声,“如果回京路上听到什么事,都别怕。”
“嗯。”她不知道他说什么,但她知晓眼下应当让他安心。
“我走了,京中见。”他推开柜门,轻巧的嘎吱一声,她往后避开,他出了衣柜。
衣柜打开,她视线宽阔了,也能看清他的脸。
他没回头,她从缝隙处,远远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仓房外……
他真的冒险自己来了寒光寺。
——只有殿下信任我,我才知道殿下要什么。什么时候殿下真正信任我了,我就能帮到殿下……
——我知道要时间,不急。
涟卿看了看掌心,早前被他包扎好的一处,真的没那么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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