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宫里,淑夫人赵倚柔不是第一个对她造成威胁的人,却是她第一个想要亲自动手处理的人,没想到被她言语间耳濡目染惯了的奉昌失手杀了她,她也就顺势料理的干净了。

    可惜了,她把希望寄托于高娴,她却疯了。

    齐长宁想起那日画舫刺杀时,她带着高娴去了后船,大批的杀手涌进船舱,娴熟的挥着刀立刻就砍了过来,高娴学过些拳脚功夫,正要替她挡刀,却被她拦下。

    “混账了吗!也不看清楚我是谁!要你们杀的人都在前面!”齐长宁指尖直指宴会的方向。

    杀手们一顿,仍旧是落刀下来,被来救主的护卫抵抗住,等到船舱里杀的遍地血迹,齐长宁才反应过来,有人在她的杀手里混了真的杀手。

    不过都已经不重要了,今晚总要有人以性命为代价。等到撤到第二层船舱,她拉着奉昌继续走,奉昌却停下了。

    奉昌虽心高气傲,遇见这样的场景大概也知道了什么,她愣在原地,颤抖着问齐长宁,“母后,那些人是您派来的吗?您想要除掉谁?父王或是庆阳侯,还是叶家人?”

    那时画舫混乱,鲜血满地,齐长宁想混着这些不知名的杀手顺势将这些人除了干净,她也就轻松了,回去后总还有个可辩驳的说辞,就算扶了奉昌上位,她也不在乎,那一刻她是真想襄公死在船上。

    面对奉昌的质问,她不予辩解,杀手真假与否已经不重要了,她冷着脸对奉昌,“这些事情,你不必管!随我下船,若襄公和世子不在,你就是高家唯一的后裔。”

    奉昌不敢相信,她平日里最是温柔的母后,怎么变的这样狠心?其他人她不管,可宴会之上是她的父王和王兄,她忽然想起来六岁时她失手杀了淑夫人,母后镇定的出奇,不紧不慢的替她处理,她那时候还小,什么都不懂,只要是母后在,她就不怕。

    现在她怕了,母后一直都是这样,只是她没发觉。奉昌退后一步,疯狂摇头,“不!外祖父常教导人不可无情,满船杀手,楼上是父兄,母后怎么能袖手旁观?”

    两人在矮舱对峙,厮杀声不绝于耳,齐长宁不是常人,她就地捞了把剑,此刻眸中狠厉,看清了什么,整个王宫,只有她一个人是外人,高肃高娴是她亲生的又怎样,始终都是高家的人,她笑了起来,眼中有泪,立刻转身背对奉昌,道:“你既不想走,就留下来等死吧!”

    齐长宁走的决绝,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奉昌,听说奉昌疯了,识人不清了,她想大概那是她们的最后一面。

    齐长宁冷眼瞥地上歪着的高肃,“与立储之位只临门一脚,你尚且都不能踏过去,何况我在背后为你所做的一切?”她知道襄公近日有立储之意,于是在前朝散了消息,高肃是个不成器的,竟一点也没能在襄公跟前冒头。

    她随那公公行至牢门前,临行时又回过头看了眼此刻已经站了起来却还没有缓过来的高肃,她语气有些释然,“罢了!都结束了!此事本就与你们没有干系,你好好活着吧!还有娴儿,她虽疯了,总是公主,你……好好照顾她。”

    齐长宁走了,她自认并不是个好母亲,或许从第一个高肃出生的时候,她的心就已经死了,她只有在齐府的那十几年是为自己而活。

    公公领着齐长宁往宫外走往城外走,齐长宁却拐了个道想从宫巷过去城墙看看,公公本想着赶紧带她走,却也始终拗不过她,还是改了路。

    一路畅通无阻,公公有些心慌,过了宫巷正要出宫门时有个人正在路中央站着,公公一看立刻吓到跪下,齐长宁眯眼,来人正是那日的舞姬青绾。

    青绾裹着披风,微微俯身向齐长宁行礼,“王后娘娘。”

    齐长宁不瞧她,不过是襄公身边的一个舞姬,她也听闻这个舞姬好像不一般啊,她这几年一直关心立储之事,只知道襄公得了个妖媚的舞姬夜夜承宠,襄公将她护的紧,是以齐长宁并未见过她几面,今夜算是正面交锋,她嘴角漫上嘲讽,“呵?我还以为是谁?”

    青绾并不恼怒,仍旧是恭顺的模样,“王后娘娘,知道您今夜要走,特来送您。”

    “送我?”齐长宁大笑,“你别以为你是襄公得宠的舞姬我就不敢动你?襄公无情,连位分都不肯予你,你以为还能猖狂到几时?”

    青绾并不在乎位分,听她提起也没有半分变色,唤了人开了宫巷小门,又递给那公公一个包袱,她转身看着宫外目光悠远,“娘娘,宫外山高水长,往后就是自由之身,天高海阔都是繁华之地,您终于不必拘泥于朔城?”

    齐长宁心中有什么东西在塌陷,自由与她而言早已是奢侈,她入宫之后从来没人关心过她是否自由快乐,这些事情她都深深的埋在心里,而眼前的这个舞姬却将她看的透透的。

    齐长宁近前几步,她看到青绾流异的眸子里没有一点嘲讽和嫉妒,却是一种羡慕和惋惜,十几年的王宫岁月教她如何成为凤仪万千的一国之母,现在她忘了那些端庄大度,面上显的有些无措。

    “王后娘娘?”那公公低头唤了一声,齐长宁才回过神,她恢复眸光如初,静默许久叹了口气,“倒是小巧了你。”

    她没有接青绾准备的包袱,临走前给她留了句话,齐长宁说,天下男子大多薄情,襄公也不例外,你好自为之吧。

    青绾苦笑,喃喃一句,齐长宁没听清,却见她笑着送她,“齐姑娘,天下之大,十三州之广,不止眼前这一片朔城,这十几年对您来说没什么可惜的。”

    青绾改了称呼,这一刻齐长宁不再是王后,她忽然有些心疼这个舞姬,探查人心如此透彻,怎么能看不透襄公薄情呢?

    罢了,她也不在乎了,天下之大,不必可惜。

    齐长宁转身上了城墙。

    城墙很高,将沣河两岸景色尽收眼底,沣河往上是灵山,朔城北上是南晋。九国十三州,风光无限好,可惜她被困在小小朔城。

    夜晚的凉风吹的齐长宁有些清醒,她双肘搭在城墙上,眼神逐渐坚定。

    齐长宁入宫十几载,从前的她天真活泼,入宫后为襄公争风吃醋好些年,她开始沾染那些血腥,嫉妒到连她自己都忘了自己,襄公薄情,她亦无情。

    她想起那个赵倚柔,忽然看开了,她兴许也以为襄公会厚待她呢?可是都不重要了。那个公公上来的时候早已经被她遣退了,她想她大抵也是活不下去的,她本来也没打算过下去。

    齐长宁翻身上了城墙,她看到自己的绣鞋,释然一笑,就这样结束也挺好,呼啸风声过耳,一声闷响身体落体,血花绽放开来,她慢慢闭上了眼。

    第二日城门守卫开门时发现的齐长宁,她早已经凉透了,身下的血已经干枯,通报给襄公的时候,整个王宫也就知道了此事,襄公不愿再看她一眼,还是齐太史亲自收的尸。

    齐太史步履沉重,他只这么一个女儿,如今殒命,众人却不见他悲恸,似是早有预料,对于他这个女儿,他太了解了。

    齐长宁谋划刺杀一事,毕竟是王后,膝下世子公主成年,到底是以后位入了王陵,往后若襄公驾崩,依旧同穴。

    襄公被王后气急,本来好了点的身子又病倒了,王宫若是交了高谦处理,后宫只惠良人独大,便托了惠夫人代管后宫事宜。

    刺杀一事算是有了结果,可卫玘总觉得背后不简单,后牢的刺客咬舌自尽,离奇的也没了后续。

    周莘知道王后自尽之事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她这几日恢复的甚好,能起床下地了,等颂今说完这事,周莘还有些可惜,为自己谋划半生,最终却得了这么一个结果,兴许也是真放下了吧。

    周莘仰面靠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悠闲自得,她想着等这几日平静下来,就要问问长生剑的事,她听见身后有些声音,以为是颂今,顺口就叫她别服侍自己了,自己躺着就行,半晌没人回她,她侧过去回头一看,来人竟是叶云山。

    周莘一个鲤鱼打挺,不顾肩上伤痛,迅速站的笔直,而后行礼,“见过叶老先生。”

    叶云山也没拘什么礼,自顾自的坐着,摆摆手也叫她坐下,周莘恍惚入座,他这像极了夏侯复要与他长谈的模样,她立刻给倒了杯茶才垂首聆听。

    “若你父亲还在,如今也与轻鸿一般大了。”叶云山直言,话语似利刃扎在周莘心中。若是夏侯复,必定先与她周旋几句才切入正题。

    周莘不再回避,叶云山肯定也是知道了什么才敢来说,她点点头,“家父若还在,年纪应是四十有三。”

    “你,其实不太像你的父亲。”叶云山抿了一口茶,暗色袍子将他塑造的更加肃穆,周莘不敢直视,只谨慎回答,“人人都说,我像我母亲。”

    叶云山放下茶盏,上下打量她一眼,赞赏的笑了,“从前我还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女郎勾的他连仙道都弃了,如今看你眉眼,觉得应是个绝世女子。”

    周莘也跟着他笑,“我阿娘,是天底下最好看的,我这相貌万不及她。”

    她想了想,她父亲与叶云山相识应该是周廷来枷楞山的时候,她又朝叶云山行了个大礼,从容恭敬道:“从前多谢老爷子对家父的照料,他脾性不好,为人也狂妄的很,与老爷子相处必定也说过不少狂言惹您生气,还请您多担待。”

    “哈哈哈!你倒是比你父亲懂事!”叶云山笑的爽朗,伸手抬着周莘的胳膊,扶她起来,“周廷确实轻狂不少,那时候口中也出过不少悖逆之言,不管旁人何如,只消自己无悔。”

    周莘眉头舒展,听叶云山讲起周廷,忽然觉得自己并不太认识这个父亲,却又叫她神往。

    “只可惜也因此丢了命。”叶云山叹了一口气,转眼看周莘,面上笑意消散,历经风雨如刀般的眸光直射周莘心底,周莘站不太稳了,等着叶云山的下一句话。

    “我与你父亲也算忘年之交,你是他的女儿,算我半个孙女了,别人或许不知,我看你骨子里有几分像你父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倔性子。说吧,来我叶家所谓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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