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再要一份芝麻脆饼,一份桂花糕,要大份的,都带走。”最先吃了饭来结账的客人道。
来食肆的客人都是冲着吃饭来的,所以章北庭几人商量了一下,便给客人准备了小份以及拼盘的点心,每样只有一点,让食客既能每样都品尝到,也不会因为吃得太饱影响后面吃饭。
从在南街的时候,来食肆买了东西回去吃的人就不少,所以同时也卖大份的。
宋晏卿闻言,利落地拿出一张裁好的纸,平铺在柜台上,小心地夹了八块桂花糕在上面,仔细地包好,系好绳子。
楼子初原本坐在角落里发愣,看到宋宴卿的动作,慢慢地坐直了些。
直到客人离开,他才怔怔地道:“阿朝也是这样包点心的。”
宋宴卿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低着头在账本将账记好,才搁下笔道:“本来就是阿朝教我的。”
楼子初见他愿意搭理自己,像是看到了一丝希望,继续搭话道:“你跟阿朝告诉我的有些不一样。”
宋宴卿见他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账本上,知道他在想什么,冷笑了一声,“阿朝上一次跟你提起我,是什么时候?”
楼子初回忆了一下,不说话了。
宋宴卿看着柜台上的账本,坦然道:“成亲前我是不会算账也不会写字,这些都是后来我相公教我的。”
其实会写字的人只要看到账本上生涩的字迹,就知道记账的人做这些没多久。
他没有直言,楼子初闻言却是心神俱震。
宋宴卿成亲前,不会算账也不会写字,如今却能坐在这里,从容地接待客人,管着食肆所有的账,这一切,除了宋宴卿自己努力,更少不了章北庭的帮助。
反观他自己。
楼子初痛苦地垂下了头。
宋宴卿没再管他,笑着看向刚进门的客人,“钱掌柜今天怎么没带冬冬一起来?”
“冬冬堂姐马上要出阁了,他在家陪着他姐,”钱良才笑着道,“今天我也不在这里吃,买几个菜带回去,跟他们娘三一起吃,等冬冬堂姐出阁了,以后一家人再想一起吃饭就难咯。”
说完他将手里的食盒放到柜台上,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表情很是不舍。
宋宴卿笑着道:“陵阳离得不算远,走水路三日就能到,相见也容易。”
“终归是不如同在云阳城方便。”钱良才叹了口气道。
顿了一下,他看向柜台上的点心,“新上的点心是这些吧?”
章北庭跟宋宴卿知道钱良才喜好美食,两人前一日食肆关门后,就去通知了钱良才今天会有新的点心。
“点心都在这里,”宋宴卿道,“冷吃牛肉提前给你留出来了。”
钱良才“嘿嘿”笑道:“我能尝一下吗?”
“当然可以。”宋宴卿取了双筷子,又拿了个干净的小盘子给他。
钱良才夹起一个芝麻丸子送进嘴里,边吃边点头,“外皮软糯不粘牙,芝麻馅香甜不腻人,不错不错。”
待每样都品尝了一番之后,他道:“除了花生酥糖,每样都要一份。”
接着他又点了几样菜。
等着菜做好的时间,他端着小盘子,站在柜台边吃着刚才没吃完的点心。
宋宴卿顺手给他倒了杯茶放旁边。
钱良才看到每份点心只有八个,立刻道:“芝麻丸子跟芝麻脆饼再各要一份,我娘子喜欢糯糯的跟香脆的东西。”
宋宴卿给他又装了一份芝麻丸子跟芝麻脆饼。
明明已经用纸包着,绳索系好的点心,钱良才接过后,又挑出芝麻丸子放进食盒里。
注意到宋宴卿的目光,他解释道:“芝麻丸子是软的,放纸包里拎回去容易挤在一起,就不好看了。”
宋宴卿认识钱良才这么久,早就知道,他凡是吃到点什么好吃的,都要买回去给家里人也尝尝。
但想到楼子初在旁边,他故意道:“你对令夫人真好。”
钱良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是我娘子嘛,我不对她好对谁好。”
楼子初闻言,原本看着钱良才装点心的目光收了回来,头越垂越低。
钱良才带着东西走了之后,时间接近午时正,食肆里的客人也越来也多。
宋宴卿忙了起来,也没时间再去看旁边的楼子初在做些什么,或者是想些什么。
客人们看到食肆里新上了点心,大部分都会点一份拼盘尝一下。
言朝做的点心精致又美味,只要是尝了的,几乎都会再买上一两份带走。
宋宴卿又要收钱,还要打包点心,客人点的点心拼盘也是从他这里出的,一时便有些忙不过来。
“我帮你吧。”楼子初走到宋宴卿身边,小声道。
宋宴卿包点心的动作没停,只淡淡地回了句,“你会吗?”
楼子初被问住,他不会包点心。
收钱跟记账他倒是会,但这是人家的食肆,宋宴卿不会让他做,他也不可能开口。
在原地站了片刻后,他拿起柜台上放的小瓷盘,按照宋宴卿先前装点心拼盘的分量,每样点心夹一点,放在小盘子里。
宋宴卿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午时过后,食肆里的客人渐渐地少了,柜台上的点心也卖得只剩下一点点。
言朝抱着安安从后院出来。
楼子初见状,立即迎了上去,又在距离言朝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言朝没有看他,安安估计是没睡醒,窝在言朝怀里没有说话。
“昨天准备的东西都用完了,明天要用的糯米绿豆那些我称出来放在原处,食肆关门前还是要麻烦你帮泡上。”言朝走到宋宴卿身边道。
宋宴卿本来想让言朝过几日再来食肆也没事,但转念一想,觉得每日上午来食肆有事做也好,便点头道:“放心吧,我记得的。”
言朝颔首:“那我跟安安……先走了。”
宋宴卿低声道:“你们午饭都还没吃。”
“安安吃过了,她章叔给她蒸了鸡蛋羹,”言朝垂眸道,“我明天中午肯定在食肆和你们一起吃午饭。”
宋宴卿点了点头。
看言朝抱着安安往门口走了几步,想起什么,连忙道:“点心卖得很好,食客都很喜欢。”
言朝回头,浅浅地笑了下,眼神里多了几分久违的鲜活跟自信,“我看到了。”
三人从食肆大门出来,守在外面的楼家车夫立刻上前道:“三少爷,少夫人。”
楼子初紧张地观察着言朝的神色。
言朝抬眸,看向不远处的马车,没有说什么,抱着安安,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
从上马车,到马车离开长阳街,两人都没有说话,安安也是静静的靠在言朝怀里。
楼子初的目光一直落在言朝的侧脸上,他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言朝时的情景。
那是他中举后的第二年春天,他跟同窗从城外踏青回来,言朝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卖点心。
饿了一天的同窗看到点心摊子,像饿虎扑食一样蜂拥而上。
言朝带着一点紧张,笑着招呼他们这群读书人。
那时春风微醺,陌上花开正好,同窗都被摊子上的点心吸引,只有他,因着少年含笑的一句招呼而失了魂。
之后他如愿娶到了少年做夫郎。
一眨眼便是五年,五年里,他们有了孩子,他也从举人变成了进士,又成了书院里的先生。
时光匆匆,少年脸上的青涩褪去,下颌的线条变得深刻,眼神也不如之前明亮。
只是这些变化,到底是因为时光,还是因为他,楼子初现在再也没法欺骗自己。
愧疚跟悔恨像是要将他淹没,他忍着眼里不断泛起的酸涩,道:“这些年,是我没担起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
言朝闻言,眼角迅速泛起一抹红,他快速别过头,不跟楼子初的目光接触。
可即便看不到,楼子初仍知道,他的眼神肯定是坚定的。
几年来,不管经历了什么,言朝的眼神一直是不变的坚定。
当初不顾家里人劝阻,要嫁给他的时候,是这样,如今决定和离,也是这样。
言朝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会写的字不多,和离书你来写。”
他声音里还带着沙哑,语气却是坚定无比。
楼子初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说出一个几不可闻的“好”字。
走到今天这一步,怪不得任何人,是他自己将人弄丢了。
今天在食肆里,不管是章北庭提点的那几句,还是在柜台旁看到给娘子买点心的食客,都像利刃剐心一样在提醒他,这些年做错了多少事,又有多少该担起的责任没有担起。
他小心地问:“你以后是怎么打算的?”
“去宴卿他们食肆做糕点师傅,再去食肆附近找间宅子搬进去,”言朝道,“你放心,宴卿给我的工钱是按利润算的,安安今后跟着我,或许过得不如在楼家,但肯定不会受苦。”
“我不是担心这个,”楼子初道,“我中进士回来后买的那间宅子,离长阳街不远,地契一直跟安安的长命锁那些东西放在一起,你跟安安能不能去那里住。”
说到后面,他眼神跟声音里都带了几分祈求。
言朝沉吟了片刻,点头道:“好。”
那间宅子是他跟着一起去买的,虽然不大,但邻里大部分都是读书人,和离之后,他带着安安两人,确实需要一个相对安全的住所。
楼子初又问:“那我以后还能去看你们吗?”
“你永远是安安的父亲。”言朝道。
永远是孩子的父亲,却再也不是他的相公了,可以看孩子,其他的就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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